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六回 真正的意料之外(中)
陳安終於接受了那名叫趙全之人的“陳先生”這樣的稱呼,而後伴著茶香嫋嫋,那叫趙全的家夥終於開始向陳安解釋起來龍去脈了。
“其實我家祖上也是從外海而來的,他來得可比陳先生你早得多,一百多年前就來了,來了之後也確實風光了一陣,大官兒當著吃香喝辣,可惜這好日子卻沒能留下來……”趙全頗為遺憾地歎了口氣。
“他怎麽了?”陳安察覺到事情似乎不妙,於是連聲問道。
“那會兒有兩方人馬在奪權,我那祖上站在了其中願意繼續與修士們和平共處的一方,本來想著的是保下自己的一片家業,沒想到直接就把自己的小命求出去了,留下了他的那幾個後人……而那幾個後人當然隻能隱姓埋名苟延殘喘,待到風波過去天下太平了,才敢出來繼續討生活。”趙全繼續說道,無奈地攤了下手,“當然,這種事情也就隻有我家家譜還會記載,你非要我拿出什麽證據的話,那也是沒有的。”
“聽你這意思,外海來的那些修士……竟是被凡人們打敗了的?”陳安從趙全的話語裏捕捉到了一絲訊息,心裏生出了一絲警惕。
“是的呢。”趙全點了點頭,從衣服兜裏掏出來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金屬板,用手指在上麵摩挲了兩下之後,那上麵居然就出現了一行行的文字,甚至還有配圖。
趙全將那金屬板舉在了陳安的麵前,示意他可以看個仔細。
陳安有些驚訝和警惕地盯著眼前這金屬板,甚至用神識將其反反複複地掃了數遍,知道了其中的每一絲細節,卻依然弄不明白其發生作用的原理,隻覺得自己仿佛是看到了某種妖術一樣,甚至開始覺得這些凡人們是不是將靈魂出賣給了魔神這一類的存在,所以才有了這些讓人無法以常理解釋的力量——甚至可能能夠利用這些非凡的力量來打敗修真者。
“這是我們的曆史記載,有關於當初那一戰的。”趙全見陳安的驚訝,有些自得地笑了起來,語氣卻依然謙恭,知道自己這番顯擺是能夠鎮住這從外海而來的鄉巴佬了。
陳安聞言,稍稍定了定神,往那金屬板上的文字看去,那些文字有些微的變形,但是與陳安識得的字體之間相差不大,稍作猜測便也能夠理解。
那些文字粗略地述說了當初突然跑到這片大陸上的修真之人是怎麽仗著一些奇門妖術,以所謂的長生不死作為誘餌,以蠱惑人心作威作福,弄得一群人傾家蕩產地追捧,甚至因此而喪命,這些事情發展到了某個境界之後擺明了將是天下大亂民不聊生,終於,有人在忍無可忍之時將槍口對準了那些看似強大的修真之人,結果一連串的戰事之後,那群神神叨叨的修士們被剿滅,驅逐,凡人重新執掌了這片陸地,依著自己的方向順利地發展了下去——這麽一整段的事件,被稱為第三次神巫之亂。
“第三次?”陳安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看到了邊上配圖上那些爆裂開來的場景,很顯然,那是一名修士在瀕死之際選擇靈力自爆後產生的光團,在這光團之外,一群將自己全身都包裹在殼子裏的凡人們高舉著手裏的武器,做出歡呼之態,那些武器也不是刀槍棍戟這一類,而是仿佛一堆金屬塊金屬管拚接而成的繁複存在。
“是啊,第三次,也是最近的,以及規模最小的一次,所以我們這些神巫的後人們還可以繼續存活下去,而沒有如前兩次那樣被斬盡殺絕。”趙全點了點頭,同時手指繼續在那金屬板上搓動,於是上麵的文字仿佛卷軸一樣被一一拉開,顯現出了之前的那兩次神巫之亂的內容來。
……
第一次的神巫之亂看起來凡人與修士的雙方都還比較克製,並且爭鬥的重點其實仍在凡人之間。
那個時候,那些個修士們似乎知道自己不該出現在這片大陸之上的,同時他們也還未能從外海修真界那天下大亂的凶殘處境中回過神來——畢竟,那會兒就選擇逃開紛爭中心的那些人,他們的心中是真的想要過太平日子的,所以他們其實一直都沒有太強的戰意,甚至想要努力地避免各種意義上的衝突。
然而,雖然那一批修士們的態度溫和,行事小心謹慎,也願意和凡人們進行一種比較平等的交流,但是這些交流到底還是煽動起了一些凡人想要變得強大想要長生不老的欲望,這些欲望驅使著這些凡人們開始想要掠奪更多占據更多擁有更多,於是,幾番利益衝突之下,凡人們之間爆發了劇烈的爭鬥。
