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滾滾而下,林氏抓著斂秋的手臂,哆哆嗦嗦道:「記住,是我自己摔倒的。」斂秋喉間一堵,看這架勢,分明是二姑娘把夫人給推倒了。二姑娘如此忤逆不孝,都對夫人動手了,夫人竟然還要維護她。這一刻斂秋心裡堵的厲害,就像被一塊巨石壓

  著,可夫人發的話她又能怎麼樣。


  斂秋只得忍著糟心要將林氏扶起來,錯眼間瞄到一抹暗紅,瞳孔瞬間劇烈收縮,失聲尖叫:「夫人,你?」


  她的聲音太過凄厲,以至於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過去,循著她的視線,屋內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凝固在林氏裙擺上的那一抹紅色。


  林氏低頭一看,如遭雷擊,腦子裡嗡嗡作響。她不敢置信的瞪著裙擺,雙手劇烈顫抖起來,漸漸的蔓延到全身,整個人抖如糠篩。


  方才的腹痛如絞,她以為是因為撞到了綉墩的緣故,她怎麼可能懷孕了,不可能的!


  林氏雙眼一翻,就這麼撅了過去。


  「府醫,快傳府醫!」嚇得魂飛魄散的斂秋高聲疾呼,錦繡院里頓時亂作了一鍋粥。


  ——


  宋嘉禾剛剛躺上床,正準備睡覺,就聽見敲門聲。聽這急促勁,宋嘉禾連忙坐了起來。


  留下來守夜的青畫小跑過去開門,問門外的青書:「出什麼事兒了?」


  「夫人見紅了。」青書回道。


  宋嘉禾悚然一驚,見紅?


  林氏懷孕了,可她印象里沒這一茬啊!不過已經有很多事情和以前不一樣了。


  宋嘉禾搖了搖頭不再多想,立刻下了床。


  隨便套了一身衣服,又用玉簪將頭髮挽起來,宋嘉禾就出了門。


  錦繡院里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還沒進院子就能聽見裡面雜亂的聲音。


  「七嬸。」


  同是聞訊趕來的宜安縣主對宋嘉禾點了點頭:「暖暖也來了。」


  宋嘉禾點了點頭。


  見她眉頭微蹙,宜安縣主安慰:「你也別太擔心了,吉人自有天相。」宋嘉禾扯了扯嘴角,心頭不是很樂觀。林氏年紀委實不算輕,三十有五,這年紀懷上的孩子本就比尋常孩子羸弱一些。還摔了一跤,難免讓人擔憂。縱然對林氏有心結,

  可總歸是她生母,那未出世的孩子也是她一脈相承的弟妹,宋嘉禾由衷盼著母子平安。


  客廳里,老夫人和小顧氏俱在,宋嘉禾對兩人二人見了見禮,先問情況。


  宋老夫人眉頭緊鎖:「府醫和醫女都在裡頭,還沒傳出話來。」


  宋嘉禾抬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自然什麼都看不到,她定了定神,轉到左邊,那裡坐著宋嘉卉,倉惶無助,六神無主。


  宋嘉禾留意到她膝蓋上的裙擺皺的不成樣了,宋嘉禾仔細打量她,眉心微微一擰:「二姐?」


  宋嘉卉嚇了一跳,像是才發現宋嘉禾似的,她敷衍的站起來:「六妹。」又對宜安縣主心不在焉的福了福,「七嬸。」


  宜安縣主目光緩緩在她臉上繞了一圈,冷不丁的問:「你娘在哪摔的,怎麼會這麼不小心,那些丫鬟婆子都幹嘛去了?」她得到的消息是林氏不小心摔了一跤。


  聞言,宋嘉禾耳朵動了動,這也是她的疑惑。宋嘉卉心頭一慌,彷佛胸腔里藏了一隻兔子,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低頭扯著衣袖,藉此來掩蓋自己雙手的顫抖。她真不是故意的,她當時氣壞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


  什麼,她不知道母親懷孕了,要是知道,她肯定不會發脾氣的。


  宜安縣主眸色深了深抬頭看向宋老夫人。宋嘉卉那點子心虛,她一進門就注意到了,她不信宋老夫人會沒察覺到。


  宋老夫人雙唇緊抿,凌厲的視線直射宋嘉卉:「你娘到底是怎麼摔的?」


  宋嘉卉心頭亂跳。「娘,」宋嘉卉咽了口唾沫,「她起身的時候不小心,不小心崴了下,就,就這麼摔了,摔在了綉墩上。」宋嘉卉捏著袖口,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娘說了,她是自己不小心

