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七回 介入(下)
然後,整個事情就從趙全公開的那些內幕之上開始發酵了。
長久以來,關於三次“神巫之亂”的記載和各種演繹,無不是在強調那些修真之人對於凡人們的壓製和奴役,而凡人們是如何不甘如何奮起反抗並且最終取得勝利得到了自由發展的權力,這些故事之中,凡人們是正義的一方,是偉大的一方,是了不起的一方,而那些修士們,則是徒有強大到逆天的武力,但是頑固,愚昧,不開化,會將整個社會重新拖回刀耕火種的年代的邪惡存在。
可以說,在這樣的長久的渲染下,越是普通的凡人,對於那些滲入高層之中的修真之人就越反感——他們得不到那些修士帶來的所謂長生所謂飛天遁地的好處,但是他們已經知道了那些修士們想要的是怎樣死氣沉沉的幾萬年都不會有什麽變化的世界。
於是,那幾個被曝光的修士,以及和修士們勾勾搭搭的人類終於引了眾怒,所有人都在要求一個交代,該處死的處死該驅逐的驅逐——至於那些修士會不會在勃然大怒之下做出什麽,那就不是這些凡人們會去刻意權衡的事情了。
各方製衡的好處總算是有了體現,再加上另外一方勢力前段時間莫名死了幾個要員正一團火沒地方發,於是立即調集了所有自己能夠控製的軍隊,將那些個關鍵人物的家宅給包圍了起來,隨便喊了幾句話之後就開始強攻——那些人自己也未必就絕對幹淨,所以如果能在對方做出些什麽來之前就將對方直接斬草除根抹殺幹淨,那可就再好不過了。
與此同時,另有一隊人馬去了陳老六的宅院,要將這麽個關鍵人物也帶走作為調查取證之人,陳老六見著情勢微妙,就想著如何繳械投降如何對原主人那一方反咬一口好咬出什麽能讓自己安然無恙的籌碼,於是他甚至主動地想要去迎接那隊前來抓捕自己的執法隊員們了,然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蒙麵修士從天而降,一陣風一樣,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摘走了陳老六的腦袋,留下了那具無頭屍身,仿佛在赤裸裸地嘲笑著那些凡人們的無能。
這種挑釁終於讓一些原本意圖觀望的勢力忍無可忍——他們可以容忍那些人與修士們暗地裏勾勾搭搭,反正隻要表麵上做得夠好看,私下裏齷蹉些囂張些都無所謂,但是,他們完全不能容忍有修士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殺人,因為那樣簡直是對他們這些統治階層的挑釁,而如果他們對那些修真之人表現出哪怕一絲無能為力,他們要收拾的爛攤子,可就不光隻是那些暴怒了的平民百姓了。
於是,有更多的人更多千奇百怪的裝備都被請了出來,這些人四處追蹤著那些修士們的蛛絲馬跡,時不時地抓住了一些小魚,並開始醞釀起更大的行動——比起外海修真界那些修士們的隨心所欲各自為政的除魔之行,這些凡人們在集合在一起圍殺修士這件事上,做得可是有條有理有效率得多了。
陳安自然也受到了波及——陳老六死,遊老頭這研究所自然也受到了查封,遊老頭抓住最後的一點機會讓依然沉浸在天書之中的陳安理解了“隻要這裏沒有修真之人要不了多久我就會被無罪釋放”這個因果,於是陳安聽話地選擇了隱匿離開。
陳安的修為本就比來到這陸地上的大多數修士們要高深,並且,因為他的身上有當初趙全留給他的那證明身份的金屬片,所以他在混進人群中的時候,也並沒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然後陳安終於徹底將天書之事拋在了一邊,因為他已經清楚地看到了這片大陸上留下來的那些修士們即將麵對的末日。
“這是……借機想要斬盡殺絕,將禍患扼殺在搖籃之中嗎?”沒有找到趙全沒有找到陳老六,於是深陷茫然之中的陳安站在一處路口,抬頭看著不遠處那指示牌上不斷閃現的種種訊息——那上麵的畫麵看起來戰況激烈,而且修士的那一方完全處於劣勢,眼見就快要一命嗚呼了。
陳安的熱血稍稍上了下頭,但是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能做什麽——周圍人那興致勃勃連聲叫好的舉動讓他本能地就有些想要示弱,雖然事實上,他一抬手就能將周圍的那些人連同那一片建築全部都給拍成齏粉。
