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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回 劫後餘生(下)

  這幾乎是釜底抽薪之舉。


  熱衷於鼓噪鬧事的人本就是樂意去參與那公審大會的人,故而這些人的風向調轉等於是直接將之前方丈山上那些躁動不安的人心給硬生生地壓了回去,於是,雖然這一場“天魔”之亂仍有餘韻,但也已經沒多少人敢在公開場合下隨意抱怨蓬萊的種種,甚至執法隊,以及樸元子等人的風評,都隨之水漲船高。


  一些人開始反省,認為之前那些躁動其實都是天魔作祟——邱端已經被認定為天魔之亂的源頭,無法洗白,而單烏與天魔同歸於盡之事,亦同樣被傳得活靈活現。


  曾與邱端關係密切的李二狗沉默得仿佛完全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以至於根本沒有人記起他的存在,春蘭亦選擇了避開人群,她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懷疑,以至於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那些人關於單烏的疑問。


  陳安暫時離開了蓬萊的浮山,帶著他那位師尊特別煉製的羅盤入了凡人世界,指望能靠著那麵羅盤搜尋到伊伊的轉世,好將她早早地帶上蓬萊,以免年歲蹉跎。


  瓔珞亦回到了白虎城,熟悉的景熟悉的人立即讓她再度活躍了起來,隻是每每與那些世家子弟會麵之時,總有錯覺,好像自己的身旁應該再多一個人出來一樣。


  至於其他的蓬萊弟子們,最大的轉變就是,他們在出山之後的表現是越發地囂張自得,以至於散修聯盟甚至一些宗門都找上門來,向蓬萊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雖然事實上,一個太太平平的蓬萊,便足以讓很多人都覺得不滿了。


  ……


  月圓之夜,虹霞島。


  鮫人的歌聲緩緩停息,那些哭泣的鮫人亦隨著那隻章魚沒入了海底,工人們欣喜著這一回的收獲,吆喝著的號子竟是越發響亮了。


  明月亦在低聲地歌唱,溫柔慈悲的意蘊如水波般蕩漾開來,漸漸籠罩了整個虹霞島,明鈞自斟自飲,聽到這渺渺的歌聲,忍不住抬頭看向天頂上的那座浮山——他的兩個兒子就在那浮山之上,並且將會長長久久地留在那浮山之上。


  “都說天上一日,人間一年,或許這年許的時日對你們而言,不過短短一瞬吧。”明鈞有些唏噓,繼而一陣冷風吹過,他竟有些難以自持地咳嗽了起來。


  明月在那深窟之中,仿佛感應到了明鈞的不適,微微抬起頭來,歌聲之中亦有了些微的顫抖。


  就在這個時候,她身下的那片渾濁水流之中,突然“咕嘟”一聲翻起了一個浪花來,而後,一個光禿禿的人影從那水麵之下冒出頭來,一副狼狽不堪的姿態。


  “這是……虹霞島?”那人左右張望了一番,有些意外地皺起了眉頭,更在與明月四目相對的時候,露出了一絲尷尬來。


  “單烏?”明月看清了那個人影,明顯也很是意外。


  “不好意思,我也沒想到我居然會來到此處,冒犯了前輩,並非在下本意。”單烏的身遭匯聚而起了一團水霧,隱匿了他的身形,亦帶著他緩緩升起。


  “不知我可否請教一下小兄弟……這是發生了何事?”明月的魚尾在單烏的身下輕輕一托,將他送到了對麵山壁上那條通道之中。


  “我被蓬萊宗主碾成虛無,複又重生。”單烏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他對明月始終提不起防備之意,而他打探到的種種有關明月的傳說,亦足以證明這是一個足夠無害的女子——隻要不讓她承擔什麽責任。


  “小兄弟果然非常人。”明月輕歎了一句——能夠重生這種事情,就算是她,也不由地為此驚歎。


  “我本以為我仍會重生於湮滅之地的。”那層水霧化為了單烏的衣裳,而單烏亦站直了身子,對著明月行了一禮,稍稍解釋了一番自己這天賦異稟。


  “現在想來,我會重生在前輩眼前……莫非是因為之前見麵之時,前輩在那水下留下了我的影像所致?”單烏思索了片刻,好奇問道。


  ……


  在單烏重生於那水麵之下的時候,他險些被那水麵之下的景色嚇得差點窒息。


  ——隻是剛剛睜開眼睛,意識還沒完全清醒,單烏便已經看到了自己眼前那些幾乎與他貼麵而立的水晶人像,莫名的景色驚得他幾乎是立即便往水麵之上掙紮而去。


  如今冷靜下來之後細細回想,單烏已經回憶起來,那與自己貼麵而立人像,其實隻是水中光影扭轉而成,這些光影被一些靈力凝固住了,便呈現出了仿佛水晶一般的質地來,隻是由於這些人像密密麻麻地以種種扭曲的姿態互相擠在一起,有的甚至幹脆重疊,最終導致了這一潭水麵乍看起來渾濁不堪。


