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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六回 海中月(下)

  有的時候,爭鬥這種事情,不是你不願意就可以避免的。


  於是,雖然明月一直低調地存在於虹霞島中,也沒有想要出麵挑釁那些修士,但是還是因為自身強大的實力,就這樣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強大,不受控,非我族類——在蓬萊當縮頭烏龜的這段時間裏,明月代替蓬萊,承受了這些修士們最為執著的攻擊。


  人們開始齊心協力地圍攻虹霞島,動用各種手段,甚至往那海水之中投入了各種上千年都未必能夠淡去的毒素,這些手段都被明月一一化解,直到有那麽一群人開始動用攻心之術——這些人在虹霞島的周圍布下了一圈子幻陣,並試圖以這幻陣來誘使出明月心中的破綻。


  布下幻陣的那些人也都是陣道高手,並且,為了達到最好的功效,此人更是查閱了有關明月的種種傳說——事情可以被追溯到許久許久之前,那一位定下這天地間修真界規矩的高人仍舊存留於世之時。


  而後,這些人欣喜地發現,這個鮫人的心中破綻,簡直如同陽光下的金山一樣,明晃晃地一眼可見。


  於是,一幕幕往事被強行重現在了明月的感知之中——同伴們被人類欺騙,追殺,圍剿,驅逐到更深的深海,卻又被從深海之中逼出,成為了一處處珠場之中被豢養的普通妖獸,被馴化到了甚至連最最普通的凡人都能夠手持魚叉將其壓製的地步,而後每逢月圓之日,鮫人泣珠,為過往她們曾經有過的榮華與自由,更為了豐滿那些圈養她們的凡人們的腰包。


  明月終於被徹底激怒了——她接受自己的命運,並願意以這種自我懲罰的方式來贖還自己犯下的罪過,卻並不代表她能夠接受有人將這些過往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的麵前提及,不管這種提及是通過所謂的幻陣,還是僅僅存在於言語之中的挑釁。


  於是,虹霞島上,讓人沉迷的歌聲響起,那些一直想要將明月逼出來的修士們幾乎是毫無反抗之力地被那歌聲所控,而後自覺自動地沉入了深海之中,放棄了對於自己這肉身的一切控製,任由這深海之中的妖獸,或者一些奇形怪狀的食肉魚類,將自己的肉身吞吃殆盡。


  在這樣慘烈的損失之下,終於有人意識到了之前的一個認知誤區——明月的這個鮫人隻是被困,卻並不是真正的被鎮壓被封禁,她的實力仍在,並且,這海洋之中的一切活物,都會無條件地服從她的命令。


  ……


  虹霞島以及其周圍的海域漸漸成了這外海修真界中爭鬥最為激烈的所在,以至於甘露寺那一頭的僵持這一時半會的都沒人關心了。


  就在這虹霞島的戰事終於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佛魔島上那尊佛像亦終於有了反應——佛像的姿態沒有改變,但是在朝向虹霞島的方向上,一張臉憑空在那佛像的腦袋上生出,與原先的麵目重疊在一起,看起來仿佛某個連體的怪胎一樣。


  這張新生的麵孔衝著虹霞島的方向開始誦經,經文無聲,卻如甘霖一樣灑落在包圍虹霞島的那些人的身上,令他們的修為突飛猛進,甚至能夠定下心來,抵抗明月那些歌聲的影響。


  “隻要心懷信念,佛祖便會保佑我們的。”這些細微的改變給了這些修士們極大的信心,亦使得他們每天那向著佛魔島方向朝拜的舉動變得越來越虔誠越來越正式,甚至因此而發展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規矩和禮儀,譬如必須要在某個時辰,必須要有供桌,要上三炷香,要有貢品,要沐浴更衣,要穿某些特定的衣服拿著某些特製的法器,磕頭要五體投地,手心腳心背心要朝天……諸如此類。


  信徒與神明之間是互相影響的。


  這些信徒們的虔誠會讓寂空那人間神明的力量變得更為強大和純粹,而寂空力量的增強,則會讓他的那些信眾們生出更多的依賴之意。


  於是,在這短短的一段時日過去之後,虹霞島附近的這一群修士們的身上,居然一個個全都生出了佛光來——雖然這佛光看起來有些黯淡,偏向於白金之色,甚至內裏還混雜著絲絲縷縷的黑氣,但卻是起到了貨真價實的作用的。


