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回 祖州風月事(上)
“無中生有,萬象天魔?”單烏反問了一句。
“你知道這句話?”黎凰微微有些詫異。
“蓬萊那位宗主在抹除我們的時候,想的就是這句話。”單烏回答,他那個時候正以神識與那位宗主糾纏,自然感受到了對方的心思。
“所以,我甚至在假設,如果複生在他的眼前的話,我是不是真的就會被他認定為天魔這種存在了。”單烏補充道,“而我原本計劃的脫身之計,也是由此而來。”
“看來不是我一個人會想到這點。”黎凰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拿著一根發簪,無意識地在妝台的台麵上彈動著,“這是你的肉身天賦,你對此有什麽看法麽?”
“如果我沒有跟著你修煉這天魔之術,大概也會覺得這假設很有道理,但是如今,有了對比,我才能確信我並非天魔。”
“不一樣麽?”黎凰有些吃驚。
“完全不一樣,天魔本質在這個世界之中乃是虛妄,而我在眼下這個現實世界中,擁有的是實實在在的肉身。”單烏頓了頓,竟又說出了一個讓黎凰大吃一驚的隱秘,“其實比較起來,倒是蓬萊宗主那所謂的陽神,更可類比天魔。”
“這又是何解?”黎凰指尖把玩的發簪隨著她突然停下的動作而滾落在了台麵之上。
“記得我以前對你分析過的想法麽,身魂識各處一界,諸界重合於一處,故生而為人,而在我的感知之中,蓬萊宗主的存在模式,是以那一團靈力作為他在這個世界之中的依托,穩固住了魂魄和意識的存在。”單烏回答,“換句話說,那或許根本就是一團生出了靈性的靈力。”
“所謂陽神,竟是這般道理?”黎凰有些吃驚,同時她也理解了為何蓬萊宗主並不介意那小怪物的噬人之舉——那宗主其實都已經不能算作是人了。
“拋卻了肉身,便也拋卻了依托於肉身而生出的種種固有認識,靈力能夠穿梭於各界的性質亦可得到極大限度的發揮,如此一來,不管是多麽匪夷所思的天地大道,應當都不存在難以理解之處了。”單烏分析道,“就悟道求真這個層麵上而言,所謂陽神,的確是一條正路。”
“可是……”黎凰有些遲疑,不知該想些什麽,隻知道自己回憶之中,倒懸七層塔中那顆混沌雞子,與蓬萊宗主那團陽神的靈光,正在不斷地重合分開,參考類比,短短幾個呼吸之後,黎凰竟是完全無法分清兩者了。
“可是這條路還是不對,雖然我也說不清哪裏不對。”單烏回答,“大概就是因為,這樣的存在,不是人。”
“那麽,你知道,陽神接下來的境界又是怎樣麽?”黎凰再問。
“據說就是直接飛升仙界了。”單烏想到了曾經看過的那些典籍,略略停頓了一下之後,又補充了一句,“飛升到有蓬萊存在的那個仙界。”
“不止一個仙界?”
“那所謂的神魔界應該也是這樣的存在。”單烏想到了自己那滿是意外之處的天劫,“還有所謂的佛國淨土極樂世界,十八層地獄黃泉流轉,甚至還有升仙道的另一頭……化神之上,應當不止一個去處。”
“還真是選擇眾多。”黎凰撇了撇嘴,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來。
“昊天帝和文先生那場大戰,能夠讓我們參悟的或許還不止這些。”單烏默然半晌,感歎了一句。
“顯而易見。”黎凰頷首,“簡直可以說是引路明燈呢。”
“是了,你的血肉,對蓬萊宗主這樣的陽神存在來說,是不是就毫無用途了?”黎凰想到了一點,再度問道。
“多半如此。”單烏承認——像那種沒有實際肉身的存在,上哪裏找東西去化為膿血?
