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蠻橫

  十五日,清晨,梁侍郎府。


  梁成大這幾日遵從史彌遠的建議,上朝不多言,下朝即歸家,可謂是安分守己。


  時見庭院中,梁成大正與小孫兒在亭中玩耍,卸去了官場的紛雜後,他與平常翁翁沒有任何區別,眼中也會有慈愛,口中依舊會說慢些。


  “翁翁,兄長近日上了學堂,為何避你不見?”小娃兒不知太學中的風氣,梁成大這個名字可是太學生口誅筆伐的存在,他的後人自是免不了受影響。


  “兄長年紀不小了,不能再纏著翁翁了,一切都要以學業為重,你以後也要好生念書呀。”梁成大昨日晚剛受過大孫兒的指責,心中也不是滋味,年輕人把世事想的太過簡單了,人想出頭比登天都難,最快的捷徑就是依附權貴,但依附了權貴,許多事又身不由己了,從諸多次的身不由己中漸漸的迷失自我,從被動變成自願,從幫凶做成主犯,錢權有盡頭,人心無底洞。


  “嗯,孫兒一定好好讀書,等長大了和翁翁一樣做大官。”小孫兒說了一些討喜的話。


  “哈哈哈,好好好,羽哥兒聰穎,一定可以的。”梁成大眼中生出了一絲堅定,改變人跡象的軌跡有很多,不僅在外,也在內,貧賤夫妻百事哀,朱紅大門酒肉臭,許多人一旦享受過,就很難再走回頭路了,為了家人成了他們心底最有力的借口。


  值此刻,梁府門外起了激烈的敲門聲。


  “誰啊?如此沒有規矩!”梁府家侍打著嗬欠前去開門。


  門探一縫隙,家侍看見一盔甲將領站在門前,神情一驚,小聲問道:“將軍有何事?”


  “開門!”劉整壓了壓佩刀,一臉凶相的說道。


  “將軍,這是梁侍郎府上,您是不是找錯了?”家侍咽了一口唾沫,那將軍身後的百餘名甲士讓他不敢做得傲慢。


  “啪!”


  劉整一掌推開大門,帶著甲士徑直走入庭院,一眼便望見了亭中閑坐的梁成大。


  梁成大此刻目色有些陰沉,這麽多年隻有他帶兵闖入別家府門,還從未有過自家府門被衝的情況:“爾等是哪個衙前?哪個班值?竟敢私闖朝廷大員府邸!”


  “浙東提刑司辦案,有事請梁侍郎去問話,梁侍郎請!”劉整挎刀矗立,神情一絲不苟。


  “笑話,本官是五品大官,京畿刑獄司都管不著,大理寺來人都做恭敬,爾等算什麽東西?”梁成大一聽是浙東提刑四字,便知是全績的人馬,沒有給其半點好臉色。


  “梁侍郎!本將再叫你一聲梁侍郎,莫要不識好歹,本將耐心有限,上了五花大綁遊街對誰的臉麵都不好看。”劉整是長行走於邊塞的悍將,隻聽命於全績,全績今日一聲令下,莫要說是梁成大,綁了史彌遠又何妨,史彌遠官官相護的日子已經到頭了,現在在京畿,全績才是重兵頭將,文臣的彎彎繞,與他說不著。


  “你……好好,本官隨你們走。”梁成大向家侍打了個眼色,大步出門,不允許左右挾持,做得高傲。


  劉整心中無論怎麽想,但也不能把事情做絕,任憑梁成大先行。


  眾人出院後,梁家家侍立馬趕往諫議大夫李知孝府上,一臉緊急的向李知孝稟明了情況。


  李知孝聞言微微點頭:“你先回去吧,此事本官自會周全。”


