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五回 海中月(上)
“這些黑泥為什麽不攻擊她?”吃遍天再度掙紮逃竄,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之後,遠遠張望,隻看見那棵巨大的蘑菇早已經竄到了天邊,一副逃出生天的歡欣喜悅之態。
“難道這是單烏給她留下的後門?”吃遍天皺起了眉頭,視線落在了不遠處依然翻滾著的黑泥上——有兩朵小蘑菇正從黑泥之中冒出頭來,靠在一起,看起來一副長勢良好的模樣。
“又或者……因為她不是人?”吃遍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依稀記起了當初單烏對他描述過的有關黑泥的種種——那些黑泥上麵會長出植被來,裝出一副正常島嶼的模樣,並以這些植被來誘捕一些不明所以的生物。
“所以,蘑菇可以進去嗎?”吃遍天死死地盯著那兩朵小蘑菇,隻覺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又被人給耍弄了一通。
……
那迦黑月維持著那蘑菇的姿態在黑泥的上空逃之夭夭,眼見自己總算是擺脫了吃遍天的追捕,暗暗鬆了一口氣,便想要再度化為人形,卻沒想剛冒出來個腦袋,下方的黑泥便開始警覺無比地蠢蠢欲動,嚇得那迦黑月完全不敢輕舉妄動。
“不是因為他的特許,而是因為我這蘑菇的本體……這些黑泥上麵能有這些小塊的植被存在,足以說明其不會對植物做出反應。”那迦黑月很快也意識到了這點,一棵蘑菇的模樣也做不出什麽多餘的表情,隻能將裙擺一樣的巨大菌蓋給撲騰了兩下,而後認定了方向,往那標記之中的胥中而去,身後帶著絲絲縷縷如同彩緞一樣的七彩流霞,看起來仿佛是一隻漂浮在空中的巨大水母。
“不論如何,能夠避開吃遍天總是好事。”那迦黑月一邊前行一邊自我安慰道,“並且,如果能夠見到黎凰抑或單烏……哈哈,或許能給她帶來一份不大不小的驚喜啊。”
“不管是黎凰還是單烏,都一定沒能想到過我這本體是能夠得到這些黑泥的豁免的,否則的話,他一定會在這些黑泥之中再埋下更多的後手。”那迦黑月想到了黎凰在看到自己這本體後可能會有的表情,微微生出了一絲愉悅之意,甚至連暴露出本體的尷尬與不適都消散了不少。
“隻是,豔骨她……似乎仍未徹底死去……”那迦黑月感知著自己擁有的那些信力,來源於豔骨的那一點雖然黯淡了不少,但是依然頑強地明亮著,昭示著自己的存在,與來源於單烏的那一點遙相輝映。
……
豔骨確實還沒死透。
黑泥深處從四麵八方而來的巨大壓力足以媲美世上一切封印,死死地壓製著豔骨的一切反抗的舉動,同時那些黑泥不斷地侵入著豔骨的身體,不斷地改變著其生而為人的本質,令其處在了一種非生非死的狀態之中,並且將她一點一點地往更深處拖拽而去。
豔骨的意識依然清醒,但這顯然對應付眼前這境況毫無作用。
如此這般,不知道過了多久,豔骨已經沒有了所謂上下左右的知覺,她隻覺得自己這肉身上附著著的筋肉都在這黑泥的作用下如死去許久的屍身一樣開始腐敗剝落,最終隻留下了一副幹幹淨淨的骷髏架子,然後,豔骨終於察覺到了一絲不那麽對勁的地方。
“我的意識……是不滅的存在?”豔骨察覺得到那些試圖改造自己這副骷髏骨架的黑泥們的每一絲的舉動以及這些舉動的意圖,她甚至早就已經放棄了反抗的舉動,並做好了徹底化身為這些黑泥控製的傀儡的準備,於是,當她發現自己的意識依然清晰,並且依然死死地附著在自己這仍未散架的骷髏骨架之上,沒有一絲半點被影響的跡象之後,她情不自禁地就想要控製這副骷髏骨架做些什麽了。
於是,這麽一副深埋在黑泥之中的白骨骷髏,在長久的安靜之後,終於如願以償地動了動手指。
然後這隻手開始緩緩地握拳,又鬆開,反反複複,而那些粘附在骨骼上的黑泥在稍稍的反抗之後,竟漸漸地就被豔骨的意識所同化了,於是豔骨這副骷髏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大,並且全身的關節都開始顫抖了起來——那些被豔骨同化了的小部分黑泥居然開始試圖反擊周邊黑泥的壓逼之力了。
就這樣,在艱難地扭曲成了種種非人的姿態之後,豔骨勉強掌控住了自己這副骷髏身體的大部分關節——這成果讓豔骨覺得自己似乎是重新找回了肉身,於是豔骨重新生起了求生的欲望,覺得自己隻要努力下去,或許有朝一日能夠從這黑泥之中掙紮出去,重見天日,更重要的是,重新回到那迦黑月身邊。
