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四回 溝通兩界(下)
那些商議的聲音漸漸遠去,留下了那個中年男人獨自站在一圈子的光屏之中,仿佛是站在世界的中央一樣。
單烏剛剛有些意動,那中年男子便已經轉過了視線,盯住了身旁的某一麵光屏,或者說,某一個讓他察覺到有外來視線的方向。
那個方向正是方才單烏在遊走後固定下來的觀察視角,於是那中年男子一回頭,單烏便有了一種與那人對視的感覺,甚至被那人滿是殺意的視線驚得全身一激靈——如果他有身體的話。
於是,最直觀的影響,就是那麵光屏之上嗞嗞地亮起了一片雪花點,片刻之後,單烏找到了訣竅,在那光屏之上現身而出——雖然現身出來的是那種抽象畫一般的自己。
“開機畫麵成精了?”那中年男子盯著那光屏看了一會,微微勾了下嘴角,略帶嘲諷地笑了一下。
“是的呢。”單烏又研究了一會,終於能夠通過自我意願來完全控製這些奇奇怪怪的中轉設備,並將自己的意願以聲音的形式發出來了——出聲的那一瞬間,單烏突然有了一種切實找回了自己身體的滿足感,甚至想要為此而手舞足蹈大肆慶賀一番。
中年男子雖然察覺到了單烏的存在,但是他原本是覺得那是某些個想要對自己不利的家夥們趁著方才的混亂偷偷放過來的病毒木馬之類,正打算大開殺戒,結果那玩意居然真的就開始和自己一問一答了起來,於是忍不住就暫停了手裏的動作,打算看看這一回冒出來的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你怎麽發現我的?”單烏繼續問道。
“天賦直覺。”那人顯然並不願意回答太深,但是他卻對單烏的存在充滿了興趣,因為這短短幾句話之間的交流之中,單烏給他帶來的感覺與真人一模一樣——這些對話顯然並不是如同其他機器人那樣是由預先設置好的程序觸發的。
“這是哪家弄出來的東西?都做到了這種地步,怎麽我還是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中年男子心中暗道,而後一邊開了另外一麵光屏,一邊清了清嗓子開了口,“介意我問你一些問題嗎?”
“不介意,但希望我想反問的時候,你也不吝於回答。”單烏回答——以單烏目前的狀況而言,因為他對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甚至一無所知,所以他需要對方盡可能地多開口,如此他才能夠在交流試探之中整理出自己的思路,而不是如眼下這樣,明明滿腔疑問,卻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很好。”中年男子點頭,表示應承了單烏的請求,“那麽,請問你的姓名。”
“單烏。”單烏回答,並立即反問,“所以,這位先生怎麽稱呼?”
“陸攸。”那人的回答也是頗為幹脆利落,而稍稍一頓之後,“所以,你和那位留下天書的傳說裏的人物是同名?”
“不是同名,我就是他。”單烏有些好奇陸攸的反應。
“誒?”陸攸顯然被單烏的回答弄得愣了一下,隨即嘴角又勾了一下,甚至連眼中的殺意都淡了下去,“還真的是開機畫麵成精了啊。”
“那麽,年齡,性別,籍貫……”陸攸立即盤查嫌犯一樣地問了一連串的問題,而後對單烏的一係列回答露出了一種不知是想要大笑還是覺得必須得認真對待的表情來,“還真的都對上了……”
“我說了,我就是他。”單烏回答。
“留下天書之人居然自己走了修真之路,這事情說出去也確實可笑。”陸攸搖了搖頭,卻並沒有繼續糾纏在這些細微末節之上,“那麽,你現在與我對話用的是什麽術法呢?”