  而單烏亦記起了那與自己貼麵而立的人像的麵孔——那明顯正是他自己。


  ……


  “我擔心活得太久會忘記很多事,所以每見一個人,我就會將他的影像留下來……用來提醒我在此處接受懲罰的歲月。”明月解釋道。


  “難怪那麽多人……”單烏笑了起來,在他那倉促的一瞥之中,他如今能夠回想起來的除了自己,甚至還包括了明珠明台,明鈞,甚至那位虹霞島的大管事。


  “你記下了我,所以我重生在你的麵前?”單烏轉而再度陷入沉思,很明顯他自己也沒有弄清楚此中關聯。


  “你……是要躲避蓬萊的宗主麽?”明月開口問道,“事實上,我這裏,或許是整片蓬萊海域之中,唯一一處他無法窺探的所在了,所以,你在此地,大可放心。”


  “竟是如此?”單烏微微一愣,繼而想到了明月的修為境界,便也覺得理所當然,並且,他又多了一條似乎更加靠譜的重生於此的緣由——如果被人一直關注著,他的重生似乎就無法進行,所以,隻有在蓬萊宗主無法窺視的地方,才有可能讓他從無到有,重新生出一副軀殼來。


  隻是這兩種猜測,不管哪一個單烏都無法證實——除非他設定好條件之後,再死一次。


  ……


  黎凰終於重見天日。


  ——在從明月口中得知整個蓬萊海域都在那位宗主的感知之下之後,單烏便決定暫時避避風頭,於是在離開明月所在的洞窟之前,單烏轉成了裏,而黎凰則成為了表。


  在順手拿走了一名修士的儲物袋之後,一無所有的單烏和黎凰,便以一名散修的身份坐上了一艘離開虹霞島的船隻。


  “我這種美貌,就該呈現在陽光之下。”黎凰坐在船艙之中,正對著鏡子細細梳妝。


  她的五官又有了細微的變化,眉峰變得柔和,雙眼亦越發多情,雖然不如之前那般明豔張揚,但多看幾眼之後,便是百煉鋼也會化為繞指柔。


  “沒想到居然會重生在虹霞島上。”單烏沒有理會黎凰的自我陶醉,仍糾結在那些個無解的問題之上。


  “不好麽?”黎凰擱下了梳子,雙眼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似乎怎麽都看不夠一般。


  “當然是好,但是……總覺得被我忽略了一些什麽。”


  “其實有句話我一直想問。”黎凰打斷了單烏鑽牛角尖一般的思考,表情亦變得有些嚴肅,“你為什麽……能夠那麽篤定你能夠重生?或者說,你為什麽會認為,我這麽個普通人與你的合體並不會壞了你那不死之身?”


  “或許是習以為常了吧,其實我從未想過自己會真的徹底消失。”單烏輕笑了一聲,“更何況,你以為我們這奇怪的狀態是怎麽出現的?”


  “因為那些讓我們融合的存在想看我們的笑話麽?”黎凰追問。


  “顯而易見。”單烏笑著回答,“更何況,誰知道那雷劫之下,我們是不是真的就完好無損地扛了過去?那個時候,生和死又哪有那麽清晰的界限?”


  “如此說來,你我倒是極有資本任性妄為。”黎凰感歎了一句,終於沒忍住向單烏抱怨了一句,“我可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切的死亡——在那種虛無與絕望籠罩而來的時候,我隻想狠狠地咬死你,掐斷你的脖子,繼而又莫名想到,可惜你等不到我天魔魅舞大成之日了……”


  “你也會習慣的。”單烏回答了一句,並沒有告訴黎凰,其實他第一次經曆死亡的時候,想到的東西還要無稽,甚至可憐可笑。


  “事實上,在親自經曆過這整個過程之後,我並不覺得你這賴皮的天賦……是所謂的死而複生。”黎凰的眉頭微微糾結,顯然想要將自己心頭那莫名的異樣表達出來很需要花費一番功夫。


  “死而複生,指的多半是死去的屍體重新恢複活力,是遊蕩的魂魄找到了合適的宿體,是熄滅的篝火中未曾消泯的火星……總而言之,需要有一個生的契機,倚仗,由頭……才可稱之為死而複生。”


  “但是在那位宗主的手下,我們是被實實在在徹徹底底地消磨了幹淨,一點灰渣都沒有留下,此外更是魂飛魄散,神識消泯,連入輪回的機會都不可得——我們可以說是變為了‘無一物’的存在。”


  “我們的複活,其實是從‘無’中生出‘有’來——這樣的過程,換個詞或許更為準確。”


  “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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