  明月被這種不純粹的佛光惹得越發不安,她始終覺得這種佛光帶著一絲汙穢不祥之感,甚至遙遙地指向了這個世界的終結——一個所有的一切都歸於死寂的終結。


  終於,在那些修士們的又一次挑釁之中,明月懷抱著的對這天下蒼生的莫名的責任感,下定了決心,一鼓作氣衝破了這困住自己的牢籠。


  虹霞島就這樣哐啷哐啷地晃動了起來,好像有億萬條鎖鏈正在碰撞敲擊,或者被拖過冷硬的磚牆地麵,除此之外,甚至還混雜著一些仿佛在強自壓抑的痛苦的呻吟,漫長的時間過後,明月就這樣在所有人的密切關注,甚至是多番阻攔之下,突然消失在了那虹霞島底部的洞窟之中。


  這整個過程之中,虹霞島居然安然無恙。


  而當明月再次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的時候,伴隨著她的是從海底深處翻湧而出的滔天巨浪,這浪頭隻是一個起落,便已經輕而易舉地吞沒了數百條性命。


  然後,明月便禦使著這波浪頭,往佛魔島的方向遊了過去,與那佛魔島上的偽佛正式對上,並開始真正地爭起個你死我活來了。


  ……


  甘露寺決定趁著佛魔島與那巨大鮫人糾纏得難分難解的這個機會反擊,於是有人想到了那又一次死而複生的佛子單烏,便派人往那佛像腳下的謄經閣而去,希望能夠將單烏請出,並由他來率領甘露寺的隊伍,畢竟之前的那堆勝負已經證明,甘露寺中的那群長老,的確是不適合帶領隊伍出去跟人打仗的。


  而後這些和尚們便驚詫地發現這謄經閣不知何時竟是完全地封閉了,門打不開窗打不開,更別說砸開那些外牆了,隻有屋子裏一團正漸漸變得越來越明亮的光團,散發著讓人心安的氣息。


  “這……佛祖是在暗示我們固守甘露寺,並且一直等下去嗎?”有人根據這些沒頭沒尾的事情如此推斷著,在其他人的苦思無解之後,這個解釋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同——這個時候,圍在甘露寺外圍的修士們,其實已經不比當初圍困蓬萊的人數少上多少了,畢竟在這片外海修真界中,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這種不知入魔還是成佛的到處打打殺殺“替天行道”的修士們。


  對甘露寺來說,如今最值得慶幸的一件事就是甘露寺的和尚們足夠清心寡欲,也曉得該如何隨遇而安,除此之外,由於甘露寺的和尚們一直以來都是受到別的宗門勢力的排擠,導致甘露寺大多數時候過的都是自給自足的日子,所以這短時間之內的對峙和包圍,根本不會對甘露寺帶來什麽負麵的影響。


  當然,與世隔絕的時間長了,就算是這些最能忍饑挨餓無欲無求的和尚們也會生出種種不安的情緒來,畢竟眼下他們所經曆的這種與世隔絕並非自願,所以,這也是為何那些甘露寺的長老們願意將那所謂佛祖的指點解釋成“等待”二字——被圍攻之時的等待,意味著更多的絕望;而被佛祖指點的等待,則意味著有朝一日的苦盡甘來。


  同時,這群和尚們也開始派人日夜盯守著那謄經閣中的每一絲異動,以防自己等人的疏忽大意,讓自己等人錯過了佛祖的無聲暗示。


  ……


  那河岸邊燉湯的老太婆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端著一碗湯水去澆灌已經化成女孩模樣的人形樹木的單烏,每次澆完水後,老太婆都會默默無聲地盯著那小女孩兒許久,仿佛要將她的麵目完全刻印在自己的腦海中一樣——小女孩兒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眉宇之間那些曾經被荊棘帶來的愁苦忍耐之色已經消失,嘴角甚至還帶著淺淡的笑意,展現出來的已經是一副安然沉睡,甚至可能還做著美夢的模樣了。


  “我的乖女兒。”老太婆總是在伸手輕撫這小女孩的麵頰的時候如此說道。


  而在確定了那小女孩身上發生的每一絲變化之後,那老太婆便會咧嘴笑開,臉上的皺褶在這個時候仿佛綻開的菊花,每一道深溝都清晰得讓人難以忽略。


  這是一種甚至可以用猙獰來形容的慈愛表情——或許除了那老太婆自己,沒有一個人會認為這種笑法表達出來的是她對於那小女孩兒的憐惜與疼愛。


  接著,那老太婆多半會彎下腰,比劃一下那小女孩兒下半身那些木質的高度,繼而蹲下身子,去試探一下這小女孩兒的腳下根係的成長狀況,並再三確認著那已經化為根係了的單烏的死活。


  “真是頑強啊。”老太婆感歎道,因為她已經察覺到了這根係之中隱隱傳來心髒跳動的脈搏之聲——單烏的心髒依然沒有停止跳動,他的這條命,還沒有徹底地交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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