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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七回 人心惟危(下)

  “所以,最終還是一樣的道路?”單烏忍不住問出聲來。


  然後,事實就那樣赤裸裸地給出了證明——這世界不管是怎樣的開始,最終仍是各種無比類似的輪回。


  有植物發展出了移動的能力,也有植物發展出了直接吞吃其他植物的能力,這些大大小小奇形怪狀麵目全非的植物漸漸地開始如妖獸抑或人類一樣爭搶起地盤來,甚至還有一些樹木學會了如何調用靈力揮灑出風刃,嘩啦啦地便可清空周圍的一大片區域。


  那個劍客一直到了這個時候,放在輕輕地冷哼了一聲,並且開口說了兩個字:“無聊。”


  然後那劍客手中的劍突然消失,單烏亦隻看到眼前一片光亮閃過,那亂糟糟的草木爭霸的局麵便已經消失殆盡,最後留下的,是漂浮在諸人中間的,那粒已經被硬生生地削成了兩半的細沙。


  “原來我還有脾氣如此糟糕的時候。”那粒細沙在一圈小小的微風之下再度合攏,皇者亦在此時開了口。


  “你所創造的世界呢?”單烏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他和那書生劍客所創的世界,不管最初是用心或者不用心,不管過程之中是介入還是不介入,最後的發展都有些異曲同工——總是會發展成他們所熟悉的那些世界的模樣——因此單烏很想知道,這指間世界的主人如果出手的話,又會造就一個怎樣的世界。


  “如果你也出手將自己造就的世界展示給我們看的話,那麽我們就會知道,那冥冥之中推動一切發展前行的規律,究竟是你的刻意為之,還是因為我們自身的局限所致。”單烏向那皇者提出了請求。


  “這對我們來說是一種必然。”那書生卻在此時開了口,似乎是終於悟出了什麽,抬頭看向那位皇者,“我們都曾經是在世界上活過的人,你讓我們創造這個世界,我們自然都會選擇創造出一些活物,不管是動物也好人類也好,甚至哪怕是些普通的花花草草……因為在我們的認知之中,世界之中美好的一切,都必然由活物而生。”


  “這是我們三個對所謂創世的最本能的理解,但是我卻忘了,這世上的一切,在有生死之分後,便已經生出了不公。”書生繼續說道,“我設置了種種規則,引導那些人類向善,想要造就一個平安喜樂,甚至公平正義的世界——這一切,在生死麵前,毫無意義。”


  “除生死無大事?”單烏挑了下眉毛,理解了那書生所要表達的意思。


  生是美好的,死是讓人憂傷的,這樣的認知貫穿在單烏以及那書生劍客的潛意識之中,於是經由他們的手所創造出來的世界,所有的東西都會向往著生而厭棄著死,但是偏偏,這幾位都沒有讓那些被創造出來的東西擁有永恒的生。


  於是,為了逃避籠罩在自己頭上的死亡的陰影,那些被創造出來的活物才會拚命抗爭著什麽,通過互相殘殺互相掠奪來讓自己變得強大,通過除掉所有可能對自己生死有威脅的事物來保證自己的生存——正是這種默認了的規則,才會讓一切都踏上幾乎完全重複的道路。


  “如果沒有生死之分,是不是就可以改變這種注定?”那書生繼續問道,直直地盯著那位皇者。


  皇者沒有回答,反而是單烏開了口:“你不會喜歡那樣的世界的。”


  ——那些佛經之中所言的極樂之境,便是無死之地,而那魔神設下的輪回之路,卻正是無生世界。


  書生知道單烏言中所指為何,於是一時之間也是沉默。


  “生死輪轉呢?”單烏再度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方才那劍客一劍將砂礫劈成兩半的舉動讓他有所意動,“用兩個世界一起?”


  然而,那皇者還沒有回答,單烏便已經自己搖著頭否定了:“沒有意義,那樣依然還是已知的世界。”


  一時之間,諸人都沒再說話,隻有那皇者揚起了手,於是一把細碎的沙塵從他的指尖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一沙一世界。


  每一粒沙中都有一個或畸形或殘缺的世界,有的看起來仿佛現實世界的翻版,有的則是那些傳說之中根本無人可以企及的夢幻鄉,當然也有一看就是仿佛地獄的所在,當這些世界同時展現在眾人的意識之中的時候,種種千奇百怪的念頭感悟紛遝而來,竟無人能夠指著那些世界說得出所謂絕對的好或者絕對的壞來。


  “顛倒乾坤等閑事,無常幻夢幾多時。天心猶有翻雲手,芸芸螻蟻何處知?”


