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回 闇人(下)
單烏終於忍不住開始動手了。
神識落在了那點信力之上,輕輕一叩,便推開了一扇門——一扇通往人心的門。
門的另外一側正是十八的意識所在,單烏的神識悠遊於其中,無數的意識碎片擦過他的身旁,隻要他有心查探,這些碎片足以讓他完全掌控住十八的所思所想。
不過單烏對十八本身的意識並沒有興趣,他隻是稍稍確定了一下自己的所在,便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某一團有些突兀的氣旋一樣的存在之上。
這氣旋是由兩個旋轉方向截然不同的漩渦重疊而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渾然一體,一方麵從氣旋的根部抽取出強大的汙蝕詛咒之力,想要汙染十八的這個意識空間,另一方麵則不斷地想要將十八的意識給卷進氣旋之中,讓他徹底融入那氣旋另一頭的美妙世界。
單烏開始主動地往那氣旋靠近。
離得越近,那些來自於闇人的意識碎片便越多——這是十八的功勞,如果不是那詛咒之力的存在,這搜魂之術其實已近完成。
那些意識碎片之中不斷地閃現過一些黑暗之中星光點點的影像,有看起來恢弘壯麗的神殿,有貫穿於不同洞穴之間的布滿流光的通道,有地火之上翻滾不休的正在被煉製的法寶和丹藥……更有一個地底深處的巨大的黝黑的洞口,不知道通往何方。
單烏對一切看起來特異的地貌都充滿了興趣,因為這些地方很可能是他借以認識這個世界,找到這些世界的本質的關鍵所在。
於是單烏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覺得這個生活在洞穴之中以蘑菇作為神靈的人類種族似乎並不似吃遍天所說的那樣低等和無趣,以至於他甚至在想,或許在算計過這群闇人並滿足了吃遍天和九龍的需求之後,應該將自己給摘出去,再重新以一種友好的身份來與這些闇人們接觸,以便得到更多的訊息。
當然,如果能直接通過信力的掠奪,將這些闇人的神明給製服,這一切的一切,都會變得無比簡單了。
“說起來,在另外那個世界之中,似乎還真未見過如此之多的神明……”單烏的心裏默默嘀咕著。
……
單烏在草草地收攏了一下那些由闇人身上得來的意識碎片之後,毫不猶豫地落到了那氣旋之上。
還沒有觸碰到那氣旋本體,單烏便已經感受到了那一絲拖拽之力,於是單烏索性不再抵抗,順勢而下,倏忽便已經來到了那氣旋的底端。
如同穿過了一條長長的隧道,當單烏再度穩定下自己的這縷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神龕,神龕之上供奉著一團朦朧的光影,論形狀仿佛一滴大頭向上的水滴,裏頭一團團曖昧不明的景色閃過,讓人迫切地想看清卻無法看清。
神龕的前麵跪著一個人形,做出祈禱之態,麵目模糊,甚至連手腳都仿佛融化了一樣,如同彎曲的棍子一樣貼在軀體之上。
單烏繞著那神龕和人形行了一圈,而後舉目四望,看到的隻是一片空蕩蕩的黑暗。
“這是這人的識海?”單烏微微一愣,意識到了自己的所在,“當一切記憶都被搬空了之後,卻依舊記著對於這神明的信仰?”
