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鳳凰村建在鳳凰崖下的半山腰處。至於群山間的夾谷嘛,全是上好田地。自然用來耕種的,不可能浪費著建了居所。於是,鳳凰村的房舍就像是一條蜿蜒的長蛇,一字排開在山腰低處的小塊小塊貧瘠山地上。


  村東到村西,自然是村中隔的最遠距離。


  村西胡寡婦跟張李氏的年紀差不多。兩人的經歷也頗類似,都是青年喪夫后養大獨兒。稍稍有點不一樣的,就是胡寡婦家中只有兩畝貧瘠山地,種出的糧食鐵定不夠家裡吃全年。農閑時,胡大郎就要去錦城縣裡幫工,掙些活錢以便養家。


  而張李氏嘛,她自己是一個神婆會些神神道道的法術,掙一些家底還是可以的。再加上張家祖宗傳下來祖產,尚有田地十畝。同時,也是張李氏有本事養家糊口,才拿得出銀子送了兒子張啟讀書考科舉。


  「有個萬一的話……」


  「嫂嫂,到時候,要看你了。」


  在路上時,白大娘還在跟張李氏嘮叨話呢。


  張李氏點點頭,嘆道:「來都來了,算是結緣了。我自會盡心的,只盼著胡家莫多造孽啊。」


  村西已然在望時,張李氏收斂了神情。


  胡寡婦家在村西頭,三間泥牆的茅草屋。院子是用籬笆圍著,院門就是簡單的木籬笆門。因為裡面栓上了,白大娘就不能往裡闖,只在外面喊了話,道:「胡家嫂嫂,我到你家了,你給開開門。」


  話落,屋內傳來了迴音。


  片刻后,胡寡婦從屋裡走出來。胡寡婦容貌看上去,比張李氏老了十來歲,她的臉上和額間布滿了皺紋。


  胡寡婦穿著打了補丁的土布衣裳,頭後用木籫挽一個髮髻。


  她給張李氏和白大娘打開了院門時,有些狐疑的望了張李氏一眼。這會兒,白大娘開口想說些啥時,張李氏先發了言,道:「今日我見得霞光東來,掐著算了有富貴人投胎到咱們村中。這不,我正琢磨是哪家時?」


