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九回 空蟬與空禪(上)
“並且,我的神識雖然能夠感知到各種真實的細節,但是知道這些細節,與真正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用舌頭去嚐……還是不同的……”單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自己的眼皮——他其實很有點想試試,如果把自己的眼珠子摳出來丟出去,並且僅以靈力和神識與本體相連的話,這眼珠子見到的一切是不是還會帶給他那種恍如親見的震撼感受,特別是在親自看到一個巨大的胖子之類存在的時候。
“我自個兒的各種感知之間都這麽捉摸不準,所以說感同身受這種事完全是鬼扯啊。”單烏在盤算許久之後方才放下了手,繼而在將自己那截小指拆分得再無可拆之後,盯著那各色的粉末渣渣,摸著下巴感歎道,“就算是完全一樣的刺激,對不同的人來說,帶來的效果也是完全不同的啊,就好像極樂散對其他人都有很明顯的效果,但是對我和黎凰這種來說,可以說是毫無用途,又或者,我切下一個凡人的手掌,他會痛得昏死過去,但是我切下一個普通修士的手掌,雖然他也會覺得劇痛,但是仍然能夠冷靜無比地調動靈力將那手掌修複回去……”
“所以,我嚐不出來自己血肉之中的滋味,但是吃遍天和豔骨卻能為這莫名的味道欲生欲死……”單烏挑了下眉梢,然後便感應到了心底黎凰的要求。
“你把你那截小指分篩出來的東西分裝一下,轉給我吧。”黎凰如此說道,“沒準什麽時候我就用上了。”
“我還想找點活物來先行試驗一下呢。”單烏回應,“好不容易才分離到這麽細致,沒準就能試出哪個部分才是真正會對他人血肉起作用的玩意了。”
“我幫你試了便好。”黎凰回應,“你現在那一身清淨不能殺生的架勢,大概是不好偷溜出去抓些活物弄得鮮血淋淋的吧,比較起來,我這頭雖然有吃遍天這死胖子,但是他現在一門心思撲在那空蟬之宴上,反而是沒什麽精力來關心我的事情。”
“也是。”單烏思考了下,點頭應道,取出了幾個空瓶,將那些被拆分出來的粉末和液體之類分裝了起來,而後托在手上,輕易就落進了黎凰手上的儲物戒指之中。
“其實你如果能找到什麽草木成精的小妖的話……不如也試上一試?”單烏想到了那迦黑月播撒開來的那群小蘑菇,便又補充了一句,“我之前沒怎麽見過修成人形的草木小妖,所以一直也沒想到該試上一試。”
“好。”黎凰幹脆應道,“我會幫你把能試的都試一下的。”
“我真期待你將吃遍天給踩在腳下的那一天。”單烏抬頭遠望,視線落在空處,無聲地祝福著。
……
就在單烏和黎凰正分析著吃遍天突然對空蟬之宴感興趣的緣由所在的時候,有人在單烏艙房之外敲門,自報家門後,便作出了邀請:“飛花樓設宴,希望佛子能夠出席。”
“好。”單烏遲疑了片刻之後,撤除了身遭的法陣,如此應道,既然他此行打的旗號是遊走各家宗門宣講那魔劫之危,便不能太過拒人千裏之外。
“隻是希望我的出席,不會令諸位冷場而已。”單烏起身開了門,與那自稱金甕的飛花樓管事稍稍客套之後,如此說道,心底卻忍不住嘀咕,“這飛花樓莫非是為了圖個好兆頭,所以所有的管事都是金字輩的?”
“事實上,我飛花樓也是會根據客人的身份,而安排不同的宴席的。”金甕如此笑道,“對於天極宗少宗主那樣的人,宴席上自然要熱熱鬧鬧桃紅柳綠才行,但是對於甘露寺的諸位高僧,我們可是特意準備了一係列的素齋呢。”
“哦?勞煩諸位用心了。”單烏雙手合十,向那傳訊之人行了一禮。
“哈哈,其實坦白說,我這用心也不是特別單純。”那金甕特坦誠憨厚地笑了起來,“隻是我怕我這心思說出來,佛子就會立即翻臉將我攆出去了,但是不說,我卻又覺得良心不安。”
“但說無妨。”既然對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單烏便也隻能繼續客套。
“我想佛子應該也知道,我飛花樓沒有固定的宗門所在,不過卻將會仙樓這一類產業開設在了幾乎每一處的坊市之中,亦成為了我飛花樓立足於世的根基。”金甕對著單烏拱了拱手,帶著那憨厚無比的笑容說了起來,“然而唯一一處沒有會仙樓存在的地方,就是甘露寺的所在了。”
“莫非道友是想將會仙樓開到甘露寺?”單烏睜大了眼睛,一時之間竟不知是笑好還是怒好,而後也不知道自己這話還怎麽接下去。
“哈哈,我這一輩子,也就這點追求了。”金甕哈哈大笑,用笑聲來緩解雙方之間突然安靜下來的尷尬,“雖然挺異想天開,但是佛門不是講究普度眾生麽?何不就此度化了我心中的這點執念?”