一時之間,單烏甚至有些想從自己的那些死士當中挑一個出來,來如此檢驗一番所謂的信力到底有多頑強。
“那麽,繼續。”在壓下了這個念頭之後,單烏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了這片黑暗之中唯二的存在上了。
那人形與神龕的光影之間有著絲絲縷縷的聯係,那光影亦如同一個通道一般,將那些聯係指引往另外的世界,單烏在數次嚐試之後,發現自己的意識無法直接穿過那團光影,於是便將主意打到了那人形之中。
“所以,我或許應該借用他的意識作為偽裝。”單烏的心念一動,便已經來到了那人影的身後。
單烏的意識落在了那跪著的人影頭頂天靈蓋的位置,稍稍猶豫了一番之後,拉長化為人形,並曲膝跪了下來,讓自己這化為人形的意識與這祈禱之人漸漸地合二為一。
——單烏那些許的猶豫並不是因為擔憂即將發生的未知之事,而純粹是因為他不太願意向那蘑菇神靈屈膝罷了。
“總會連本帶利撈回來的。”單烏如此安慰著自己,然後調整著自己的意識,主動地往這一縷人形意識中融合了進去。
單烏覺得自己似乎漸漸能體會到那種全身心地信奉某一個存在的感覺了。
這對單烏來說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一直以來,他都不曾對誰有過百分百的信賴之意,亦從不覺得有誰能夠替自己解決掉那些難以解決的麻煩,或者滿足自己那幾乎無法滿足的欲望——哪怕是升仙道背後的存在都未必能夠做到。
雖然單烏知道自己在那些存在的眼裏,多半隻是一個蹦躂得比較勤快的蚱蜢。
單烏的意識漸漸地分成了兩半,一半開始沉迷於那種被掌控被安排的讓人覺得安心的感覺之中,另一半則仿佛神祗一般高高在上,冷靜地審視著自己的變化。
冥冥之中,單烏漸漸地聽到了一些模糊的聲音,而後這些聲音開始清晰,竟仿佛就在他的耳邊大聲地呼喝。
“醒悟吧異教徒,你對神明的不敬隻會給自己帶來災難,這災難會讓你和你的家人都遭到天譴!”那聲音裏頭帶著隱隱的憤怒,伴隨著的是一陣陣從意識深處傳來的針紮一樣的刺痛。
“這人的意識仍在活動?甚至在反抗我的融合?”單烏的一半意識微微有些驚訝,另一半意識卻越發地小心謹慎,甚至開始隨同那闇人意識一起,開始觀想起那神明的模樣來了。
單烏假想出來的是一顆蘑菇,這當然不可能是神明真正的模樣,於是在不斷地調整之後,單烏終於漸漸試探出了那闇人心中的蘑菇,都是怎樣光輝燦爛的模樣了:
仿佛有一輪黑色的月亮懸在半空之中,或者說更像是天空中出現的一個大洞,洞前立著一個身姿娉婷的白花花的女子——銀白色的長發,如冰似雪的肌膚,背後有張開的雪白羽翼,身上是仿佛鮫紗一樣如雲似霧的衣裳,甚至那女子看起來仿佛是由內而外地散發著淡淡的白色柔光,這柔光讓她的麵目模糊不清,好像連眉眼都是如同白色水晶一樣質感的色澤,亦讓她平白具有了一身恬靜平和的神聖氣質。
但是在這女子的腳下,卻有一片血河正在蜿蜒流淌,甚至分離出了一些支流,這些支流從天而降,帶著淡淡的輪回氣息,似乎這世間的一切生命都是從這血河之中誕生,最終又重新回到那血河之中。
“又是斬斷輪回,以求永生?”這河流流轉的軌跡讓單烏心底稍有疑慮,隨即那闇人意識的反饋便已經告知了他明確的答案——這是輪回,更是永生。
繼而,單烏便看到了那些血河之上漂浮著的一片片仿佛樹葉一樣的東西,那是一個個小小的城池,每一個城池裏都不斷地有人出生有人死亡,甚至這些城池也在不斷地出生繼而消失在茫茫血河之中,每一個新生之人似乎都與死去之人一模一樣,每一個消失的城池都與那河麵上重新凝聚而起的城池一模一樣。
單烏的心裏稍稍有些感觸,他想到了昊天帝那流轉的黃泉,想到了蓬萊宗主想要得到的那永恒不變的外海修真界,想到了那個叫明月的鮫人不斷周而複始的憔悴與美貌,甚至想到了自己那不斷的死而複生……
“我莫非也是因為被陷在了某個怪異的輪回之中,所以才擁有了這仿佛無盡的生命麽?”單烏忍不住聯係到了自身,繼而突然警醒——因為他發現自己那一半冷靜的意識也已經收到了這信仰之力的影響,以至於他已經開始試圖向這不明底細的神明祈求起心中疑問的解答來了。
“真的會有解答麽?”在意識到自己已然受到影響之後,單烏仍是沒有放棄這追問答案的念頭,“我或許可以靠著這個疑問,試探出這神明的底細。”
於是,另外一半的意識反而更加迎合了那信仰之力的侵蝕——那黑月之前的女子身影,在這半已經臣服了的意識之中,已經漸漸成為了全知全能的存在。
“讓我得到這輪回永生之力吧。”臣服的意識向那女子身影發出了請求。
“跪拜我,供奉我,將我的身影銘記於心……”那女子的聲音從天際傳來,完全不帶任何感情,似乎隻是機械地重複,“然後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會用我的全部生命來跪拜你,供奉你。”臣服的意識如此回應。
“不夠,還不夠,你所供奉的一切並不完整。”那女子似乎察覺到了一絲異樣,那白水晶一樣的雙眼開始緩緩轉動,似乎想要找出這個讓她感到不悅的存在。
單烏感覺到了一股無言的壓力,終於,在那視線即將落到自己身上之前,他幹脆地將自己另一半清醒的意識給完全抽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