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二回 儀式是不能缺的(下)
甘露寺,巨佛腳下,大雄寶殿,僧眾已經在殿裏殿外站了個滿滿當當,觀禮的賓客亦各就各位。
眼見吉時已至,鍾聲響起,一群僧人開始誦經,此起彼伏地唱和著,空氣中開始飄散著濃鬱的香煙氣味,絲絲縷縷的帶著淡淡紫意的煙氣繚繞在甘露寺那些建築的梁柱之間。
甘露寺的那一眾得道高僧幾乎全數出場,上香,誦經,行了一通看起來無比複雜的儀式。
單烏亦早早地被請出了香堂,此刻正跪在那大雄寶殿之外,他的前方是一條白玉鋪就的道路,直直地通向那大雄寶殿的大門,道路上刻著一團團的蓮花,之間相隔著差不多剛好一步的距離。
在得到邊上僧人的示意之後,單烏乖乖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而後上前一步,跪地,叩首,用五體投地的姿態,然後起身,繼續上前,跪地,叩首……
黎凰能察覺到單烏在做些什麽,其實是很想嘲笑他一句“你居然能忍得住沒在心裏罵娘也是不容易”的,可是眼下單烏所處的環境讓黎凰也不敢輕舉妄動——黎凰和單烏之前是親自見識過那佛祖所有的信力的威力的,同時,那巨佛的雕像如今就在單烏的不遠處,那雙半闔著的眼睛也仿佛正盯住了單烏這麽個存在,一時之間竟讓人難以判斷那雕像是不是真的是完全的死物。
九十九步,一步一叩首,單烏就這樣慢慢蠕動到了大雄寶殿之前,額頭居然都在地上撞得有些發紅,而看到了他這般模樣的甘露寺高僧們,亦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來。
而後單烏便跪在了那大雄寶殿的正當中。
替單烏執行剃度之禮的是甘露寺如今的住持,看起來是個麵目溫和的老和尚,據說已經經曆了十世輪回,並且他這十世輪回之中未曾做過一件惡事,累積下來的功德滔天,故而其真實的修為已然不能用普通的羅漢菩薩來劃分了,而是真正有可能成為佛的存在。
那老和尚舉步走到了單烏的麵前,低聲念了一聲佛號之後,便從一旁隨侍之人的手裏接過了剪刀,掂起了單烏早已散開的頭發。
下一刻,一縷烏發落地。
王懷炅看著這樣的情景,有些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這其實是很輕微的動作,但是周圍那太過安靜的氛圍,讓他這些微的動作有些突兀了起來。
瓔珞亦在此時抬眼,盯著單烏的背影,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王懷炅還記得當年單烏擠兌寂空的時候那種信口胡謅洋洋灑灑硬是堵得寂空無話可說的模樣;而瓔珞卻總是記起單烏向她說起黎凰的時候,那略帶幸災樂禍的,一點也不得道高僧的表情。
於是,王懷炅和瓔珞心裏開始盤桓起了同一個疑問:“他真的就這樣當和尚去了?”
……
在無人注意到的時候,甘露寺的鎮魔塔的底部,封鎮信澄尊者遺體的所在,突然躥起了一團魔焰,那魔焰在半空之中燒了一陣之後,抽取了周圍空間中積蓄的那些魔氣,給自己凝練出了一副高大的男子身軀,黑發黑瞳,一身黑袍,看著就與這甘露寺格格不入。
這男子大踏步地往鎮魔塔之外走去,那鎮魔塔上設下的層層封印對他根本造不成任何阻擋之勢,於是那男子幾乎是出入自家房屋一般,輕輕鬆鬆地便走到了鎮魔塔之外,而後眯著眼睛左右張望了一番,哼哼了兩聲,身形一晃,便往著甘露寺最熱鬧的地方掠去。
單烏的腦袋在這個時候剛剛被剃了個精光。
就在那位主持正打算宣布些什麽的時候,一個拖著長腔的有些狂妄的聲音突然從半空之中傳來:“這等盛事,怎麽沒邀請我來?”