“要改名呢,譬如萬佛堂之類。”單烏忍不住就帶了些嘲諷之意,以一種完全不得道高僧的語調回應著,“並且,以出家人那無欲無求的修煉準則,可是連過多的食欲都罪過呢——在甘露寺附近開酒樓,多半是血本無歸吧?”
“哈哈,其實也是因為最近我觀甘露寺動作頻頻,與諸家宗門之間互有來往,相比將來這些互動還會更多,莫非以後各家宗門的弟子因為種種理由往甘露寺而去的時候,甘露寺便始終以清茶一杯招待對方麽?有一個會仙樓之類的所在,豈不是正好合適?”金甕目光閃爍,如此回應,並在稍稍的停頓之後,特意以重音一字一句地強調著,“更有甚者……如果在普通的招待之外,這菜肴還能夠讓人領悟到禪意呢?”
“哦?”單烏輕輕挑了一下眉梢。
“我曾聽聞有佛家弟子在尚未得道之前,小米清粥度日,難耐饑餓之時便以石頭抱在懷中以作寬慰,並在這樣的過程之中體會到清淨自然之意。”那金甕開始侃侃而談,臉上一本正經的神色好像他說過的這些事都是絕對發生過的一樣,“後來,這些僧人為了讓其他人也能感受到自己的體悟,便精心設計過一些菜肴,據說哪怕是從未接觸過佛門弟子的凡人,在食用此菜肴之時都可感受到禪意,放下心中種種紛擾,亦平息掉身上戾氣……”
金甕的形容讓單烏毫無意外地聯想到了千鶴那空蟬之宴——之前他剛好在和黎凰分析這玩意兒,於是他忍不住就多嘴了一句:“這宴席這麽有來曆,應當會有一些傳承下來的名稱吧?”
“正是如此。”金甕點頭道,“當初我買到這本古籍的時候,雖然上麵的字跡已經被磨損了大半,但是還是能夠依稀辨認的。”
金甕的手上出現了一卷被黃絹包裹著的書冊,而後他小心翼翼地掀開了那層黃絹,將書冊的本體展示在了單烏的麵前。
在看到那模糊字跡的下一刻,單烏的眼皮不由自主地就跳動了起來。
“空禪之宴——空明禪意,這名字可真是意境悠遠啊,不是麽?”金甕有些得意地說著,“當初為了得到這本古籍,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了……”
“你從何處得來這本古籍的?”單烏嘴角抽搐,同時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掀開了那書冊的一角,然後打頭便看到了金甕方才扯出來的那個故事,又翻了兩頁,便看到了那種小小一團放在樹葉上樹葉又放在了石頭上的小糕點。
“你要知道,這開酒樓可是個麻煩事,雖然會仙樓的生意做得足夠大,但是每個地兒其實都有各自勢力支持的其他酒樓,大家互相之間競爭激烈,一個不慎便是虧本生意,所以為了能夠立於不敗之地,我們不得不到處搜羅新鮮的菜色和廚子,而這本古籍,則是我在一處凡人居住之地發現的……據說,乃是很久之前,一個從大陸上漂流到外海的修士所帶來的。”
“大陸上?”單烏的眉頭挑著,又翻了幾頁,那文字的確很是古老,各種原料的名稱都很陌生,但是那插圖所示的模樣也的確足夠眼熟。
“看起來佛子對這空禪之宴已經生出興趣了?”金甕打量著單烏的神色,胸有成竹地問道。
“好奇之心總是有的。”單烏點了點頭,輕輕地合上了那本古籍,抬頭看向金甕,“所以,你是想讓我等為你試一試菜色,看看這所謂的空禪之宴能否在甘露寺中整出名堂,並以此決定飛花樓的拓展大計?”
“哈哈哈,如果這些菜肴能讓諸位師傅的修行更上一層樓的話,豈不是皆大歡喜之事?”金甕回避掉了單烏那類似“勢力擴張”之類的用詞。
“嗬。”金甕的緊張讓單烏笑了起來,於是他幹脆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不管是單純的生意,還是勢力的擴張,憑的都是自身的實力,哪怕是……做菜的實力。”
金甕長舒了一口氣,放聲大笑了起來:“佛子不愧是佛子,果然是心思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