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回 白幽靈(下)
白甸猛地回頭,發現“夢華”正從那花雨之中緩緩走出,雙眼直直地盯著自己,好像真的能看見自己的所在一樣。
白甸大吃一驚,稍稍挪動了一下腳步,發現“夢華”的視線居然跟著自己移動,頓時驚得全身戒備了起來。
“不用懷疑,我看見你了。”黎凰看出了白甸那一臉的不可置信,於是微笑著說道,“你可以通過這庭院之中存在的東西攻擊我,我自然也可以順著這攻擊的來源反向追溯,找到你的所在。”
“這麽容易?”白甸心中的疑問幾乎是脫口而出。
“就是這麽容易,不然你以為我在這莊園裏兜兜轉轉,都是為了什麽呢?”黎凰笑著說道,“不過我是沒有想到,你居然會變成這麽一副模樣。”
“我變成這樣,還不都是拜你所賜?”白甸有些憤怒了起來,他當然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麽模樣——雙手連著手臂都已經變成細溜溜的棍子,腦袋是一顆沒有前後的圓球,被杵在一個勉強還有點人形的支架上,而這人形的下半身也已經融入了這莊園的地麵,或者說,這個人形看起來根本就是這莊園裏頭長出來的。
白甸的暴怒讓這莊園的地麵都開始顫抖了起來,周圍的樹木亦同樣恢複了張牙舞爪的姿態,尖銳的木刺緩緩旋轉著,就要以強力將黎凰給鎮壓當場。
“現在,或許隻有我的記憶裏還殘留著一點你的影子了。”黎凰看到了白甸的怒火,但是在麵對那些即將致命的威脅時卻是全然地不以為意,隻是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暫時沒有辦法給自己下封印之術,隻能試著讓自己自然遺忘……所以,你真的打算要我的命麽?”
“不是還有郭絕和翠山麽……”白甸聞言,微微一驚,顯露出了些許心虛的本質。
“你以為他們為何沒在那艘船上就想起你來?”黎凰笑著回答,“在那艘船上,人的記憶本就會變得不好,一些不怎麽重要的事情,忘記了,就是徹底忘記了。”
“你……”白甸的怒火明顯更盛,但是也因為黎凰的威脅而投鼠忌器起來。
“事實上,就連你自己,不是也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模樣了?”黎凰笑著說道,同時抬手,在白甸的眼前化出了一麵水鏡,鏡中真真切切地倒映出白甸的模樣,於是白甸這才發現,自己不光是沒有臉和身體變形的問題了,自己身上的色彩,都顯現出一種隨時會融入到這世間萬物之中的跡象。
“不,我當然還記得自己的模樣!”白甸不甘心地咆哮道,光溜溜的頭顱上出現了一個或許是嘴巴的豁口,失控一般地在那腦袋上滑來滑去,甚至都找不準一個五官的位置。
“那你還記得我長什麽樣麽?”黎凰又問了一句,同時上前了一步,卻轉眼消失在了這一片花雨之中。
白甸正左右環顧,感知著這莊園的邊邊角角,想要將逃逸的“夢華”再次揪出來的時候,他麵前的水鏡突然四下崩散,並從那些破碎的鏡麵之中鑽出了一個個的人來。
這些人都是一模一樣的打扮,一模一樣的服飾,甚至一模一樣的笑容,每張臉看起來都有些類似,但是仔細分辨起來的時候,卻又各不相同——這些人好像全部都是“夢華女”。
“我真是個善良的人。”那一群“夢華”幽幽地開口說道,“所以,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
“什麽?”白甸微微一愣。
“我給你三次機會,隻要你能從這些各不相同的人影之中找出真正的我來。”“夢華”掩嘴輕笑,“等你找對人了,我或許就會記起你的模樣來了。”
“很簡單的不是麽?我的本尊方才可是實實在在地在你的麵前站了許久呢,你難道還沒記住我的容貌嗎?”“夢華”的聲音從四麵八方的傳來,而後漸漸消失,隻留下了這些無聲微笑的仿佛木偶女子,一雙雙眼睛默默地盯著白甸,每一雙都帶著那麽一絲勾魂之意。
“找出她?”白甸微微一愣,視線掃過這些女子臉上細微的不同之處,頓時有些竊喜,“這還不容易?”