  家侍即走,李知孝靠坐在太師椅上,神情十分複雜,許久招來家仆,讓其去薛相府上述情,而他自己則去了將作少監府。


  會見趙府。


  “明可,大事不妙了,全績動私兵擒了謙之,似乎要拿其開刀。”李知孝剛踏進大堂,但直抒來意。


  “什麽?這小兒竟敢如此無法無天!誰允許他私自擒拿朝廷大員的,這根本沒把史相放在眼中啊。”趙汝述咬牙切齒的說道。


  “是啊,這臨安城要亂啊,全績已經目無王法,他仗兵行凶,何人敢去阻攔?”這二人都是皇家後裔,同附史彌遠,同為三凶四木,所在的利益自然也相同。


  “某就不信了,某去問問他全績到底想要做什麽!”趙汝述好歹也是當今聖上的皇叔,自認為有些分量。


  “明可出馬,定能治一治全績這廝,某立刻去史相府上稟明情況。”


  二人商議罷,便兵分兩路行事。


  先說趙汝述,趙汝述乘馬出府,行了四五個街口,便見西城門,但剛到城門下,便被守城卒攔了下來。


  “爾等眼瞎嗎?不知道本官是何人?”趙汝述本有急事,此刻態度也十分惡劣。


  “趙少監見諒,並非我等不懂眼色,是城樓有貴人在等您。”禁軍虞侯拱手說道。


  “到底是何人?”趙汝述一聽貴人二字,稍稍放緩態度,皺眉詢問。


  “趙少監上樓便知。”禁軍虞候不敢多言,單手請趙汝述登石階,看架勢是不打算放他出城。


  趙汝述無奈上了城樓,樓中擺了一方桌,桌上放滿了酒菜,一人正端坐著等他。


  趙汝述見人立即拱手,彎腰入樓,臉上盡是笑意:“拜見榮王殿下。”


  “皇叔來了,快快快!請坐!”趙與芮抬手邀趙汝述同坐,然後說道:“皇叔這是要去哪兒啊?”


  “也無什麽大事,就是想出城走走。”趙汝述不知趙二郎的來意,亦不敢貿然說話。


  “哈哈哈,既然皇叔無事,就陪小侄坐坐,小侄明天就要回紹興府了,皇叔權當給小侄踐行。”趙與芮言語十分客氣,以他的身份其實完全不必給趙汝述這個遠親麵子。


  “好好,榮王殿下有興致,下官自然作陪。”趙汝述不敢推脫,端坐於席。


  二人共飲一杯後,趙與芮再次開口:“皇叔,我大宋的禁軍就是威武啊,方才小侄登樓時看見城樓高飄的旗幟,心神不免為之一震,這是多少忠烈用鮮血換來的家國啊,我等也應該效仿先賢,匡朝寧國不負趙氏姓名。”


  趙氏皇族經曆了南渡劇變後人才本就凋零,趙與芮爺不希望自家人刀兵相向,所以他才做下今日局麵,請趙汝述喝上幾杯美酒,好好想一想日後該如何作為。


  “不錯,我朝禁軍自改製以來編製有七萬三千餘人,個個都是精兵良將,足以拱衛朝堂安危,防止四方宵小。”趙汝述完全沒有將趙二郎的話聽進去,反倒在宵小二字上著重施音,似乎有所指。


  趙與芮神色微微不喜,語氣也發生了變化:“本王看不然吧,說是編製有七萬,實際在京師的能超過三萬人嗎,除去拱衛皇宮的官家直屬衛隊外,指揮使夏震能調動的有一萬五千人嗎?”


  臉麵是相互的,趙二郎給了臉麵,趙汝述不接,那趙二郎豈能有好語氣?

  “榮王這是何意?京畿重地向來不允許多駐兵馬,三萬人可保朝堂安寧,其餘外兵早就不應該留朝了。”趙汝述渾然不自知,還在侃侃而談。


  “嗬,趙少監出城是想去救梁成大吧,依本王看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想一想自己該如何脫身,再別到處趟渾水了。”趙與芮叫不醒裝睡的人,索性直言說道。


  “榮王殿下向來不理朝政,今日為何會如此幫一人,榮王殿人要知道朝堂不是己家,私情想與公事同言。”趙汝述從方才已經聽出了趙二郎的意願,但他這麽多年來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想要激流勇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隻能一條路走到黑。


  “趙明可,本王給你臉麵叫你一聲皇叔,你也應該自知,你是趙家人,給別人當狗,真是埋沒了祖宗,以後到了九泉之下看哪個先人不罵你!”趙二郎起身走向城墩處。


  趙汝述慘淡一笑,緊跟了出去:“身後萬人罵,那是身後事,我活了這麽多年也沒見哪個趙家人幫扶我一把,我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全靠恬不知恥,你今日與我說這些又有何用?”