“啊……這麽一來,以後你能夠倚仗的,也不過就是這能夠不斷死而複生的可能了。”黎凰稍稍有些失望,覺得失去了一件極為有效的隱藏的底牌。
但隨即,她再一次地得意了起來:“不過,我相信,我的美貌依然有效。”
……
黎凰乘船在海上行了數月之久,方才從虹霞島來到了這蓬萊海域之中一處較為主要的島嶼——祖州。
黎凰在虹霞島上順走的那個儲物袋裏其實根本沒多少靈石,本不足以支付這一趟的路費,但是靠著黎凰的臉和軟語懇求,這一路行來分文不花白吃白喝不說,受到的待遇更是頂級,此外每至一處,都能收獲無數硬送上門不收不行的豪禮,累積下來,使得黎凰如今竟已可算是小有身家的修士了。
“嘖。”單烏對此事發出了無言的感歎。
……
祖州的麵積在蓬萊海域之中可謂數一數二的存在,甚至可以媲美一片陸地,但是其上並沒有國家的誕生,因為來往於此地,的多是各地的散修——在這種修士眾多且一盤散沙的所在,凡人們根本就匯聚不成氣候。
祖州之上有修真之人匯聚的坊市,也有蓬萊的門戶,由於蓬萊之中各種開銷對於大多數家底不怎麽樣的散修來說過於昂貴,所以很多人都選擇暫居於祖州坊市之中,畢竟這裏有蓬萊之人照看,一些消息——譬如入門之試的種種隱秘——傳遞得也相對別地快上一些。
雖然不久之前發生在浮山之上的天魔之亂讓方丈山蕭條了不少,但是祖州之上的坊市卻並未受到影響,反而更為熱鬧了一些。
於是,船隻靠岸之後,黎凰便隨著同船之人,來到了這祖州中心之處的那一片坊市。
這是一片硬生生地將山頭都推平了而鋪展出來的空地,幾乎占據了這島嶼四分之一的麵積,道路橫平豎直如同棋盤一般,約束著那些建築都不得不規規整整地居於一個個小方格之中,小心翼翼不敢逾矩,隻有空地的中央存在著一處看起來有些獨特的圓形建築——那是一處地火翻湧的火山口,也被人修了個罩子直接扣住,成為了這些散修們煉器煉丹借火的所在。
黎凰這一行人的出現,在短短的三天時間裏,便已經讓這整片坊市都為此震動了。
其中緣由,當然是因為黎凰。
“聽說了沒有?最近來祖州的那些散修當中,有一個絕色傾城的女子。”這樣的話語不斷地在這坊市的各處響起。
“嗬,那些修道的女子,哪一個不覺得自己是絕色傾城?就好像我們每個修道之人,哪一個不是自命不凡覺得自己將來必然前途無量?”有人對這樣的聽說據說傳說表示了不屑。
“是啊是啊,絕色傾城這種說辭,聽聽就好了,當不得真的。”其他一些相熟之人自然附和。
“可是這一次,每一個親眼見過那女子的人回來都說此言不虛。”於是立即有人反駁,甚至將那些人神魂顛倒茶飯不思甚至無心修煉的事情說了出來。
“很多人已經去了那女子落腳的客棧,隻求能夠見她一眼。”
“說起來,聽說東城的方老魔也帶人堵在那客棧附近,似乎想要將那女子納為妻妾,正和那位花公子兩廂對峙呢。”終於有人說出了另一個讓人更有興趣的話題。
“這兩人對上了?那可是大熱鬧啊。”頓時一些之前仍在意興闌珊的修士對那女子的存在生出了好奇之意,“他們真的會大打出手麽?”
——如果一個女子在傳聞之中隻有美貌,那麽對他人來說和一幅畫卷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同,但是一旦這個女子身邊開始糾纏起各種爭風吃醋腥風血雨的傳奇故事了,那麽便會有更多的人想要一矚真容,甚至希望自己也能成為這傳奇之中的一部分。
世上能被人銘記住的美人大抵如此,故而才有了紅顏薄命之說——並不是因為紅顏才薄命,而是因為薄命,這些女子才會被他人認為是足夠級別的紅顏禍水。
……
黎凰居於那客棧後院的客房之中,那些與她同船而來的修士護在院子外圍,防備著那些好奇之人的試探與可能的不軌之舉。
屋外響起了腳步聲,黎凰起身開門,並不意外地看到了門外站立的那名男修。
那男修身形高大,但是容貌普通,修為也普通,屬於放在人群裏根本不會讓人多看兩眼的存在,正是載著黎凰一路行至祖州的那艘船的船長。
“我們攔不住了。”那船長長歎了一口氣,“現在堵在外麵的,一為方回,人稱方老魔,另一人名為花偲……這兩人我都惹不起,我隻是個小小的船長……”
“勞煩船長了。”黎凰躬身行了一禮,“這一路多謝船長的照顧,這一盒金玲珠作為謝禮,還望船長切莫推辭。”
“這……”那船長遲疑了片刻——他知道黎凰這舉動的意思是表示雙方之間人情賬目兩清,此後的渾水是不需要自己再淌了。
這對他來說本是好事,可是他的心中卻升起了一股悵然之意,甚至想要將那盒金玲珠直接推回去,而後拍著自己胸脯誇下海口:“有我在,沒人可以傷你一根毫毛,也沒有人可以逼你做任何不妥之事。”
但是在稍稍的遲疑之後,那船長還是長歎了一口氣,認了慫服了命,接受了自己實力有限兼沒什麽骨氣的現實,低頭接過了黎凰遞出的紅玉小盒。
“還請船長出去之後說一聲,我稍後就到。”黎凰輕聲吩咐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