  「在村中遇上弟妹,知曉是胡家姐姐的兒媳婦要生了。這不,來沾點富貴氣。」


  張李氏說得一本正緊。


  白大娘在旁邊是麵皮抖動,在心中,她不得不稱讚一聲,她這嫂嫂會來事,會說話呀。


  可不,有張李氏的話,胡寡婦的臉色變得喜慶極了,那眉眼間都帶上了笑意。


  「胡家嫂嫂,咱們快進屋吧。」


  「這等你家添了孫孫,再談話,再談話。」白大娘忙給打斷了變得有點喜慶的氣氛,講了正緊事。


  有白大娘的話,胡寡婦引了白大娘和張李氏進屋中。


  從正屋進去,右邊側屋就是胡大郎和胡家兒媳婦的卧室。白大娘走進去,瞧了情況后,笑道:「還好,還好,沒啥事。」


  「這瞧著是快生了……」


  白大娘拿出來專門備著生產用的剪子,然後,對胡寡婦說道:「胡家嫂嫂,屋中有我,你大可放心。這會子,要麻煩你給燒些開水,兌換成溫水送屋裡來……」


  胡寡婦自然是一口應了。


  胡寡婦家沒有專門的廚房,就是在側屋前的門沿下接了一個茅草頂子,遮住了灶台。


  胡寡婦從產房裡走出來后,吆喝了一聲。左邊側屋裡走出來一個小女童。這個很矮小,也很瘦弱的小女童,就是胡寡婦的大孫女胡大妮。


  胡大妮看上去只四、五歲的樣子,實則,她今年七歲了。


  胡寡婦給灶台上的鍋中添了水后,吩咐了大孫女燒火。


  然後,胡寡婦是進了屋中。


  稍片刻后,胡寡婦又出來了。


  她手中拿著兩隻雞蛋,一咬牙,狠狠心放進了鍋里煮上。


  胡大妮在灶台前燒水,自然見著了奶奶擱雞蛋進鍋里的動作。她深深低下了頭,小喉頭一直在抖動著,那是努力吞咽了口水的小動作。


  約過了小半刻時間,溫水備好了,送進了產房內。


  又是約過了半個時辰,產房裡傳來「哇哇」的嬰兒啼哭聲。


  「恭喜胡家嫂嫂,弄瓦之喜,你家添了一個孫女。」白大娘本著圖個好兆頭,在胡寡婦和胡家兒媳婦皆是失望的眼神中,說了這一席話道。


  在屋門的帘子處,胡大妮正躲著小身影偷聽。


  在聽到了白大娘的話時,她的小身板是搖晃了好幾下,臉色更是蒼白的可怕。


  胡家兒媳婦這已經是第四胎了。在胡大妮後面,胡家兒媳婦是生過兩胎的。用胡寡婦的話講,就是沒福氣,連生得兩個閨女。


  當然,在村中人面前,胡寡婦是說著孩子體弱,生下來兩日後便發高燒,是病重夭折了。


  二妹是病死嗎?


  胡大妮不知道。


  可三妹的死法,胡大妮親自偷偷瞧見的。小妹妹是被奶奶狠心扔進了尿桶里活活溺死的。


  那一回,胡大妮還病了一場。


  當然,沒大夫給胡大妮治病,她是自己熬過來的。


  奶奶生氣時,就會罵她,說她是命賤的賠錢貨。這些話,很小時候的胡大妮不懂,可七歲的半大女娃娃,胡大妮是明白裡面涵意的。


  於是,小小年紀的胡大妮,便是性子怯懦極了。一直以來的習慣也是低著頭顱,小心翼翼的模樣。


  「唉呀,難得我遇上,胡家姐姐,我給你家這孫女相一相面,如何?」


  「放心,你是知道我規距的。普通的,隨意給個兩文錢就成。若是命好的,要看命格情況定了……」


  張李氏這時候插了一句嘴。


  胡寡婦想起在院門時,張李氏說的話。她的臉色好看了些,道:「麻煩李妹子了。」


  胡家兒媳婦見著婆母的神色好看些,心頭也鬆快些。說起來,她嫁進胡家八年了,一直沒給胡家添個兒子,這是腰桿不硬啊。畢竟,胡家兒媳婦認真講起來,不是嫁進胡家。而是被爹娘賣給胡家的。