  “回去吧,自今日起闔府不出,本王保你性命無憂!”趙與芮負手望向迎風飄揚的宋旗。


  “成敗尚未可知,榮王殿下還是莫要管此間事了,您是超然於天下,超然於朝堂,我趙汝述做不到。”趙汝述把多年來的心聲一吐,此刻心情到變得輕鬆起來,有些不敢說的話也就隨口而出了。


  “本王是不管政事,但本王問你一句,你可曾聽史彌遠說過五哥入朝,放任自由?”趙與芮轉頭問道。


  “嗯。史相近日的確有些畏手畏腳了。”


  “不是畏手畏腳!這是史彌遠聰明的地方,也是你們當不了相公的原因,結局早就定了,從北涼的成敗開始,從五哥回朝開始。”趙二郎絕對不是一個愚蠢之人,要不然他也不會安於現狀,也不會閉目天下。


  趙汝述聽到此處心頭起了漣漪,的確一個全績能翻起什麽風浪呢,但是在官家助推一下身負絕世功勳的忠義軍統帥就不一樣了。


  “人活著貴在於自知之明,史相比你們有自知之明多了,若他在年輕二十歲也許今日的局麵會大不相同,但現在他費盡周章再次得到的東西隻怕也享受不了幾年,但這個過程會給他留下千古汙名,你說他會不會做呢?京湖還有一個史嵩之呢,沒有人會絕了自家人的晉升之路。”


  “好,我趙汝述在此立誓,至今日起閉府不問世事,專心研讀文章。”趙汝述此刻沒有了半點心氣,趙二郎的話不好聽,但句句都是實言。


  “皇叔聰慧,來來來,咱倆好好喝上幾杯。”


  “請。”


  話轉忠義軍大營,梁成大被劉整推搡著入了主帳,帳中一襲白袍的全績端坐於主將台,手中持一卷,正在查閱軍務。


  梁成大見了全績,滿臉盡是惡毒:“全冶功你今日是要謀反嗎?竟敢私自擒拿朝廷要員,隻怕官家也保不了你!”


  全績慢悠悠的合上卷宗:“梁侍郎來了,本將等你許久了。”


  “全績,為何不回本官之話!在此洋裝什麽?”梁成大站的筆直,看似滿身傲骨。


  “唉!本將也不愛和你這種人多做交談,偏偏本將職責所在,必須詢問你幾句,你且如實相告吧!

  寶慶元年,正月初六,官家下令向忠義軍輸糧,你與李知孝、趙汝述合吞軍糧過半,約二十萬兩銀,可有此事?”全績飲了一口茶水平淡問道。


  梁成大麵色大驚,頓時雙腿發軟,他本以為這件事已經隨著史彌遠威脅趙官家而結束,沒想到今日全績又舊事重提:“胡說八道,此事本官並不知曉,也沒有貪圖其中銀錢,你不要冤枉好人!”


  “梁謙之你身為刑部侍郎,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啊,本將念在你是文官才會好言相問,若你再不認罪,大刑之下體無完膚!”見慣了殺戮的全績現在的心腸是越來越硬,手段狠毒起來無人不怕。


  “我要見官家,本官要見官家,此事本官自會與官家說!”梁成大麵色慘白,不斷要求見趙昀。


  全績微微抬手後,又拿起卷宗細細翻閱,餘玠見狀,高聲朗喝:“來人,大刑伺候!”


