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回 援兵(上)
珍薈樓那片空白了的地麵上,出現了淡薄的樓宇虛影,並漸次出現了一層層密密麻麻的人影。
這些人影四下散開,由虛幻化為凝實,而後漸漸就構成了陣勢。
這些修士的模樣看起來很熟悉,也有些陌生,雖然一個個都頗有些衣衫襤褸,但是這些人的眼裏都燃燒著熾熱的火焰,似乎有著絕對不會被影響動搖的信仰,而這種信仰甚至能讓他們毫不猶豫地去死。
這些人的出現,讓一些人的心裏生出了些微的波瀾,隻覺得仿佛有一束光照耀在了這隧鄴城的上空,讓這些人想要依靠上去,並讓自己成為他們當中的一份子。
周圍的那些炮灰營地之中,一些一直仿佛老鼠一樣東躲西藏的修士們亦在這個時候冒出了頭來,看著那漸漸齊整起來的隊伍,竟是情不自禁地熱淚盈眶。
……
一段時間之前,這些炮灰營地裏突然出現了一些鬼影。
區區鬼影如何能讓這些修士們在意?於是也沒有人會在意這些,大家都依然半死不活地過著自己的日子等著某天的終結的到來,但是這些鬼影們似乎並不甘於被人無視。
鬼影們主動地現身於人前,開始向著眾人念叨著一些浮雲一般的大道理——那些或許從他們懂事開始就不再會相信的大道理。
這些鬼影的舉動自然被他人嗤之以鼻,一些人看著不爽,開始圍殺那些鬼影——這便是那段時間那些炮灰營地之中嘩變之舉的由來。
但是最終,這些人屈服於外來的鎮壓,同時無奈於那些鬼影們的神出鬼沒,到頭來被逗弄了個暈頭轉向,竟是連那些鬼影是不是人都不知道了。
於是那些人隻能默認了那些鬼影的存在,而後沒過多久,他們就開始發現自己已經完全籠罩在了那些似乎是無所不能的鬼影們的控製之下。
——單烏發現那些營地裏的陣盤能夠被改動之後,當然不會隻改動西卡靜室外圍的那一小圈的陣盤。
於是時不時就有些仿佛天音一樣的聲音回蕩在那些炮灰營修士的耳邊,甚至他們的眼前都開始出現幻覺——那樣一個人人敬重自己的,陽光明媚的沒有死亡陰影的世界,以及在這個世界之中不斷閃現出來的,無所不能的,仿佛天神一樣的朦朧身影。
那些天音和幻象不斷地向這些修士們灌輸著這樣的信念:“眼下的境界是修行是試煉,死亡的威脅是對你們信仰的考驗,更是涅槃重生的機會,隻要擁有堅定不移的意誌,你們的未來必然是那一片光明的極樂世界。”
一個道理不管多麽無稽,隻要重複上百遍千遍便會讓人信以為真,更何況這個道理還在不斷地給予這些正在等死的修士們以生存下去的希望,或者說,擁有美妙的來世的希望。
越是處於封閉的絕望的境地的修士們,越容易將自己交托給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並將其作為自己的精神支柱——於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沉迷於這樣幻想中的世界之中,他們更發現自己這些人隻有在這樣的世界裏才能真正做到心想事成,而這種願望可以被滿足的舒暢的感覺,在清醒後回味起來,更是比賭博飲酒尋歡作樂所帶來的短暫歡愉要真切了無數倍。
因為,與那些短暫逃避之後的茫然空虛不同,從這些幻境中清醒過來之後,他們會發現自己的人生仿佛突然之間有了目標,而自己正打算向著這個目標前進,雖然目前他們還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該做些什麽。
但是他們都記住了那樣一句話:“信我真主,無妄無畏,無憂無怖。”
……
廿一營的那些修士們出現之後,那些人身上的狂熱的氣息,讓這些炮灰營中被幻境影響多日的修士們感受到了同類的氣息,他們頓時意識到那些人正是自己應該去追隨去加入的群體,於是他們終於一個接一個地從陰暗的隱蔽之處現身,隻是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來吧。”在他們的神識之中,突然傳來了這麽一個聲音,就好像那些之前困擾了他們最終卻讓他們甘之如飴的天音一樣。
——這是那些廿一營的修士們的神識在串聯之後,單烏試驗出來的一種類似於神識共振的用法,能夠讓那些心中對所謂的真主有所期待和向往的修士們感受到來自於同類的召喚,期待之心越強,這召喚之意便越強烈。
