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回 太真道人
黎凰微微有些呆愣地站在那已經恢複正常了的庭院之中,片刻之後,回過神來,勾著嘴角微微一笑。
“好了。”單烏的聲音在黎凰的心底響起,一縷神識從黎凰的識海之中緩緩回撤,並在路上留下了一道毫不起眼的細微封印,裏頭封著某個人的容貌和姓名。
“有你幫忙可真是方便。”黎凰回了一句,在她的記憶裏,事情的前因後果依然連貫,曾經多出來的那個人就隻剩下了一團似是而非的黑影。
“還有別的要幫忙的麽?”單烏又問了一句。
“現在是沒有了。”黎凰回答,同時抬起頭來,飛珖那些人正從各個方向趕到了這處庭院之中,見黎凰無恙,方才放慢的動作。
“我被那幽靈以土石巨人圍攻之時,曾經試著反向找到那幽靈的所在,卻徒勞無功……莫非你做到了?”飛珖看著黎凰,露出一副略帶驚歎的表情來。
“和你差不多的思路,不過我以幻陣為餌,將那幽靈給引誘出來了而已。”黎凰回答,“這種東西一旦被人抓住現行,便再也沒有殺傷力了。”
“姑娘的手段多變,的確比我要方便很多。”飛珖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還有一個好消息,被這幽靈這麽一鬧,我算是知道離開這莊園的關鍵了。”黎凰招了招手,“跟我來。”
黎凰帶著剩下的這幾個人順著小道一路前行,來到了一處女子閨房的門口——這地方他們之前來過,不過並沒有發現什麽。
那房間之中豎立著一麵巨大的銅鏡,銅鏡上鏽跡斑斑,幾乎映照不出人影。
黎凰走到了那銅鏡旁邊,輕輕地伸出了手,在那銅鏡上輕輕一拍。
那些鏽跡喀拉喀拉地碎裂並剝落了一地,依稀露出了其下平滑的鏡麵,同時亦顯露出了那銅鏡背後,微微浮凸的一個女子的身影。
那是一個麵容幾乎都被磨平了的浮雕,依稀能夠辨認出是一個盛裝女子,頭上簪著一朵牡丹,身體微微側傾,似乎是絲綢質感的衣物順著她身體的曲線垂墜著,若隱若現的玲瓏體態,看起來甚是窈窕多姿。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黎凰伸手在那女子畫像旁邊摸了一下,細微的靈力感應讓她察覺到了這幾乎已經被磨平了的兩行字。
“這就是離開的關鍵?”飛珖此時已經繞到了黎凰的身後,看著眼前這個女子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挑起了眉毛。
“是的,這個鏡子就是離開此地的門戶,而這鏡麵上的女子,就是所謂的謎題。”黎凰點了點頭,“知道她是誰麽?”
“怎麽可能會知道?”飛珖搖了搖頭,“看這銅鏡的年月,這鏡上的女子就算曾經豔名滿天下,對我來說,其價值也不過是一抔黃土一副枯骨,哪裏還能知道是誰?”
“不覺得她身上的衣服,和我這一身很相似嗎?”黎凰又提醒了一句,在進入這遺跡之後,她便一直維持著這霓裳羽衣的激發狀態。
“唔……的確……”飛珖等人默默點了點頭,繼而又是飛珖開了口,“你總不至於告訴我們,其實你就是那鏡麵上的女人吧。”
“自然不是。”黎凰搖了搖頭,“不過,根據之前的約定,一切有關天魔之術的東西都留給我,所以,這麵銅鏡我要了,不知諸位想要什麽賠付?”