“來吧,讓我仔細看看,哪個是你……”白甸一邊嘀咕著,一邊緩緩地移動著身軀,湊到了每一個女子的麵前,細細端詳。
然而,才看了不過十個人影,白甸便發現自己似乎又陷入了一個無解的陷阱。
由於這些女子的容貌都十分接近,隻有那麽些許的地方有小小的不同,所以,如果隻是對比兩個人還好,在對比過十數個人的容貌之後,那些小小的不同便會在白甸的記憶之中互相影響,讓他隻是稍一晃神,立即就會將之前見過的人的容貌混淆在一起,亂成一鍋粥般,無法分辨。
並且更為糟糕的是,這種混淆已經明顯地影響到了白甸對於“夢華”原本容貌的記憶。
“她的眼角有這麽長麽?還是眼睛再圓一點?或者嘴巴是不是應該再小上一些……”白甸看得越多,越覺得心神不寧。
“她就是想讓我混亂……我或許不該用看的,我應該相信一把自己的直覺……”白甸的視線緩緩掃過這些安靜的女子,終於鼓足了勇氣,向著某一個他覺得很有可能正確的女子伸出手去。
那女子的臉上仿佛露出了欣喜之色,甚至主動的抬起手來回應白甸的迎接,這樣的反應讓白甸也開心了起來,覺得自己這一回果然是猜中了,然後兩人的指尖就那樣輕輕觸碰到了一起……
女子的身影如泡沫般消失在了白甸的眼前,而從那散落的靈光中飛舞出來的,居然是一隻小小的牡丹花妖,正搖曳著鮮紅的裙裾在白甸的眼前上下飛舞,似乎很是得意自己騙過了白甸的雙眼。
白甸哪裏能體會到這小花妖心裏的快活,他現在隻覺得自己被狠狠地嘲弄了一番,於是他那已經化成一根棍子的手猛地甩出,手臂仿佛液體一樣被拉長,而手臂的末端亦仿佛一團泥漿,“啪”地一聲砸在了那個小花妖的身上,將她牢牢黏住。
繼而白甸的手臂開始如同被人攪動的泥漿一樣開始旋轉,想要將那小花妖給卷進組成他手臂的那些仿佛爛泥一樣的材質之中。
那小花妖大吃一驚,拚命掙紮,甚至發出“吱吱”的怪叫聲,這可憐兮兮的怪叫聲讓周圍的樹木生出了惻隱之心,於是一棵樹木探出了一根枝條,在白甸那大概是手腕的位置上輕輕一切。
小花妖和裹著她的那一團屬於白甸的軀體一起落在了地上,白甸的軀體“啪”地摔出了一團花來,小花妖由此得了自由,立即消失在了原地,而那團肢體居然在遲疑了片刻之後,重又凝聚成了一團金屬液滴的形狀,向著白甸的腳下滾了過來,並最終與白甸重又融合在了一起。
白甸一直維持著自己手腕被斬斷時候的動作,直到那團液滴徹底融入自己後,方才活轉過來一樣,對著周圍那些樹木破口叫罵,甚至倚仗著自己對這莊園的控製之力,想要將這些樹木所紮根的土壤的靈力全部吸取幹淨,讓這些樹木在絕望之中枯竭而死。
那些樹木開始嘩嘩作響,發出了仿佛求饒的聲音,可是這完全無法改變白甸的決定,於是那些僵硬不動的女子們一個個都活轉了過來,衝著白甸撲了過去,想要阻止他的行動。
白甸終於忍不住放聲狂笑了起來:“我的確找不出你,但是我可以用別的手段將不是你的那些花妖都篩出去。”
繼而白甸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穿過那一群正漸漸顯現出原形的小花妖,對著一個一直站在角落裏默默地背對著他的女子撲了過去。
“我看你還能往哪裏去!”白甸得意地笑了起來,抓著那個女子的肩膀,有些粗暴地將那個女子的臉給扳了過來。
然後白甸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尖叫,整個人向後倒去,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那個女子。
卻沒想那個女子的速度比他更快,幾乎是下一刻便貼到了白甸的身前,那張光溜溜的沒有五官的臉幾乎就要與白甸那光禿禿的頭顱貼在了一起。
“我一直在等你想起我的容貌呢。”那個女子的聲音有些淒厲,“結果,竟是連你也要將我遺忘麽?”
“不……我不認識你啊,我又該怎麽做才能知道你長什麽樣啊?”白甸毫無反抗之力地被那女子摟在了懷裏,隨即他與這莊園之間的聯係便被這女子幹脆地斬斷了。
白甸的控製之力消失,那些樹木和小花妖終於緩過氣來,於是似乎是遲疑了片刻之後,似乎是為了感謝那無臉女子的救命之恩,這些小妖精們紛紛對著那無臉女子躬身行了一禮,繼而緩緩消失,整個庭院亦重新恢複了原本精巧雅致的模樣。
“你為什麽可以不記得我長什麽模樣呢?”那無臉女子的雙手緩緩地掐在了白甸的頭上,尖銳的指甲不斷地在那顆球上戳出一個個小洞,仿佛是要給那顆球重新挖出七竅一般。
白甸的身軀亦在那無臉女子的懷中緩緩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