  摔的。


  「不小心嘛!」宋老夫人語氣沉沉,讓人聽不出其中情緒。


  宋嘉卉覺得祖母落在她臉上的目光泛著涼意,她不適的動了動身子,低頭看著腳尖。


  宋老夫人定定的看著她,目光眼說不出的複雜。


  這時候謝嬤嬤進來了,見到她,宋嘉卉下意識的繃緊了神經。


  謝嬤嬤躬身道:「老夫人,我剛剛去問了那幾個丫頭。」


  宋嘉卉眉心一抖,不由自主的心慌氣短,抓緊了袖口。「綠衣說,她們在外頭聽到一些爭執聲,隨後就聽見二夫人摔倒的聲音。她們進去時,就見二夫人臉色蒼白的摔倒在地,而二姑娘呆坐在床上,還伸著手。」謝嬤嬤錦繡院


  里待了也有一段日子了,對宋嘉卉那幾個大丫頭頗為了解,遂三言兩語就發現了綠衣的不對勁。再一逼問,這丫頭就什麼都招了。


  宋嘉卉臉色變了又變,忽然間福如心至:「我想拉住娘的,想拉住她的。」若只是摔一跤還好,可現在娘可能會流產,父親和祖母要是知道是她推的,絕對饒不了她的。


  謝嬤嬤目不斜視,繼續道:「綠衣還說,二夫人暈過去前說了一句話,『記住,是我自己摔倒的。』」


  這話無異於一個巴掌重重甩在了宋嘉卉臉上,她臉色漲紅,又在頃刻間變得慘白,宋嘉卉下意識就要辯解,剛張開嘴就見宋老夫人直勾勾的看著她,臉色陰沉如水。


  狡辯之詞便成了秤砣,重重沉了下去,宋嘉卉心亂如麻,慌亂不能自己。


  見她如此,僅存的那點僥倖之心都沒了,宋老夫人氣血上涌,抬手指著她,手都在發抖。家門不幸,有此逆女!


  宋嘉卉兩股戰戰,只覺得膝蓋發軟如同麵條,她終於支撐不住全身的重量癱軟在地,捂著臉崩潰大哭:「我不是故意推娘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這一點宋老夫人相信,可她更生氣。脾氣上來就不管不顧,對著旁人如此,之前在王府一言不合就想對暖暖動手。對著那麼疼她的林氏,她也能如此。哪天她是不是也要


  對她動手了,誰給她的膽子,簡直無法無天了。


  再不給她教訓,早晚要捅出大簍子來,不對,是已經捅出大簍子了。


  宋老夫人捻了捻佛珠,冷聲道:「你給我去外面跪著,沒我的話,不許起來。」


  宋嘉卉嘴唇顫了下,望著宋老夫人冷若冰霜的臉,不敢求饒,抽泣著的站了起來,轉身時,她看見了站在一旁的宋嘉禾。


  霎時恨意叢生,要不是宋嘉禾,她就不會被謝嬤嬤從王府帶回來,也就不會挨罰,那就不會氣得失去理智,失手推了母親,都是宋嘉禾害的。


  宋嘉卉背過身後低下頭,掩飾了臉上憤恨不平的情緒。捕捉到那一抹怨恨之色的宋嘉卉心下一哂,以她對宋嘉卉的了解,她肯定又怪上她了。進來時她就留意到宋嘉卉左手腫著,想來是因為白天的事被謝嬤嬤罰了,而林氏和

  宋嘉卉爭執,大概也是因為白天的事。


  宋嘉卉哪能不怪她啊,如果不怪她,她這好二姐的良心如何能安,把責任推她頭上,她也就能心安理得了。


  她早就看透宋嘉卉這人了,自私自利自我到極致,出了事永遠在別人身上找問題,她自己是絕對不會有錯的。


  ——


  宋銘被人從隔壁王府匆匆找回來,同他一起回來的除了宋子諫,還有季恪簡。


  因事情發生在錦繡院,是宋嘉卉的閨房,又是小產,遂恪簡併沒有去錦繡院。只囑咐宋子諫有消息立馬通知他,他便在外院等消息。


  「母親,林氏情況如何?」宋銘一踏進門就出聲詢問,神情凝重,他這年紀能有一個孩子是一件大喜事,可轉眼喜事極有可能變成喪事,宋銘的心情可想而知。


  宋子諫也是滿臉緊張的看著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捻著佛珠沉默不語,父子二人的心便是往下沉。