“請便。”飛珖這一回反而大方了起來,“這一麵銅鏡你就算硬塞給我我也沒什麽用,至於賠付,還不如請姑娘你解釋一下這鏡中女子的來龍去脈。”
翠山和郭絕同樣點頭表示讚同,事實上,在發現黎凰與那鏡中女子衣衫類似的時候,他們就開始覺得黎凰正是那畫中女子了,而這一點被黎凰否認之後,諸人心中的好奇之意卻是更盛。
“嗬,其實也沒什麽太多的隱秘,不過,此女子曾是天魔魅舞一道的創始人之一,而我既然修煉此法,自然能夠辨認出她是誰,隻不過,歲月滄桑,這位前輩當年是何等風華,卻是難以想象了。”黎凰輕笑著回答,同時稍稍後退一步,對著那鏡身上的女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仿佛是拜見自己的祖師爺一樣。
飛珖等人見黎凰如此慎重,正遲疑著要不要也跟著參拜一下這位前輩的遺像,那鏡麵之上竟突然水紋波動,灑落下一片靈光來,直接就將這處空間給照了個通透,那些牆壁家具都一點點地在這些靈光之下變得透明,繼而消失——飛珖甚至覺得自己這個人都在那光芒的映照之下化為虛無了。
而他便也真的就和周圍的那些靈光融合到了一起。
……
黎凰起身,抬頭看向了眼前那位衣服飾物仍是實體,但是整個身體都是虛光的女子。
“你明明已經知道了離開的方法,也拿到了那麵銅鏡,卻為何還要留在此處?”那女子開口問道,“這兒介於虛實之間,稍有不慎,可就是永遠留在此地了。”
“身為後輩,當麵拜見一下前輩,謝過前輩贈禮之恩,也是理所當然的。”黎凰回答,再度行了一禮,“弟子黎凰,見過太真前輩。”
“太真……嗬,真的是很久沒有聽到有人這樣稱呼我了。”那女子身上的虛光似乎黯淡了一些,隱隱約約地露出了五官的輪廓,“我的路走得很失敗,失敗到連我自己都記不起曾經的自己,不過,既然今日聽到了這個名字,那我就再贈你一段機緣吧,不過,也有可能是一道難題……”
那女子話音未落,抬手向著黎凰輕輕一指,黎凰瞬間便覺得自己的所在換了一處空間,仿佛是來到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自己的身上穿著的是華麗繁複到有些沉重的地步的舞衣,周圍是一圈容貌模糊的伴舞女子,更有鼓樂笙簫渲染出一派喜樂之意,讓黎凰不由自主地就想隨著這些音樂舞動跳躍,哪怕身上的舞衣壓到自己喘不過氣來,也要跳出仿佛蝴蝶立足於花朵之上的輕盈舞蹈。
身上環佩叮咚,暗合音律,所有圍觀之人都在高聲喝彩,而在這一片炫目的光暈之中,黎凰依稀看到了正在寶座之上端坐著的,一個身著明黃服飾的麵容同樣也是一團虛光的男人,隻一眼,她就仿佛認定了那男人是自己的天,是自己這一生將要侍奉的夫君。
舞曲似乎看不到終結,那男子也從寶座之上走了下來,執起了黎凰的手,然後帶著她一步一步地踏上那高台,繼而麵對著大殿之中那些鴉雀無聲的臣子大聲地宣布:“這是你們的皇後。”
那一個瞬間,這大殿似乎都消失了,黎凰的眼前,一片萬裏河山鋪展開來,就好像當初單烏利用她給那魏國皇帝展示那大陸的地圖一樣——黎凰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裏,也有了和那魏國皇帝一樣的悸動。
而在這個時候,她身旁的男人張開了懷抱,將黎凰給攬進了懷裏,寬厚堅實的胸膛之中,一顆滾燙的心髒正在有力地跳動著,仿佛在述說著無盡的柔情蜜意,山盟海誓:“我可以將天下都拱手奉上,隻為換你一世歡顏。”
黎凰一時之間,竟就有了沉迷之意。
然而好景不長,這顆跳動的心髒之中,突然就生出了殺機。
江山傾頹萬民呼號,那些沉默的臣子亦不再沉默,而是紛紛指著黎凰,斥其為惑國妖姬,更是不斷祈求那皇帝模樣的男子將黎凰賜死,以換得一個天下太平。
黎凰覺得自己應該對這些指責嗤之以鼻,甚至甘之如飴,但是偏偏她的心中竟生出了一絲仿佛是百口莫辯的冤屈之感,這種冤屈之感更是進一步地轉變成了一種心中有愧,好像那些人指責的事情真的就全是自己的錯一樣,而自己甚至想要依著那些人的指責,一死了之。
黎凰在迷惘之中回頭看向那個已經心生殺意的男子,希望他能夠替自己指點一條迷津。
而回答她的,是一條硬生生地將她與那個男子隔絕開來的白綾,這白綾的末端被捏在幾個宦官的手中,糾纏在她的脖子上,漸漸加力,讓她呼吸停滯,雙眼發黑,竟似是瀕臨死亡一般。
短暫的痛苦轉眼過去,回過神來的黎凰發現自己似乎處在某個修真門派的山頭之上,一個小女孩一路小跑著來到了她的麵前:“仙子,仙子,有人要見你……”
話音未落,那個虛光之中穿著明黃服飾的男子,便已經一步一步地向著黎凰走了過來。
“你會怎麽做呢?”一個聲音在黎凰的耳邊響起。
黎凰幾乎是毫無遲疑地迎上了那個向自己張開了懷抱,似乎正等著自己撲上前去的男子,而後出手,一擊直接穿透了那人的胸膛,將那一顆仍在跳動的心髒扯了出來,輕蔑地扔在了地上,而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雖然在這個過程之中,黎凰覺得自己的心髒似乎也被硬生生地扯出來了一樣。
雖然在最後的那個時刻,黎凰終於想起——那張一直隱沒在光暈之中的麵孔,似乎正是單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