  話音剛落,兩位手持水火棍的軍士入帳。


  “二十棍!打到他說為止!”全績抖了抖書籍,翻找自己想要看的部分。


  甲士聞言快步前衝,一腳踹倒梁成大,另一甲士高舉水火棍重重落下,隻聽一聲悶響,梁成大已經趴在地下,叫痛連連。


  忠義軍的刑罰向來就重,這二十棍常年受訓練的軍士都要緩上三個月,更別提細皮嫩肉的梁侍郎。


  “啊!全績你這是屈打成招!”梁成大挨了一棍背部疼的厲害,但口舌仍做強硬。


  “嗯!本將就愛屈打成招,這不是你慣用的手段嗎?顛倒黑白可是你的強項。”


  全績話音剛落,又是兩棍落下,打的梁成大披頭散發,慘叫不絕。


  “全帥,這二十棍下去怕是要死人啊!”


  “死了就拖出去埋了,權當今日沒請過梁侍郎。”


  梁成大聽著全績平淡的語氣心中越發恐懼,這廝還是人嗎?


  六棍落下,梁成大已經皮開肉綻,整個背部血肉通紅,人也變得有氣無力,看似奄奄一息,但梁成大還在咬牙堅持,拒不承認。


  值此刻,一甲士走入軍帳。


  “全帥,宣相、薛相、袁相來了。”


  全績微微抬目:“哦!請他們入帳。”


  梁成大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但聽見三人到來,立即強打起精神,咬牙切齒的說道:“全績,你這官當到頭了,今日之辱本官要十倍奉還。”


  全績充耳不聞,左右將領也紋絲未動,就擺著這副場麵給三人看。


  繼,三人入賬,見梁成大血肉淋漓的趴在帳中。


  “全績,你這是作甚?真當無法無天了?”薛極見狀高聲叫罵道。


  “全帥,何故如此啊,梁侍郎到底犯了什麽罪?”袁韶有些不忍直視這場麵。


  “全副承旨,此事你卻要給出一合理解釋,不然本官一定要參你一本!”宣繒當了這麽多年官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景象,不奏不詢,帶人闖府,入營便打,這是何其惡劣的行為。


  梁成大聽見有人給自己幫腔,艱難轉過頭去,老淚縱橫的說道:“三位相公可要為下官做主啊,全績這廝亂用私刑,逼迫下官承認一些莫須有的事情,若非三位相公來的及時,下官真當要被屈打成招了。”


  全績根本沒有理會梁成大,而是徑直看一下三人身後的李知孝,這眼神讓李知孝心中發毛,不寒而栗,心罵自己跟來作甚。


  片刻後,全績朗聲大笑:“三位相公來的可真及時,快快請坐,與本將同審這貪贓枉法之徒。”


  “全績,梁侍郎因何事貪墨?證據在何?即便他真有罪,此處也不是什麽的地方呀!”袁韶是三人中唯一一個能笑出來的,反正不管風水如何轉,都與他無礙。


  “也不是什麽大案,就是問一問梁侍郎當年貪我忠義軍糧草的事情,至於證據嘛,都在這案上擺著呢,三位相公若有興趣可細細翻閱。”全績談笑間讓劉整為三人斟上茶水。


  李知孝一聽,心中涼了半截,站在薛極身後時不時的雙腿顫抖,看向帳門,希望能盡早脫身。


  而薛極三人對那事情的經過了如指掌,一時間無話,隻能從這證據上看能不能找出漏洞,皆心歎全績心狠手辣,明明已經有了足夠的證據,還要拷打梁成大。


  半個時辰後,袁韶把證據歸還於案,三人的神情略顯難堪,崔與之找的這證據十分詳細,根本沒有漏洞可言。


  “咳!全副承旨,即便梁成大有罪,也應交於大理寺審問,你為何要亂用私刑?”薛極弱弱的問道。


  “薛相何出此言?這案子本來是浙東提刑司的,本將兼任的是浙東提刑,自然是有權過問,且事關忠義軍,在這忠義軍大營要人證有人證,要物證有物證,一切來得方便,私刑二字何如?”全績敢在營中杖打梁成大,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任誰來說也是有理呀。