那些沒來得及避開爭鬥漩渦中心,又或者因為放不下情義因為心存僥幸而留在了某些個凡人身邊作為輔佐的修士們,就這樣成為了凡人們的爭鬥之中的,各種被圍攻被針對被暗殺的眾矢之的——直到這些人或者死亡,或者真正遠遁到那些凡人們都到不了的地方。
——這第一次神巫之亂的內容看得陳安很有些唏噓,一邊覺得那些凡人們真是愚昧且貪婪,完全不值得花費更多的心思去教化,同時也覺得那些修士們著實是有些命苦,以為避開了外海修真界的紛擾,卻沒想來了這片大陸,卻依然栽在了凡人世界的漩渦之中。
“這也算是一種宿命輪回嗎?”陳安不由自主地感歎。
而後,隨著文字的下拉,第二次神巫之亂的描述漸漸出現在了陳安的眼前。
第二次神巫之亂的文字最多,過程最曲折,顯然也是影響最大的一次。
在那些描述之中,似乎隻差一點點,這大陸上的凡人們就會被那些神巫們控製,淪為被洗腦後的愚昧無知的傀儡或者奴隸了,甚至這片大陸上的文明也隻差一點點就被悉數抹滅了。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在那關鍵時刻,那神巫陣營之中的幾名領袖開始不滿於自己眼下的力量,開始覬覦起凡人們一直悉心收藏著並苦苦專研的那些據說是從天外而來的知識,卻沒想到那些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知識之中竟蘊含了超出他們承受能力的強大的信息量,於是那幾名領袖就這樣接二連三地發了瘋,並以各種千奇百怪的姿態自取滅亡——有人選擇了自爆,有人衝上了高空就再也沒回來,有人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化為一座山川然後就去當石頭當成死人了……如此種種,這些人的發狂與死亡狠狠地打擊了那些修士們的信念,亦讓幾乎瀕臨絕境的凡人們重新燃起了戰意。
“我們未必就隻有接受被奴役這條路。”那些凡人們如此想著,“我們其實早就已經手握了這天底下最厲害的霧氣,我們根本就不用去求神拜佛,我們應該要做我們自己的主人!”
“我們可以很強大,我們可以比他們更強,隻是現在,我們暫時還不夠強大而已。”那些凡人們再不去理會那些神神叨叨難以理解的外門邪道的巫術,以自己的手段,終於製造出了能夠給予那些修士們以致命一擊的武器,定下了這片大陸上最後那凡人們大獲全勝的局麵——在這一場神巫之亂中,那些凡人們對於那些來自天外的知識的理解已經達到了一個足夠巔峰的地步,於是大亂之後大治的年代裏,凡人們所過的日子,幾乎是一日千裏地往更好的方向改變著,甚至開始有苗頭以凡人們自己的手段來實現所謂的永生不死了。
……
陳安看著這些描述,不由自主地嘴角抽搐——不管是誰,看到自己一直以來堅定地走著的道路被人以蔑視的嫌棄的語句稱之為迷信稱之為邪術稱之為裝神弄鬼,都會心情不好到甚至想要掀桌砸東西發泄一番的。
陳安到底是修養夠好,才沒有直接在趙全的麵前發飆,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已經是擺明了他這人已經如同一個火藥桶一般,一觸即爆了。
趙全幹笑了兩聲,將那金屬板收了回來,沒再讓那些文字繼續刺激陳安,同時給陳安麵前的茶盞之中重新斟滿了一杯熱茶,示意陳安可以喝口茶來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
陳安依然沒動,但是他的呼吸已經漸漸地變得悠長,一枚靜心符在他的額頭上開始閃爍,甚至連他身遭的空氣都有些凝實了起來——於是,在趙全的眼中看來,陳安的身上仿佛被籠罩了一層仿佛月暈一樣的光團,看起來要多飄渺有多飄渺,要多神聖有多神聖,要多裝神弄鬼有多裝神弄鬼……
趙全知道這或許是修真之人的什麽術法,於是他有些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番,繼而起身,合上了窗簾,又站到了這處包廂的門口,一隻手死死壓在門把手上,防備著有人突然進入。
陳安終於在靜心符的作用下定下心來,抬眼看向如臨大敵的趙全,眉頭又忍不住皺了一皺:“這世道,對我等外海來人……竟真的糟糕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