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情不由人
正是早朝時間。
才進了宣德門,尹千城便眼尖得瞧見在自己前麵十步的盛子元。盛子元側著身子站在宮道上,不知是在和一旁的內侍說著什麽。在尹千城一腳踏進宮門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女子了。尹千城一身九重青籠紗衣,他還能看到她衣袖上青色同色的繁複花藤紋案。
正當尹千城準備向盛子元開口的時候,卻見他瞧也未瞧女子一眼,直接漠然轉頭隨隨從的內侍朝前走去。
尹千城注意到,那個內侍在挪動步子之前,朝自己有意無意瞥了三眼。三眼,足以說明此人有鬼!
又想想自己這個沒有實權的閑散王爺為何在早朝之際來了皇宮,理由也著實是讓她吃了一驚。
她這個與鳳朝皇宮素來心結雜生之人,再次出現在此,竟還是赴今晚皇家家宴。這誠然是尹千城進來得知的最匪夷所思的事。
成德帝此次召見自己又是所為何事呢?如此想著,方才阿七看到自己表現出冷淡態度時的不解和無端失落也就消失殆盡了。
到了地方是八寶閣。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因為它最上麵是一個八角的閣樓。八寶閣是宮中丹青畫卷收藏之處。每兩扇窗子中間的空牆上掛上兩幅畫。平時輕易不得入內的。
而尹千城到的時候,盛子元早已經悠然坐在一處不怎麽顯眼的角落。
尹千城本來以為今日來皇宮必然不是什麽兵權就是什麽戍關要事,畢竟尹千城能讓成德帝掛在心上的也就隻有這點事了。卻沒想到是為了讓自己來看丹青筆畫陶冶性情?成德帝何時如此注重對手下官員的性情宣染了?
而此時除了一路瞅都沒瞅自己一眼的盛子元,也就沒別人了。尹千城百無聊賴,隻有去看掛在牆的畫作,時而駐足停留,時而一眼而過,很有一種漸入其中的認真。
之前領著盛子元來的內侍目光在這一立一坐、一動一靜的兩人身上來回,上頭怎麽會疑心這兩個從頭到尾沒有半字交流、甚至眼波交流都沒有的人有甚端倪。
但他這個沒有嚐過情愛的人哪裏知道,有時候心有靈犀,何須要什麽言語或眼神的交流。再加之盛子元和尹千城都是內力深厚的人,往往不需要真真切切的視線掃過落在有心人的眼裏,在這有限的閣樓裏,已然能感受到彼此。
盛子元心裏不禁好笑:若你知道今日真正想讓你看的丹青,你可還會是現在這樣事不關己、單純欣賞的心境了?十四。
估摸著早朝將散的時候,盛子崖等眾兄弟一起到了八寶閣。來的時候尹千城停在一幅畫前,盛子元飲茶閑坐。兩人絲毫沒有一絲互相觸動的意味。
尹千城掃過眾人,盛子崖和盛子豐麵色還算正常,卻見盛子淩麵色凝鬱。她心下不解,難道是早朝時因為什麽事被成德帝責備了。但盛子淩的性子,也不至於因為被成德帝責備而如此反應吧。
但尹千城馬上有注意到,三位王爺身後還跟著皇後身邊的內侍崔公公。崔公公一麵照看著讓一眾小太監呈了一堆畫卷上來。
尹千城不知巨細,問道:“這是?”
盛子豐笑道:“這是父皇的一番心意。奈何五哥似乎不怎麽高興。”
盛子崖難得接話道:“作為皇家的子弟,我們本該早早就有這樣的覺悟,不過是早晚的區別。”說完坐到了盛子元的左手邊。
心意?覺悟?
尹千城繞過去看小太監們呈上的畫卷。她隨意抽出一卷,上好的檀香紙,墨香是如煙墨,金絲為係封著畫卷。製作的很是用心啊。底下小太監們一麵將牆上的畫作換下來,一麵將呈來的畫作掛上去。
所有宮人,井然有序得退了出去。
開了一半,尹千城終於明白這裏說的成德帝的心意。畫上是一張絕色女子的容顏。其他的不看都知道該是世家大族女子的畫像。
原來是給盛子崖等人訂下婚事。而盛子崖和盛子豐未將這件事看得太過在意。畢竟他們早有覺悟去接受一段被人安排、哪怕自己萬般不願意的婚事。但盛子淩是素來我行我素隨心所欲的人,自然不可能似他二人這般看待。
那盛子元呢?從頭到尾他一副冷看,無人看得出他心裏如何做想。亦不知他是提前就洞悉了一切,還是本就是漠不關心的心境?