  “這……。”薛極一時間默言,他的威嚴本事上不了台麵,全績不買他這相公的賬,也合情合理。


  “貪官不治何以正國法?本將新官上任想要立些功績,也望三位相公見諒。”全績拱手笑道。


  “也罷,不過全副承旨切莫鬧出人命,到時候就算你有理也脫不了幹係啊。”宣繒起身已經想走了,人家手中握的是十足把柄,程序合理合法,又不買相公的賬,拿著滾刀肉有什麽辦法,隻能回去和史彌遠商議後再做決定了。


  “全副承旨,此時買本相一個顏麵如何?本相保證梁成大會受到應有的懲戒,人我就先帶走了。”薛極不敢把梁成大留在這裏,如果他左右攀咬,那扯出來的人可就多了,自己也脫不了幹係,今日哪怕撕破顏麵也要帶走梁成大。


  “不必了,貪官自有國法懲治,本官也賣不起薛相的麵子,就算當營打死梁成大,本官也會自負責任,薛相請回吧。”全績回朝是為了什麽,今日的梁成大隻是個開胃菜而已。


  “全績,你隻是一七品承旨,沒有資格提審五品官員,這不符合朝廷法度,快快將人交出來。”薛極一臉決絕的說道。


  全績並沒有回答薛極,而是看向另外二人:“兩位相公也是這個意思嗎?”


  “此事本是浙東提刑司的案子,本相就不過問了,不過全副承旨下手還是要有輕重的。”宣繒沒有做無理要求,徑直走出帳門。


  “宣相之意也就是本相的意思,一切從公絕不姑息,本相也不打擾你審案了。”袁韶與三凶四木沒有直接瓜葛,也不害怕抖露出什麽汙穢的東西。


  二人即走,薛極顯得有些勢單力薄,他現在有些後悔,他本應該帶著夏震來尋問此事的。


  “薛相,請。”全績笑盈盈地抬手道。


  “全副承旨,做人留一線,莫要趕盡殺絕。”薛極甩袖而出。


  “多謝薛相教海。”全績起身相送。


  李知孝見狀也想跟著離去,卻被餘玠按在了原地。


  “將軍,這是何意?”李知孝滿頭密汗的問道。


  餘玠不答,李知孝又大聲呼喊薛極:“薛相,這位將軍不讓下官走啊。”


  薛極聞言一怒,轉身欲做折返,卻與全績麵對麵。


  “薛相剛才也看了證據,右諫議大夫李知孝名字薛相不會不認識吧,薛相放心,績手下有輕重的。”一個也是拿,兩個也是捉,李知孝大搖大擺的送上門來,正合全績之意:喜歡救人,那就看看能不能救自己。


  “你……”


  “薛相放心。請!”全績強行送客,不讓薛極入帳。


  薛極憤恨交加,但又做無奈,高聲向帳內喊道:“事已如此,爾等好生交代,切莫再受皮肉之苦,一切自有公論。”


  薛極暗自警告了兩句,敗興離去。


  全績目送三人離開大營,收了臉上的笑意,返回大帳之中,再次坐回主將台。


  此刻帳中靜若寒蟬,李知孝哆哆嗦嗦的看這全績,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好了,繼續行刑,梁侍郎還欠本將十四棍呢。”全績開卷說道。


  梁成大此刻已經疼得鑽心,挨不了任何一棍,趴在地上連連訴苦:“全帥莫打,全帥莫打。”


  “那你是招不招?”全績拿起桌上筆墨在軍務卷上批注。


  “招,都招了,下官的確貪了忠義軍糧草,合銀七萬兩。”梁成大此刻已經心如死灰,不期許完整的走出忠義軍,隻希望日後貶謫個舒適一點的地方。


  “嗬!看來梁侍郎還是不想招啊,來人繼續打!”這些東西全績已經知道,全績想從梁成大口中知道一些別的事情。


  “全帥,下官已經招供了,真的莫要再打了,我這副老骨頭真的扛不住了。”梁成大往前爬了兩步,再次求饒。


  “打!”