眾人俱是一驚,因為誰都沒有察覺到那黑衣男子是如何出現的,而在察覺到的時候,那滾滾的魔氣已經輕易地布滿了將近一半的甘露寺。
那男子根本就不用自我介紹,那些魔氣便已經為他的身份做了注腳,於是一眾觀禮之人目光閃爍著,稍稍收縮了一下各自的陣型,做出了防禦的姿態,而後將注意力轉向了甘露寺的那群和尚——很明顯,這位魔神分身正是衝著那群和尚以及那位轉生佛子而來的,並且他那大喇喇的姿態也已經表明了他根本就沒將甘露寺的這群和尚以及他們這些觀禮賓客放在眼裏,所以在局麵明朗之前,各家宗門都表現出了一種旁觀的姿態。
事實上,除了甘露寺一直是一副佛魔不兩立的架勢,蓬萊和天極宗自負於自家的強大,對於那所謂的遠古魔神的存在一直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而天涯海閣和飛花樓這兩家本來就和一些魔修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天涯海閣更是整個功法體係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天魔秘術的影子,所以他們其實並不介意將那魔神接納為另一方能夠平起平坐的勢力——隻要有足夠利益可以互相交換。
換而言之,如果甘露寺無法將這位突然現身的魔神分身怎麽樣的話,那麽其他的那幾家宗門便根本不會再理會甘露寺所謂的除魔大計,甚至可能會考慮如何將魔神這個強大的存在拉入自己的陣營。
“隻是,這魔神居然能夠以這麽強大的分身行走在外,那所謂的魔劫莫非還是真有此事?”雖然那些賓客們還沒決定好立場,但是他們已經決定將這魔神的存在重視起來了。
那魔神也是相當地識趣——在魔氣渲染的威勢之外,他並沒有刻意地對甘露寺之外的人做些什麽,而這刻意留下的一線人情,便足以成為日後的轉圜。
……
甘露寺的那些僧人們如臨大敵,立即周圍的護寺法陣便發動了起來,同時下方的那些僧侶也開始嗡嗡嗡地念起降魔的經文,一層層蕩漾的佛光從甘露寺的各色建築之上散發了出來,與那彌漫的魔氣相抗著。
甘露寺主持以及那幾位高僧也已經來到了半空之中,在那魔神的麵前一字排開,手中種種法寶都亮了出來,對那魔神怒目而視。
單烏當然也跟在其中,並且,他幾乎是一騰空,那魔神的視線便已經如同楔子一樣釘在了他的身上。
“我是不是已經有了感悟天機之能,好像最近的預感似乎都很準呢……”單烏默默地對黎凰嘀咕著,“我覺得,他這是為了你出氣來了。”
“誰說他就一定是為了給我出氣?”黎凰在那頭哼哼了兩聲,“甘露寺立誌降魔的動靜這麽大,佛子轉生大典又名降魔結盟會談,他過來踢場又有什麽問題?還是說,你在煽動那群和尚立誌降魔之後,自己看到了魔頭,頓時便心生退縮了?”
然而,在稍稍的沉默之後,黎凰仍是有些遲疑地說出了她心中那些不好的預感:“那群和尚們會將你推出去當做魔神的祭品嗎?因為,如果我是他們的話,一定會想趁這個機會來看看你這個佛子轉生之人有什麽特殊的能耐的,也好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應該將你供奉起來。”
“佛祖在上,我這才剛剛拜進他的門呢,就算這群和尚靠不住,他應當還不至於置我於不顧吧——畢竟這魔神是在他的眼皮底下鬧事呢。”單烏默默地將自己手裏的念珠撥動了一下,念叨了一句“阿彌陀佛”。
……
“聽說你是為了降服我而轉生到這世界上的?”魔神眯起了眼睛,霎時間,他周圍的空間發生了異變,雖然乍看起來眾人的位置都沒有變化,但是甘露寺的那群僧人事實上已經和那魔神之間相距了千山萬水,隻有單烏依然與那魔神維持著原來的距離。
天涯海閣的修士們臉色頓時都有點不太好看,因為那魔神這一手所展示的,擺明了是天涯海閣那引以為傲的“咫尺天涯”之術的本源,無形之中,便將天涯海閣那些功法的來頭給挑了明白。
“喲。”魔神盯著單烏,在發現他居然是真的不受咫尺天涯的影響之後,露出了有些玩味的神色來,“告訴我吧——你真的隻是道佛雙修,而沒有再踩些別的船嗎?”
“咫尺天涯,不過是一套還算實用的術法,就好像一把剪刀一身衣裳一樣,可以剪切,可以蔽體便可,莫非還非要給它劃定一個屬性不成?”單烏朗聲說道,順便就幫天涯海閣將底子給兜了回來。
“嘖。”那魔神哼哼地笑了起來,“真是個伶牙俐齒的小子,隻是所謂的降魔,可不是靠著一張嘴就能做到的。”
“你想讓我低頭,也不是靠一張嘴就能做到的呢。”單烏微微抬了下下頜,視線下撇,露出了一副頗為驕傲的姿態來。
“你是覺得我不會對你動手,或者說,沒有本事在這兒對你動手麽?”魔神咧著嘴,抬起了右手,手心之中,一團淡藍的火焰撲撲地跳動著,散發著冰冷的殺意。
周圍那群甘露寺的和尚們臉上露出了警惕之意,手中的法寶也握得更緊了一些,卻依然沒有一個人表現出衝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