  隨著那皇者一字一句念誦出來的話語,單烏終於明白了這一道劍意其中的執念究竟何在了。


  ……


  雖然並不知道那劍客變成皇者的過程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對那皇者而言,他終於問夠了天,殺夠了人,也受夠了一切事情都不能循著自己意願發展的壓抑感,所以,他決定由自己來掌控這個世界上的一切。


  他開始變得強大,變得無所不能,甚至在無心之劍破碎之後,拿到了七星龍淵修煉出了王者之劍,真正地成為了這世上唯一的皇者——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率天之下莫非王臣,號令所向,莫敢不從,這使得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打造這個世界,來改變一些自己所看不慣的事情,來重新規劃這個世界的規則。


  然而他很快便發現了自己能力的局限性,這種局限不光來自於自身,更仿佛來自於冥冥之中的所謂天意,更糟糕的是,當他在這件事上耗費的精力越來越多的時候,他便越來越不知道如果自己想要掙脫這種束縛,到底是該向誰動手——是自己?還是所謂的老天爺?

  於是,當他第一次凝練出屬於自己的小世界之後,他就開始執著於打造出完全獨立的世界規則,讓其中生出活物,並讓這些活物能夠自主地生長繁衍,及至自我進化,試圖將自己這小世界往真正的大千世界的方向發展,而並非像其他人那樣,專注於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凝練出什麽讓人防無可防的奇葩規則,以爭出一個高下。


  在這樣的過程之中,他的手下創造出了無數砂礫一樣的小世界,並且心念一動,便會有全新的世界從他的指間生出——這便是真正成型了的所謂指間世界的神通。


  然而,王者之劍,創世神通,卻依然解不了他心中的疑惑,解不了他那不知該向誰而去的不甘。


  更糟糕的是,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問誰,也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殺誰。


  於是他終於執起了手中的劍,對著這個大千世界狠狠地劈斬了一記。


  這一劍的威力,到底是超過了這個世界所能承受的極限,於是,這幾乎一半的大千世界徹底重回了混沌的狀態,而這片混沌與完好的世界的交接處,在很多很多很多年後,終於招來了一群前來參悟劍意的劍修。


  為了方便感悟,這些人在此修建起了駐地,駐地不斷地拓展,吸引了新的來人,最終成就出了如今的天極宗。


  ……


  “這一劍劈斬之後,你悟出了什麽嗎?”單烏將視線從周圍的那些砂礫上移開之後,忍不住向那皇者開口問道。


  “我隻是一道執念被留在此處,真正有所領悟的是人,而他早已飄然遠去。”那皇者再度強調了一番所謂的劍意及其主人之間的關係——劍意這種存在,沒有未來可言。


  單烏知道自己又問了蠢問題,於是短暫的沉默之後,牽著嘴角笑了一下:“每次遇見你,都會在已有的重重不解上,生出更多的不解來……所以,總忍不住想問一句後來。”


  皇者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單烏的歉意。


  而單烏緊接著又生出了新的疑問:“那麽,如果那條界限都是因你而生……如此強大的劍意,怎麽會不在那所謂的禁地之中?”


  ——如果說之前單烏還給自己找了解釋說這位皇者所代表的劍意因為不夠純粹,所以才留在這天劍閣中,那麽現在,當他知道原來這整個天極宗都是立足於這皇者劍意之上的事實之後,如果再覺得這劍意是因為不夠資格進入禁地才留在此間,可就實在太過駑鈍了。


  “你都說了,那條界限都是因我而生——如那無心之劍的碎片還有那山水墨寶一樣,那條界限,正是我所依附的存在。”皇者劍意微微抬起了下頜,露出了有些不屑的微笑——這樣的微笑,單烏在那書生的臉上見過,同樣也在那劍客的臉上見過。


  單烏的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什麽天劍閣,什麽禁地,什麽天極宗,根本就無法成為局限住這道劍意的存在——它願意出現,便會自主地出現,它不屑於露麵,哪怕你是天極宗的宗主都別想求他出來。


  單烏想到了當初他在那蓬萊入門之試,第一次見到那個青衫書生的時候,那書生同樣也是一臉的不屑與驕傲,並且固執地堅持著那種誰都別想讓他低頭領命的任性。


  這種任性,顯然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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