  “啪!”又是一水火棍重重的打梁成大後背上,血水四濺,有幾滴正巧落在李知孝的左臉上,嚇得他雙腿癱軟坐在地上,心罵這瘋子真是要殺人。


  “唉呦呦!全帥,全爺爺,你到底想讓下官招什麽,下官全說了還不行嗎?求求你再別打了。”貪官少見骨頭硬的,亦或者說骨頭硬的人也不會去做貪官,梁成大此刻已經疼的意識模糊,隻要不挨打什麽都可以。


  “招什麽?招你這些年來禍國殃民做下的糟心事,招你這些年來搬弄口舌、顛倒黑白誣陷的忠良。招你這些年來結黨營私、毀壞國家的同黨。


  梁成大,本帥剛從北境戰場下來,脾氣還壓不下去呢,你最好從實從快,真若將你打死了,看何人給你收屍!”全績看著這血淋淋的場景眼睛都沒眨一下,梁成大這些年敢做就沒有什麽不敢認的。


  “好,全帥,下官都招了,都招了。”


  “義夫,筆墨伺候,給本將寫詳細一些,我要將這原文呈給官家。”


  “是,全帥。”


  之後,梁成大將當官這些年來的事情一一說出,把自己如何讒言做史彌遠家臣以求上進,如何貪沒他人房產地產,如何誣劾魏了翁、真德秀、楊長孺、徐瑄、胡夢昱等人的手段都講了個通透。


  “好,還算你識趣,但是口說無憑,你做的這些事總會留下些證據,拿出來吧!”全績聽了梁成大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感覺自己還是打得輕,應該照頭打,幾棍斃了命才做痛快。


  “全……帥,這都是……些年久之事,多是臨時起意,哪能留下什麽……證據。”梁成大虛弱的斷斷續續回應,有沒有證據他心中最清楚,但這是他保命的最後一張底牌,一旦拿了出來,隻怕史、薛二人也會將他棄之,到時候是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所以他一口咬定沒有證據,因為今日這局麵他仍有說辭,左右一個屈打成招便可倒轉局勢。


  “哦!原來是空口白牙說來騙本帥的,好!繼續打!照死裏打!梁侍郎骨頭硬的很呢!”


  “啪!”


  又是一棍,血沫飛起,梁成大索性趁著趕疼痛昏厥了過去。但全績哪能如他所願,派人提了一桶冬日的冰水,淋頭澆下,冰水一見爛肉,此番疼痛直接刺激梁成大的心神,將其活生生的疼醒。


  “全……全全帥,你就饒了……下官吧。”


  “別急啊,還有十二棍呢,這一半都還沒到呢,梁侍郎好好受著。”全績批完了軍務,又招杜杲到身前,給他叮囑一些訓練事宜,以及嚴約部下,讓其莫犯百姓,期間抽空對梁成大說了幾句諷刺話語。


  “嗡!”


  水火棍的破嘯風聲再次響起,梁成大心頭已經完全被恐懼籠罩,這打人也是有講究的,不能一次打完,一次打完疼痛是一樣的,但人心裏就差距甚大,中間停歇幾次,對人的心智是一種折磨。


  “說……都說了!在下官書房有一暗格,記錄了這些年下官所做之事,以及來往信件,房產地契,銀庫鑰匙!拿去吧,都拿去吧!”梁成大知道這些東西留不住,倒不如索性交出來,現在他也不靠史、薛二人了,心中全想趙官家賜下天恩,活一條性命。


  “痛快,來人,把梁侍郎帶下去醫治,劉整再去一趟梁府,把一應東西取來,速度快些,本帥害怕遲則有變。”全績這次就是出奇速生奇效,誰知道梁成大有沒有親近之人給他轉移這些東西呢。


  “是,全帥。”