  念及剛剛傳出來的消息,宋老夫人輕嘆一聲:「孩子沒保住,林氏還好。」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林氏年紀不小,又才懷了一個月的身孕,腰腹還正好摔在綉墩上,這孩子能保住才是奇迹。


  想起那一盆盆血水,宋老夫人就心如刀割。


  宋銘抹了一把臉,轉而問起來:「嘉卉怎麼回事?」進來時他看見宋嘉卉跪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


  提起宋嘉卉,宋老夫人臉色就沉下來,都是這個孽障惹的禍。


  看她臉色,宋銘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種種情形加起來還猜不著,才是蠢的:「是嘉卉闖的禍?」


  「是嘉卉推的,我問她怎麼回事,她一開始還不承認,狡辯是你媳婦自己摔倒的。」說起來,宋老夫人就一肚子氣,她已經很久沒這麼生氣了。


  宋銘眉頭狠狠一跳,重重一拍桌子:「混賬東西!」


  宋老夫人捻著佛珠不語,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宋老夫人都後悔之前手段太溫和,總是想著到底還小又是姑娘家,請了嬤嬤也就差不多了,可現在看來她想的太簡單了。


  請嬤嬤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這孫女已經被養歪了,想改回來非易事,等閑手段根本起不了作用。


  「嘉卉的事稍後再說,先去看看你媳婦吧!」宋老夫人站了起來。


  宋嘉禾便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林氏醒著,她面色慘白,眼角發紅,也不知是疼得哭過還是傷心的哭過。她的目光繞了一圈,沒有發現宋嘉卉,心裡就是咯噔一下:「卉兒呢?」


  都這樣了,還惦記著宋嘉卉,瞧著一點芥蒂都沒有,宋老夫人竟然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有這麼個娘是宋嘉卉的幸運,也是她的不幸。


  突然之間,宋老夫人覺得意興闌珊的很,淡淡道:「她都承認了,我讓她在院子里跪著。」


  聞言,林氏大驚失色,急聲道:「卉兒不是故意的。」


  宋老夫人毫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如果想求情就免了,沒用的,待會兒我就讓她去祠堂跪著,明天就讓老爺子家法處置。」


  「母親!」林氏一個哆嗦,嚇得失聲大叫。「閉嘴!」宋老夫人不耐煩的厲喝一聲,「你以為維護她是在疼愛她,你是在害她,她變成這樣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落到這地步,也是自作自受,只可憐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攤上了你這樣的母親!」


  林氏如同被雷打到一半,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凝固住了。


  宋老夫人冷冷看她一眼,甩袖離開:「暖暖我們走!」


  宋嘉禾看一眼泥塑木雕似的林氏,莫名的同情那無緣降臨的弟弟或妹妹,大抵是同病相憐吧。


  小顧氏和宜安縣主面面相覷,也尋了個借口趕緊離開。


  「子諫,你先回去。」宋銘對宋子諫道。


  宋子諫擔憂的看一眼木愣愣的林氏,無奈的朝父母行禮告退,長輩的事,他一個做兒子的也不好開口。「老爺,都是我的錯,連懷孕了都不知道,卉兒真不是故意的,她什麼都不知道,要是知道,她絕不會那麼冒失。」林氏回過神來,忍不住為宋嘉卉求情。宋老夫人顯然不

  會輕饒了宋嘉卉,加上宋老爺子,林氏都不敢想懲罰會是什麼。


  宋銘靜靜的看著林氏,看的林氏心頭髮慌,顫聲道:「老爺?」


  「氣急之下就對長輩動手,這一點不該懲罰?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母親罰她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在長輩面前信口雌黃妄想逃避責任,也不該教訓?」林氏想說卉兒是順著她的話在說,她只是想請他們看在卉兒不是故意的份上,從輕發落,並不是不罰。可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就愣住了,林氏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宋銘,精


  疲力竭,從骨子裡透出疲憊和倦怠。


  「闖下如此大禍,你還是只想著維護她替她求情,你到底要把她慣成什麼樣才罷休!」


  林氏嘴唇顫抖,似乎想解釋。宋銘站了起來,淡淡的看著面無人色的林氏:「你好好休養,至於嘉卉,這次必須嚴懲,你不必再白費口舌為她求饒。我不想讓她覺得就算她對母親動手導致流產,還撒謊