“我如果說,我現在似乎是成為了遊走於你們這些鐵家夥們之間的類似於器靈的存在,你能不能理解這種概念?”單烏思考了一下,如此回答。
“雖然話題好像又回到了怪力亂神的事情之上,但是,聽你話裏的意思,你現在的狀態顯然並不是你自己主動想要的。”陸攸眉頭微皺,他已經敏銳地抓住了單烏話語裏流露出來的情緒——目前為止,沒有一家機器人的程序能夠完美地利用語氣用詞情緒等結合來表達出“言外之意”這種東西。
“你沒猜錯。”單烏承認,“出了點意外,我現在沒有實體,然後,鬼也好靈也好……大概就是這麽樣的一個存在吧。”
“你是怎麽控製這些設備的?”陸攸繼續追問,他已經開始有些相信這個與自己對話的就是那個傳說之中的單烏了。
陸攸曾經研究過很多修真之人,也曾試圖引導過其中的一些人來接受這凡人世界中的一切,包括各種利用能量的理論和各種生活習慣,但是那些修真之人或許是因為過了幾百年的一模一樣一成不變的日子,那些信念也早已經根深蒂固成為了不可撼動的基石,所以那些人最終表現出來的形象,在陸攸看來,簡直就是一坨坨又臭又硬的石頭——陸攸完全無法撼動他們的觀點也無法讓他們接受新事物,最重要的是,不管他們這些凡人們作出了什麽成果,不管那些修士們發現自己有多無能為力,那群修士們的高傲的腦袋也都一刻不曾低下過。
相比較而言,眼前這個沒有實體的所謂“單烏”,話語之中的用詞明顯就是修真之人的架勢,但是他卻好像能夠跨越這個身份,跨越很多固有的思維,來認真的從基礎上理解這個凡人們打造出來的世界,甚至還會流露出一種對於這個世界的驚歎讚美之意——單烏如果不是有這樣的心態有這種接受新理論的本事,那麽他就會像其他的那些修士一樣,對這些金屬設備敬而遠之,對那彌漫於空中的無處不在的能量和訊息視而不見,更不要說與之融合並反過來利用了。
“如我方才向那些人匯報的那樣,我們的確曾經假設過如果那些修士們以某種術法攻擊這訊息網絡的時候會有什麽樣的表現,但是那其實隻是單純的假設而已,因為目前為止,我們捕捉到的修士,沒有一個人能夠意識到這網絡的存在——他們的世界之中不包括這些,所以他們看不見也感受不到。”陸攸一字一句地說道,“或許,這就好像是……我們的概念之中不存在鬼魅靈魂,所以,我們也看不到什麽百鬼夜行的景象。”
陸攸順便就解釋了一下自己下出那斬釘截鐵的的論斷的理由:“當然,這種事情總是會有例外,所以我不能斷言那些修士之中就一定沒有突然開竅的。”
“某種意義上你沒說錯,方才那混亂的原因,的確是修道之人的試探性攻擊。”單烏順口便附和著讚揚了一句。
“然而你卻好像已經完全掌握了該如何利用這網絡的方法了。”陸攸的語氣之中不無讚歎,“可以告訴我,你以修真之人的立場,是如何理解我們這網絡的呢?”
“或許就是因為我的概念之中,存在有你們弄出來的這些東西吧?”單烏回想起來自己從趙全的身上感知到一個世界的存在然後一頭竄進來的經曆,也覺得自己這決定到實踐的過程仿佛是開了天眼一樣的順暢。
“其實我有一個理論,很早以前就在我的意識之中成型了,可惜一直以來都隻是猜測,並麽有找到什麽切實的證據。”單烏又是沉默了片刻,而後以一種探討求教的語氣,對陸攸說出了自己架設的那種“不同世界疊加在某一個固有的點上,而後這個點化身為有實體肉身有魂魄有意識的存在”的,這麽一整套的理論。
陸攸聽得很認真,連連點頭,並且時不時地在手邊的光屏上計算著一些什麽,待到單烏長篇大論地解釋完,陸攸方才喃喃自語:“虛實之間,其實是各種不同的獨立世界之間嗎?”
“是我的猜測。”單烏回答,“其實我覺得大多數修真之人並不這麽想。”
“難怪你留下的天書會是那個樣子,這一番話聽的,倒是的確有所啟發。”陸攸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了然之色,繼而幸災樂禍地問了一句,“你的這些想法,修道之人聽不懂吧?”
“沒幾個能懂的。”單烏苦笑了一聲,“而能懂的那幾個存在……也都有各自的打算,所以,他們也隻是看戲,看著我努力蹦躂而已。”
“發現我們這些凡人們把這片大陸變成了這副模樣,甚至還對修道之人虎視眈眈——你是不是覺得很高興?”陸攸又問了一句。
“是的。”單烏坦誠,“欣喜若狂,並且,我甚至覺得,人這種存在,想要超脫這個世界本質束縛的希望,就著落在你們這些不修道的凡人們身上了。”
……
單烏其實並不知道陸攸是何方人物,但是他與陸攸這麽一番長談之後,他是實實在在地生出了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而陸攸也是同樣——他活了這麽久,終於遇到了一個能聽懂人話,能說人話的修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