  劉整即走,梁成大也離了主帳,地上隻剩下一個人形血跡,李知孝親眼看著梁成大像死物一樣被拖了出去,打的人是什麽感覺先不說,看的人已經受不了了。


  “李大夫,該你了。”全績這句話說的輕鬆愉悅,再配上那笑容,在李知孝眼中如惡鬼一般。


  “刷!”李知孝雙膝跪地,一副知無不言的態度。


  “李大夫,你看咱是不是也走個流程,先來上八棍,到時候趴下說。”全績輕聲問道。


  “不不不,全帥,下官願招!”李知孝屢次詆毀他人,投機鑽營於仕途,對於皇帝、大小臣僚心懷欺詐,迷惑禍害國家,排斥各種賢能的人才,侵奪聚斂,不知守紀,比梁成大有過之而無不及。


  半個時辰後,餘玠將證言擺在了李知孝麵前,讓他簽字畫押,李知孝在紙張的拓印上仍能看見梁成大的血手印,不敢有絲毫遲疑,立即執筆寫下自己的名字。


  “李大夫果真是個聰明人,那證據在何處啊?”全績看這兩份證供,心中頗為自得。


  李知孝麵色有些為難:“全帥,下官癡迷官道,所得金銀大多數都送不出去,隻剩一些古玩字畫,除此之外有一些書信也焚燒了,剩下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文約。”


  “嗯?”


  “不過全帥放心,莫澤處有下官的書文,全帥盡管去取。”李知孝不像梁成大那麽張揚,做事十分低調,留下的證據的確不多。


  “哼,莫澤處本帥如何去取?看來李大夫也想嚐一嚐這水火棍的味道。”


  全績兩句逼迫,李知孝立刻起了急思:“全帥莫急,下官這裏有一份他人的私密。”


  “好,說來聽聽!”全績一聽有意外收獲,立即按下了心性。


  “全帥可知聶子述?”李知孝心一狠,方才薛極沒有救他,他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聶善之?他不是去歲從贛州知府調過去了蜀地嗎?”


  “正是,此人在蜀地大肆搜刮民財,金銀房產有不少送入了京城薛府。”


  “那又如何?”


  “他與薛府有長期的綱銀路線,三日後他會向薛極再進一批金銀,全帥可去攔截,作為證供。”


  “哦!這倒是個稀奇事,你且細細道來。”


  又一個時辰,李知孝才被送出大帳,到營房看押,一入營房,李知孝看見趴在木板上一動不動的梁成大,心中生了一股淒涼,不由得說了一句:“這世間最荒唐的事,就是莫過於死後與梁成大同傳而列吧。”


  話轉史相府。


  薛極與通奉大夫胡榘同行於長廊,其間薛極一臉苦澀,心情十分失落。


  “薛相莫要太過擔心,想必梁、李二人會守口如瓶的。”胡仲方雖然位列四木,但他在地方上政績斐然,算是依附於史彌遠的實幹派,但他個人既然入了這個團體,自然免不了有汙缺之處。


  “嗬,想讓他們兩個守口如瓶,隻怕比登天都難,隻希望全績不要拷問過緊,不然他們倆隻怕什麽都說了。”薛極對手下的這幫人一個比一個清楚,硬骨頭的哪裏有一個。


  “那先問問史相是何看法。”胡渠無奈搖頭道。


  繼,二人到了大堂,迎接二人的卻是餘天賜。


  “純父,史相人呢?本相有事與他商議。”


  “史相今日身體不適,不想見客。”餘天賜也是兩日前才從寧國府回京,說起餘天賜的仕途可謂是一路通達,如今已經是寧國府知府了。


  “史相這是何意?全績今日所做之事滿城皆知,史相真當不聞不問?”薛極急切的問道。


  “薛相,請回吧。”餘天賜不願多說,抬手送客。


  “薛相要不先回吧,史相自有決斷。”胡榘心中要如明鏡一般,看來這朝廷是要改天換地了。


  薛極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後甩袖離去,神情似乎更加堅定。


  “純父,寧國府的政事可忙?”胡榘見薛極離去,便與餘天賜閑聊起來。


  “尚可。聽聞胡尚書在慶元府做了一些實事,天賜欽佩之極。”餘天賜拱手說道。


  “哈,人老了,也沒有什麽欲念了,為百姓做些事,期許身後的名聲不要太難聽罷了。”胡榘自嘲了一句,他在數年前已經是兵部尚書、煥章閣大學士,也算是位極人臣,想法也漸而通透。


  “臨安城要起大風了!”