感受到了這絲召喚之意,那些修士們遲疑著,一個個離開了原地,向著那些廿一營的修士們飛掠而去,過程之中甚至有好些蠻物咆哮著想要將他們撲擊而下,但是莫名其妙的,這些蠻物們的撲擊都突然失了準頭,於是看起來雖然險象環生,但是這些修士們居然都是安然無恙輕而易舉地與廿一營的那些修士們匯合了。
廿一營那些修士們釋放開來的神識帶著些微的侵略性,似乎是在強迫這些新入者接納並參與進來,而在短暫的遲疑之後,這些新入的修士們也漸漸嚐試著放開了神識,讓自己融入了這麽一個龐大的群體。
仿佛一滴水落入了大海,而後這滴水便等於擁有了這片大海的一切。
“我無所不能……不,是我們無所不能!”這樣的信念瞬間充斥了這些人的心底,那些撲騰著的蠻物們仿佛成為了小小的蟲豸,而半空之中飄浮著的西卡和皇甫真一等人,則如同兩隻蠢笨且無能的野豬。
“這個世界不需要他們,這個世界需要我們來製裁不公,我們身上負載的,是這個世界的意識。”神識的共鳴與感知的無限蔓延之中,天地都仿佛站在了這個群體的身後,於是一種仿佛要為這個世界淨化人間的責任感讓這些新入之人的熱血都為此而沸騰了起來,這種久違的想要為什麽而戰鬥的感覺讓他們覺得自己等人似乎終於找到了這漫長生命存在著的意義。
“是的,這個世界隻需要我們,以及我們的真主!”這句話如同口號一樣回蕩在每個人的意識之中。
“真主”單烏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這隊列的前方。
……
單烏抬起了頭,剛好和半空中僵持不下的西卡以及皇甫真一對上了視線。
那兩人的瞳孔猛地收縮。
皇甫真一瞬間想到莫非是那地牢出了問題,非但沒能將單烏封死反而讓他逃了出來?這單烏難道是掌握了能夠自如地在蠻物與人形之間變換狀態的能力?那麽這家夥到底是不是該當做是蠻物來處理?
西卡亦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出現了單烏未死的幻覺,就好像他在那靜室之中感受到的那樣,抑或,單烏本就安然無恙,那被黑泥侵襲化為怪物的所謂“單烏”本就是皇甫真一弄出來的幌子。
西卡和皇甫真一其實都有心想要下落將單烏給拿住拷問一番,或者試試看他到底還是不是人是不是活物,但是那兩人之間足以致命的對抗壓力,再加上周圍那凝滯的靈力,讓兩人都不敢輕易撤手,隻能繼續僵持。
桑剛同樣也注意到了單烏的存在——在接連兩次從西卡口中得到單烏已經完蛋了的判定,但又連續兩次看到單烏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之後,桑剛忍不住看向了西卡,臉上露出了疑惑之色。
“第一次如果是疏忽的話,這第二次又是怎麽回事?”桑剛的心裏咚咚地打鼓,那道獸魂圍繞在他的身旁,圍出了一個足夠安全的空間。
“西卡如此心細謹慎之人,怎麽會接二連三地誤判?”桑剛遲疑著,努力不讓自己的思維往陰暗的方向滑落。
而單烏在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上那被法陣凝固了的混亂場麵,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繼而朗聲說道:“想活下去,想守住隧鄴城,想將這些蠻物們趕回沼澤……都隻能靠我們自己了。”
“列陣!”單烏喊了一聲,“山火!”
從珍薈樓裏湧出來的這些人立即變換了陣型,一組組的小隊更適合於在那些法陣空隙之中移動,那些新入之人雖然沒有經過訓練,但是那些神識之中傳遞而來的訊息讓他們幾乎是本能地站到了最合適的位置,並去身邊的人形成了配合。
眾人的靈力匯合,流轉,如燃料一般,讓一道妖異的火焰繞著這一隊隊小小的陣型盤旋著燃燒了起來,淡藍色的火焰讓西卡的瞳孔微微皺縮——他認出了這正是將黑翮那些人全部燒了個精光的詭異火焰。
這些小隊帶著周遭的妖火如利劍一般循著那些法陣的空隙湧了出去,路上有蠻物撲擊,那些人立即不管不顧地向著那蠻物肥厚的胸腹之處衝了過去,尖頭不過稍稍刺入,後繼便如漁網一樣翻卷而上,將那淡藍色的妖火從裏到外浸染了那蠻物的全身。
這些蠻物們嗷嗷地怪叫了幾聲,它們身上的所有的肉質——包括表皮,脂肪,內髒,甚至胃袋之中隱隱成型的新生蠻物,都被燒了個幹幹淨淨,隻留下了地麵上一團又一團來回滾動仿佛水銀一樣的黑泥。
這些黑泥不甘心地跳動著,想要向修士們做出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