——豔骨現在殘留的這縷意識顯然完全被那迦黑月所填滿了,而這也正是那迦黑月依然能夠感知到那點頑強的信力的緣故。
當然,同化那幾處關節之處的黑泥和真正掙脫這黑泥之海之間還有著仿佛凡人登天一樣的距離,不過這存在的距離和跨越這些距離所需要的時間對如今的豔骨來說本就毫無意義——隻要這縷自我意識不滅,她就能夠耗得起。
“我做得到。”豔骨這附著在骷髏之上的意識之中生出了一絲決絕之意,她將自己手裏握著的這一線生機歸結在了那迦黑月的神明之力上,或者說,她現在是徹頭徹尾死心塌地無比堅定地相信那迦黑月所提點的那些以人心執念成就神明並對抗天意的道理了,所以她覺得自己能夠留下這縷清醒的意識正是因為她對那迦黑月這人間神明所懷抱的信仰之力。
而真正造就這一切異樣的根源其實是單烏的血肉,隻不過這些無關緊要的部分早就被豔骨遠遠地拋棄在了記憶深處。
……
對吃遍天所在的這個世界而言,豔骨死,那迦黑月遁逃,黎凰不見露麵,千鶴一如既往,琉國小皇帝和明澤這兩人野心勃勃,在那片汪洋之上掀起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殺戮,那些深海之中的鮫人亦在種種風波之後出現在了世人眼前,展現出了他們所擁有的巨大財富。
吃遍天,還有那群曾經體會過單烏血肉的饕客們到底還是陷入了一種生無可戀的狀態,他們執著地想要突破那一片不明所以的黑色泥淖,卻終於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力不能及——這種挫敗感讓這些人消沉了不少,也消停了不少。
於是,隨著事態的發展,珍薈樓和摘星樓的風頭漸漸就低落了下去,整個世界似乎都在往著更加繁盛的方向發展著,看著竟有些欣欣向榮的意味——琉國的小皇帝因此而意氣風發,隻覺得這世間一切都可以被自己掌控在手中。
而在寂空所在的那個世界之中,寂空有那魔神暗地裏的扶植相助,於是佛魔島在接連挫敗了甘露寺的進攻之後,如今已經真正成為了一方勢力,吸引得那些原本就是牆頭草的修士們爭先恐後地加入,於是其壯大的速度變得越發驚人了起來。
於是這整個外海修真界中四處都充斥了不知道是佛是魔的存在——說是佛,他們如魔一樣蠱惑人心無處不在,如魔一樣逼得人喪心病狂情義顛倒;說是魔,他們卻又擺出了一副對這世間芸芸眾生充滿慈悲的姿態,甚至連殺戮都是為了將那些凡人們從苦困之中解救出來。
天涯海閣和天極宗在短時間的囂狂過後相繼淪陷,除了一些個下落不明的關鍵人物之外,其中弟子已經悉數成為了佛魔島的信徒,大大小小的雕像已經矗立在了這些原本宗門的遺址之上,接受著那些人早晚膜拜。
蓬萊如同死了一般,雖然始終沒有人能夠攻打進去,但是蓬萊內部的人卻也沒有一個人從那層屏障之中出來,並且在這日複一日之中,人們終於發現了蓬萊的異樣——蓬萊之中,那些人的各種動作,交易的貨物,時不時發生的爭鬥……等等等等,每隔一段時間之後便會完完整整地重複一次,看起來好像是個難以開解的死循環一樣,又或者隻是一場做給世人看的大戲正在反複上演。
於是,在這長久的觀察和試探之後,“蓬萊已死”這個結論,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讚同。
而後,佛魔島以及那些已經瘋魔了的修士們,終於迎來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強大敵人。
……
虹霞島的深處,鮫人明月,終於在這天下大亂之中,重見天日了。
虹霞島確實是難以摧毀,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這些找死的修士們無法深入,更不意味著他們會無能地發現不了明月的存在。
——一個被封禁的化神境界的強大存在,足以吸引這世上所有人的目光,而明月就算能夠利用她那天賦之能將那些匯聚來虹霞島的氣勢洶洶的修士們化為平和無害之人,也無法阻斷那後繼而來的綿綿不絕。
於是越來越多的修士們開始想要驗證明月的存在,想要試探明月的實力,想要將其度化成佛或者引誘成魔,於是這虹霞島一時之間,竟是喧囂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