  “嗯,官家是一個有誌向的好皇帝,需要一批忠貞之士的扶持,你我都老了,趕不上這朝代嘍!”


  餘天賜沉默無話,史彌遠是他繞不過的一個話題,無論家做什麽決定,餘家都會堅定的站在他身後,從史浩開始便是如此。


  再說薛極。薛極尋史彌遠無果,便去了禁軍營尋夏震。


  夏震雖然被冠上指揮使的名稱,但其實他的官位是殿前司虞侯,屬於從五品官員,由於宋朝南渡後,指揮使不常設,而殿前司公事又經常由文官任之,夏震這個虞候就變成了步、馬一把手。


  “薛相尋末將有何事?”夏震將薛極迎入大堂,奉上茶水。


  “夏虞候,今日臨安城發生的事你可知道?”薛極飲茶佯作鎮定。


  “嘶!末將今日未曾出營,不太清楚城中發生了什麽事?”夏震打了一個馬虎,其實臨安城的風吹草動哪個躲過他的眼睛,今日劉整帶兵入城,若是他強行阻攔,劉整也辦不成什麽事。夏震的心理十分簡單,就是兩不沾,既不想惹禍,也不想惹麻煩。


  “夏虞候不知,那本相告訴你,全績派兵當街抓人,而且抓的是當朝高貴,這件事殿前司不管嗎?”薛極指揮不動全績,還指揮不動夏震了?


  “若真是如此,自然要管,請樞密院下調令,末將立即帶人去問責。”夏震也是個老滑頭,薛極完全可以代表樞密院,但他卻要以樞密院的公文為先,把這件事打上公事的標簽,左右也不得罪人。


  “夏震當年若不是老夫向史相推薦你做殿前司虞候,你現在還是北城門的守將呢。”薛極怒目問了一句。


  “薛相提攜之恩末將永世難忘,末將立即帶上府上家眷去城外大營問一問全績,看他有何話要說?”夏震又換了一個說法,帶上家丁不帶兵,反正權當鬧一出笑話,薛極不怕丟人,他自然也不怕。


  “夏震,本相記得當初你是個果決之人,選德殿敢押趙竑,今日怎做事畏首畏尾?”薛極為夏震提了一句精神。


  “這……嗬嗬。”夏震笑而不語,殿前犯上之事一輩子做一次都了不得,哪能天天去做,若今日來的是史相,夏震二話不說便點兵出營,但薛極還差了些分量,而且這些年來禁軍一直在拱衛京師,根本沒有打過幾場硬仗,夏震對自己手下兵馬的水平十分了解,要想硬撼從西涼退下來的忠義軍,那是癡人說夢,無論從數量,還是兵甲的精銳程度,忠義軍更擔得起禁軍的稱號。


  “夏震,本相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出不出兵?”薛極以勢壓人。


  夏震麵上仍作恭敬,但心中厭惡之極,這個老東西這些年來端的架子不少,把夏震呼來喝去慣了,孰不知夏震心中已經對其厭惡至極:“出兵,自然要出兵,請薛相以樞密院公文為要,虎符為令,末將一定效犬馬之勞。”


  “好好好,夏虞候既然如此說,那本相就先告辭。”薛極今日連碰了三次壁,火氣已經壓製到了極點,若非掛著三分顏麵,他定然會破口大罵。


  “薛相慢走,若日後有事盡管吩咐一聲,末將絕不敢辭。”


  夏震笑盈盈的送薛極出了門,而後目化陰沉,小聲罵了一句:“真以為自己是史彌遠啊,當狗都沒有一點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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