  買這麼個兒媳婦,胡家是掏空了多年積贊的家底。


  胡寡婦一直沒能添個孫子,對待兒媳婦的態度嘛,想來自然是不可能好哪兒去的。


  「額高渾滿,豐隆厚實。」


  「鼻額之間,一線隆盛。」


  「這主大運,是貴人相。」


  本來只是憑著好心,準備給白大娘撐場子的。可這會子,一相了胡家小孫女的面相,張李氏發現,這娃娃倒真生得好。像極了當年她在母親那裡聽得十大貴相之一。


  微微不足的,就是眼角處,一顆美人症。


  這意味著,這女娃娃前半生有貴運,後半生怕是福運不足。


  「胡家姐姐,這一回,你必得給我二十四文錢的紅封。」在稍略略講了面相后,張李氏很慎重的對胡寡婦說道。


  「你家小孫女的面相,我只能講到這裡,讓你們有點底。」


  「若你還要我講下去,那麼,就不是銅子兒封的紅封。至少,得一兩二錢銀子起步了。」張李氏的臉色,不帶一點兒的玩笑之意。


  胡寡婦聽得二十四文錢的紅封時,先是面色不喜,可聽到後面起步就一兩二錢銀子時,又是滿面紅光。


  對於張李氏的神神道道,鳳凰村裡的村民人人皆知。


  當然,人人也是信服的。


  張李氏是外地人,聽說是從北方逃難來的。


  她來鳳凰村后,直接就去了張氏族長的家中。給張氏族長奉上了二兩銀子,言明帶著她的嫁妝,嫁進張氏為兒媳婦。


  當年,這事情是鬨動了整個鳳凰村。


  原由嘛,也挺簡單的。


  張李氏擺在明面上的嫁妝,就是一套用金子打造的頭面手飾。


  這等東西,哪個農戶嫁女時,會捨得陪嫁這般豐厚的嫁妝啊?而娶媳婦,娶得是嫁妝豐厚的媳婦,張氏族裡凡是有適齡兒子的人家,是人人樂意呀。


  鳳凰村是幾個姓氏聚居,共九十五戶人家。雜姓有二十家,張氏卻是主流,有七十五家。


  然後,在張氏盼著成婚的兒郎們的各種摩肩擦踵中。張李氏在張氏族長家中,是辦了一場小法會,請來了一隻蝴蝶。


  這隻蝴蝶為媒,引著張李氏到了張大郎的家門口。


  張大郎小時候親爹被征了兵役,走時他娘懷有身孕。待過了幾個月後,有消息傳來說他爹戰死。他娘動了胎氣難產是一屍兩命。


  張大郎就與祖父祖母相依為命。要說來,張大郎家中也是磨難不斷。張大郎是一個勤勞肯乾的孩子,當然,窮人家的娃娃早當家嘛。


  農活、幫工,啥能掙錢,張大郎就一定去勞作。張大郎盼著家中一天一天好起來,奈何天不從人願,在張大郎十五歲那年,又徵兵役了。


  張大郎的祖父哪能讓唯一的孫子當兵,那不是要他家成絕戶嗎?


  於是,張大郎的祖父去服兵役了。


  一年一年,張大郎的祖父是半點消息也沒有。


  在張大郎二十歲那年,他祖母病逝了。


  原本幸福的張家就剩下張大郎一個人。然而,不幸還沒有離開。


  一天,在給錦城縣的大戶幫工修屋時,張大郎從屋樑上摔了下來,還摔成重傷。大戶給了些湯藥費,張大郎葯也吃了少。大夫治好后,他就成為一個瘸子,還時常咳嗽頭疼。總之,重活幹不成了,用大夫的話講,就是賴著活一天,算一天。


  在張李氏宣布,要嫁給張大郎時,張氏族中一片嘩然。


  「你這是何意?莫不成,是想謀了張大郎家的十畝田地?」張氏族長當時是在鳳凰村眾人的面前,怒喝這話的。


  張李氏當年卻是面色平靜,回道:「天定姻緣的牽靈法,是我祖傳密法。我與丈夫當有一子,可承繼門戶。」


  「張族長,話可是不能亂講的。」


  張李氏唬臉時,張族長真嚇了一跳的。


  因為,張李氏到他家時,不光送了二兩銀子,還是露了一手利害劍法的。


  那等江湖傳說里的高人嘛,張族長是鳳凰村的村長,自然在衙門裡聽說過一些小道消息。特別是某些被朝廷通緝的要犯。哪個都是手頭會真功夫的呀。


  像是那些與他交好的衙役,大家一起喝酒時,吹噓吹噓的,總有人胡咧咧。


  「……一言不合,滅人滿門。」


  「……刀劍相向,取人頭顱。」


  「……」


  張族長是自己腦補了許多的往事,把自個兒嚇著了。


  然後,張李氏就是順順利利的,在張族長做了高媒的情況下嫁給張大郎。


  兩年後,張啟出生了。


  五年後,張大郎病逝了。


  當然,不是沒人懷疑些什麼。不過,張啟越長大,那張臉越像他爹張大郎,父子倆跟一個模子似的。


  張李氏憑著神婆本事,守了寡,也守住了張家的十畝田地祖產,更是好好的養大了兒子張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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