“為什麽會這樣勢不兩立?是不是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誘因?”陳安沉吟了片刻之後,繞進了旁邊的一處商店裏,出來的時候,他的手上便也多出了一麵小小的光屏——這是他第一次在沒有旁人相助的狀態下使用這能亮起光屏的玩意兒,並且,為了在這人多的地方裝出一副自己對這些奇怪設備如同其他凡人那樣也是了如指掌的模樣,陳安幾乎是耗盡了全部的精力來回憶自己見過的那些凡人們都是怎麽操作的,甚至直接以神識感知身邊人的動作,依樣畫葫蘆之下,才沒有流露出太多值得人刻意關注的破綻。
然後,陳安就看到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當然也順便看到了那光屏畫麵上閃動著的抽象的單烏。
“你總算開始使用這些玩意兒了。”那抽象的單烏用一種頗為熟稔的語氣說道,並且懷揣著滿腔的慶幸,而這一句直接鑽進了耳朵裏的話驚得陳安差點就將自己這剛到手的玩意給捏碎扔出去了,不過他到底還是穩住了自己的表情和肉體動作,隻是淡定地轉進了一條沒什麽人的後街小巷子裏。
“我得確定一下,剛才那句話到底是不是這玩意自帶的問候語之類……”陳安的嘴角抽搐,終於鼓起勇氣再度往那屏幕上看了一眼——其實也不怪陳安多想,因為單烏現在展示出來的形象直接就是最常見的那種開機畫麵,而陳安就算再沒有自己主動用過這些設備,他也早已經將這種抽象的圖案給看得熟了。
“不用懷疑了,就是我,我是單烏。”單烏幹脆地向陳安坦白著,“我現在的狀態的確是比較尷尬,然後,我做了一些事情,可能會牽連到你,我得請求你的諒解,以及……告訴你我做出來的決定。”
“是告知,不是商量了?”陳安聽著單烏將這凡人世界突然開始驅逐修士的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並且單烏亦向陳安坦白這世道很有可能會愈演愈烈直至最後直接同外海修真界對上,陳安臉上的表情亦終於凝重了起來,“或者,我也可以稱之為威脅?”
“唔,你這樣認為也行……”單烏並沒有否認。
“其實,刨根究底的話,你隻是希望我別死在與你有關的地方,卻並不是真的希望我能平平安安長長久久地活到這世界終結,對吧?”陳安沉默了一會兒,繼續問道,他已經能感覺出單烏心態的矛盾了——單烏一方麵是覺得大多數的修真之人其實根本沒必要活那麽長久,覺得日複一日無所事事平平安安的日子有那麽幾十年然後壽終正寢便已經算是完美了,再久的話簡直是阻礙這個世界往更完美的方向發展下去的毒瘤;但是另一方麵,單烏卻會在潛意識中對自己熟悉的認識的人們網開一麵,甚至希望他們能安然享受著那太平無事的日子,活他個千年萬年,好讓自己在未來的某些陷入迷惘時刻,能用那些還活著的人來證明自己其實還是一個有情有義之人。
“我覺得我這真是糟糕透頂的人渣了。”良久,單烏如此回應了一句,算是默認了陳安的猜測。
而陳安卻在這個時候微笑了起來:“好在你仍然足夠坦率……所以,我領你這份情。”
“咦?”陳安的轉變讓單烏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事實上,因為陳安一直沒有單獨使用過這些光屏設備,所以單烏在找到機會這樣與陳安對話之前,他自己早已經默默想過了一切悲劇的可能,而這種事情,想得越多心就越忐忑,然後就會覺得這種事情越發困難,直至難於登天,於是,當單烏發現自己居然這麽輕易就得到陳安的理解之後,他隻覺得自己小心翼翼地準備著的那麽多話語,轉眼之間便從一座巨大沉重的山峰,變成了輕飄飄的氣泡,“啪”地一聲煙消雲散——而這種陡然輕鬆之感,更是讓單烏覺得自己似乎下一刻就要立地成佛得道成仙了。
“其實,你真的覺得,以我的性格,會去主動關照其他那些修士們的閑事嗎?”單烏的影像依然抽象,但是陳安卻看出了他所擁有的那絲茫然,於是笑得更開了一些,“你知道蓬萊發生的事情嗎?你知道蓬萊其實已經消亡了嗎?”
“蓬萊都已經那樣了,我也隻能無能為力地跑到這凡人大陸上躲避風頭——既然沒有了蓬萊,其他那些修士們的死活和前景,所謂外海修真界的死活,難道真的是我會為之拚死拚活的存在嗎?”
“別開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