阿七一早看見自己進了宮門卻又故意拖延等在那裏的時候,必然就是知道了,故意想了這個法子將今日進宮不平常的欣喜透露給自己。而阿七故意與自己表現的交情不深,就說明有人知道或察覺自己和阿七的事了。所以才會讓自己這個皇室不相幹的人來親眼看看盛子崖等人選定王妃的過程吧。
尹千城目光落回畫上,“這畫,有趣。”弄這一出的人也有趣。
“你看不到畫的是什麽?”盛子淩不悅道。
統共有八幅畫,除開尹千城手上的那一幅。全都悉數掛了上去。
盛子淩略帶焦躁得揮了揮手,“全都下去吧。”
“是。”
不相幹的人不在,說話必然方便些。
尹千城絲毫不介意盛子淩惡劣的態度,“我不僅看得到,還看到印章處寫著墨錦兩字。墨錦其人,與堪稱畫中國手的染韻山人的脾氣,比之他們的畫工更是讓人印象深刻。除卻是一少一老,兩人脾氣相似,都善繪肖像,畫風也有類似之處。堪稱畫界兩絕。這次竟然將墨錦請到了,能不有趣嗎?”
盛子淩還能說什麽,隻能說:尹千城!你的關注點果然和常人不一樣。
盛子豐此時也早已尋了一方坐下,接過話茬,“據說父皇最初確實是有意請染韻山人操筆,不湊巧的是染韻山人外出訪友,繼而去請墨錦。本來也是抱了被墨錦一口回絕的打算的。不想墨錦竟是直接應承了下來。還聽說近來但凡是來請他作畫,無論何人,隻要出得起重金他決不推辭。”
盛子元想,根據南燭先生所說,恐怕染韻山人並不是所謂的外出訪友吧。即便是如此,訪的也是南燭先生這個友。
“這墨錦莫不是近來遭遇了什麽大變急著要真金白銀吧?這畫是好畫。”尹千城感慨得搖頭,臉上既有對畫的欣喜又有對畫作主人的憂慮,“早知道有這一出,看在重金的份上,我該去請這份差事的。順帶替你們考量一下這些個素不相識的世家貴女。”
盛子淩不解,“尹府很窮困潦倒?”
“尹府倒是不窮。”尹千城說到這,麵上露了一絲不好意思和羞赧,“我窮。”
“尹府的,不就是你的嗎?”
尹千城完全不以為然,“那不一樣。”
說完,她又去看盛子淩。盛子淩從來順風順水,在蜜糖中長大。這樣優渥的人兒,要什麽必然早早就有人備好了雙手奉上來給他,自然對金銀錢財不甚在意甚至瞧不在眼。怎會明白她背後做的事。畢竟,她心中不止隻有尹家一門。
“這事是今日早朝的時候說的?”尹千城問。
盛子豐道:“父皇這次似乎是動了真意,以前雖也提過我們幾人都是成年不遠的年歲,這次還故意將大哥的事拿來堵我們。五哥這次因為薈萃園前的表現,還直接被父皇點名別再敷衍。”
是呀,盛子純成為廢太子貶至上越郡的原因,雖由鳳朝皇室一番遮掩下未明著傳開,但大家都是知道內情的。簡而言之也就是情字誤事。普通皇子與太子身份雖有差距在,但他們的正王妃必然得身份無暇品行端正。而盛子崖等人姻緣大事一直懸而未定,自然是得從婚事這個根源上著手,以避免再有人步盛子純的後塵。
有八幅畫,也就是八個未嫁的女子人選。盛子崖等人有四個人。
尹千城心下盤算,“這個人數,是讓你們每人二選一?”她瞧見四人都沒說什麽,明白自己所猜沒錯,道:“起碼你們還有個選擇。咯,個個都是容貌家世上得了台麵的。若是墨錦沒有收個什麽賄賂將眉目修善些,你們還是很有眼福豔福的。而且搭配很合理。有文有武。”
僅憑畫師的畫像和眾所周知的身世,就如此草草定下了終身大事。這些女子從頭到尾都是這樣婚事的承受著,而盛子崖等同樣也是隻能接受,又如何不是最為可悲之處。
“尹千城,你今天的風涼話還真是多!”盛子淩可不想聽她繼續說下去,當下打斷。
“又是誰運氣這麽不好?我人還沒上來就聽到五哥在吼人。”上來的是盛子杉,又與一旁的三人打招呼,“二哥,六哥,七哥和千城也在。”
一看五個人的樣子便知道誰是被吼的那一個。隻有盛子淩和尹千城兩人站著,前者麵帶不耐和煞氣,後者一副無辜和——冷笑。
是的,冷笑。
因為盛子淩故意避開與尹千城四目相對,所以沒有瞧見她眼底的譏誚和冷笑。
“哇!這麽多美貌佳人,這是……”盛子杉一來便被牆上畫卷裏呼之欲出的各色美人吸引住了。
盛子杉雖並非是長在宮內,卻也不是愚拙的人,“這是、幾個哥哥要娶嫂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