  逃避責任,也只是小錯,可以被輕易原諒。那麼從此以後,還有什麼事,是她不敢做的。」


  正是因為闖了禍有林氏替她隱瞞,替她兜著,宋嘉卉才會養成這性子。反正不會挨罰,自然是怎麼高興怎麼來。


  「照顧好夫人。」說罷,宋銘轉身離開。


  「老爺!」林氏凄聲喊道,見宋銘頭也不回,登時傷心欲絕,眼睜睜看著他的衣袍消失在門口。


  林氏只覺五內俱焚,淚如雨下,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婆母怪她,丈夫也怪她。


  聽著隱隱約約的痛哭聲,宋銘搖頭一嘆,落到今天這般地步,他也有責任,一直以來,他太過遷就林氏。


  目下說這些於事無補,最要緊的是怎麼把宋嘉卉掰回來。這半年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可一點長進都沒有,反而變本加厲。


  饒是宋銘都頭疼,就是軍中刺頭都沒讓他這麼煩惱過。刺頭管教不好,大不了叉出軍營。女兒管教不好,還能扔了不成。


  月影重重,樹影婆娑,宋銘沉沉一嘆,忽然停下腳步。


  季恪簡垂眼看著眼前的宋嘉禾,披著灰綠色薄披風,滿頭青絲只有一支玉簪固定著,發尾披在肩頭,襯得一張臉不過巴掌大,在月色下瑩瑩生輝。


  不知怎麼的,季恪簡就想起了早些年看過的話本里的月精花妖。


  宋子諺板著臉大跨一步,站在了宋嘉禾面前,仰著腦袋,十分嚴肅的盯著季恪簡。


  宋嘉禾愣了下,不知道這小傢伙又鬧得哪出。她和宋老夫人剛出錦繡院就遇見了跑來的宋子諺。小傢伙白天太興奮,網上睡不著,偷偷從屋裡溜了出去。正好聽見值夜的婆子說起林氏出事了,宋子諺頓時大急,於是

  跑了過來。


  不過屋裡那情況,宋嘉禾哪好讓他進去,連哄帶騙的才算是把小傢伙哄住了,親自送他回來。


  季恪簡嘴角一翹,抬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應該是剛從被窩裡爬起來,頭髮都沒梳,看起來像個小姑娘:「這麼大了,還要姐姐哄你睡?」他正好聽見宋子諺在撒嬌。


  「我還小呢!」宋子諺鼓了鼓腮幫子扭開腦袋,他的腦袋不是誰都可以摸的。


  望著理直氣壯的小傢伙,季恪簡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問宋嘉禾:「姨母情況如何?」


  「母親那邊情況已經穩住了,季表哥也早些去休息吧。」宋嘉禾道。


  季恪簡頷首一笑:「時辰不早了,你們也快點回去。」


  宋嘉禾拉著宋子諺對他福了福,旋即離開。


  宋子諺腳步十分雀躍。


  目送姐弟倆背影消失在拐口處,季恪簡才慢慢轉過身,看向遠處的宋銘。


  ——


  且說梁王府內,魏歆瑤揮手讓丫鬟告退,扭頭看著忐忑不安的羅清涵,含笑問她:「三哥醉了,我去給他送醒酒湯,你要和我一塊去嗎?」


  羅清涵聽見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似乎要破膛而出。她咬了咬舌尖,慢慢的點下頭。


  魏歆瑤瞭然一笑,她知道羅清涵一定會同意的,在自己留她住下時,她也許就猜到了。羅清涵想嫁三哥,都快想瘋了。


  茗湘院里,柯媽媽在梁王妃耳邊輕語一番。


  梁王妃眼瞼一垂,看著杯中浮浮沉沉的茶葉,緩緩合上茶蓋,阿瑤這是想將功補過。


  到底因著她胡鬧,她大哥才會丟了那麼大一個臉面。這事影響太壞了,梁王妃已經發現梁王的不滿和失望,還有旁人的議論紛紛。


  晚間,有好幾個夫人拐彎抹角的打聽魏闕的婚事,都是豪門大族。魏闕若是有了這樣的妻族,加上他的戰功和威望,想一想就讓人寢食難安。


  羅清涵挺合適,家世中等,乖巧又聽話。


  羅清涵望著那扇房門,心悸如雷,手心裡都是熱汗。魏歆瑤笑看她一眼,示意丫鬟上前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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