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商與官的區別
「還能怎麼樣?你想讓我當還鄉團報仇啊?我不是那樣的人,也不做那樣的事。當然,也用不著。」劉成家苦笑,「我父親到處貼紙飛飛,但是在學校教學工作一直還行,教研組長比他還早退休,他退休的時候,我都已經是副縣長了,算是大權在握,教研組長已經早就向我父親賠禮道歉,兩人化敵為友,經常在一起討論工作,切磋詩文書畫,我還能怎麼樣?你上到一個層次后,以前的那些人和事,在你心裡,真的就那麼不重要了。」
——葉三省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比如他曾經頭疼不已,憤怒不已的臨江鎮那些人和事,門小文,劉學文,李洪鋒,包括潘濤潘波,現在哪裡還在他的考慮之中。
「那我再問一個問題,家哥你對義鋼怎麼看?」
「你這問話有些像周書紀了。你能夠進入狀態,很好。」劉成家頜首贊道:「你一開始就在文化工作,文化縣為什麼叫文化,有很多種說法,不可考證,各有依據,但是『貢城才子江城官,文化名人義雙錢』的說法流傳了幾百年,文化縣出過好些名人,包括現在文化界演藝圈體育界,都有很多全國著名的人物,但是義雙呢,一直都出大戶,有錢人,以前產鹽,鑄鐵,鑄鐵是因為有煤礦,現在呢,就是因為小煤礦多,一個煤礦就是一個億萬富翁加十來個小康家庭,你說徐猛在義雙這麼多年,再怎麼受人尊重,權力滔天,可是看著身邊那些跟他提鞋都不配的,連他手下的手下都要跪著巴結的小煤礦老闆,個個穿金戴銀,豪車女人,你說他心裡如何平衡?所以,任何人都看得出也想得到,他要改制,進而管理層收購,小葉你想問的是市裡應該怎麼應對吧?」
「是的。我感覺周書紀對這個項目非常重視。」
「當然重視。義鋼是我市排第一的國企,一舉一動其它企業都盯著,現在管理層心思活躍,意圖改制,遲早市裡要面對,要拿一個章程。當然,義鋼改制不僅是我們江城市的事,也是省里的大事,最後還要高層拿主意,但是第一步,還是要我們市裡拿意見,做方案。」劉成家說,「我的意見呢,以前不太明確,這兩天江城算是風雲變幻吧,不是指你老弟,是指中央調查組來,指周書紀聽從了我的意見,明確準備跟馬市長緩和關係,連成共識,那我就從共識開始,我覺得首先市裡跟義鋼不能對抗,要首先取得共識。畢竟,一旦對抗就可能是兩敗俱傷,義鋼管理層一旦覺得市裡為難,否決和強硬,他們就會破釜沉舟,釜底抽薪,弄出另外的事,義鋼很可能就毀了,這樣的話,我們江城損失巨大,至少一個重要的稅收企業搞沒了。當然,周書紀和馬市長可能不會很在乎,但做為本土派的代表,我劉成家在乎。」
「所以家哥是希望滿足義鋼管理層的意願,進行改制?」葉三省問。
「我認為改制勢在必行。目前的狀況,義鋼管理層肯定不會滿足僅僅拿月薪年薪了,他們希望獲得更多,——我認為這是正當的要求。」劉成家沒有含糊,明確回答,「解決義鋼問題,首先得明確這樣一個前提。」
「所以我們在義鋼問題上,要做的就是,如果周書紀不贊成改制,我們就要盡量影響他,說服他?」葉三省邊問邊答:「同時,做好各種資料,準備充分改制預案,保障國有資產權益,跟管理層進行艱難的談判,爭取最大利益?」
「所以我覺得應該把你弄過來,顧明哪裡比得上你聞一知十,舉一反三。」劉成家贊道:「最怕的就是周書紀個性,覺得義鋼……徐猛不聽話,只管算計自己利益,可是周書紀你也要理解,人的天性都是自私的啊,徐猛在義鋼打拚了四十年,要求回報那也正常,我們要做的工作,是把這個回報限制在合理的範圍內,更重要的是,保證義鋼的穩定和繁榮。」
「義鋼一換管理層,肯定會癱瘓,這是徐猛跟我們談判的底氣。」葉三省沉吟著說,「但我們也得首先想好制約對方的措施,比如他們的污染特別嚴重,現在正好總書紀提出『青山綠水就是金山銀山』,光是這一條,就可以堵得他們啞口無言,必須出血,必須讓步。」
「到時談判,我肯定是其中的重要角色,說不定還會主持。周書紀肯定只會在後面搖扇子。到時我一定把你要過來一起談判。」
劉成家舉杯。
「隨時聽從家哥召喚。」葉三省舉杯。
劉成家挾了一筷子酸菜:「這個酸菜我喜歡,江城賓館已經進了不少,做為禮物隨時送給那些外商,我還沒向周書紀吹捧過你這個酸菜,你做事真有一套,在寶來村幹得真的很出色,再比如說那個藝術村,它其實也是一個房地產項目。房地產項目,兩大關鍵因素一是土地,一是資金,目前來說,銀行支持,社會融資,資金還是比較好解決的,剩下的就是土地了,土地具有先天的壟斷屬性,只有這一塊,除此之外,性質就不同了,寶來山也是獨一無二,你的構思很好,按照套路,如果換一個人處在你的位置,接下來該怎麼操作,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的操作家哥都很清楚啊。」
「大多數的官員,在這種時候,都會故意設置一些障礙,從中漁利,發揮手中的權力,比如你們那個寶來山開發領導小組,基本上是你把持了,楊中都控制不了,這種時候,你反手向藝術家們收點『利』錢,誰能擋你?你腦袋又靈光,總能夠想到合理合法的方案,隨便恐嚇和訛詐,藝術家們乖乖地交錢還會感激你,甚至還可以再向村委會這裡分點錢,一魚兩吃甚至多吃,可是葉兄弟你沒有,清清白白,乾乾淨淨,楊中背後贊過你幾次。」
「那是我應該做的。還有,我還年輕,現在還不在乎錢,在乎進步,那點錢拿了不踏實,我也真不想不敢拿。」葉三省誠實地說。
「成捆的錢,都不會平白消失,這句俗話也是當初上黨校的教授教我的。他們雖然是紙上談兵,但道理肯定正確。我為什麼能夠一路走到現在,一是能夠幹事,二是不拿成捆的錢,——不是說我真的象海瑞一樣一分錢不拿。那就另類了,年節禮物這些我也是來者不拒的,但現金超過一定數量,我必定退回,和光同塵可以,同流合污不行,尤其重要的是,絕不伸手拿錢。」
「一個官員,一旦拿錢,他就不是官員而是商人了,他是用他手中的權交易金錢,這就是商人行為,把自己降格到跟商人一個層面,以物易物,甚至可以討價還價。而一旦成為商人,一旦從中謀利,就會形成一種固定的成功經驗,在以後的『交易』中反覆使用,樂此不疲,變得跟商人一樣的機會主義者,把任何工作都看成能夠謀利的路子,我不做商人,——我不是輕視商人。我更願意做一位官員,一位權力人物,一位用權力做事的幹部,合格的黨的幹部。」
「我也想過,像我這樣沒有兩年就要離開權力職位的人,為什麼不以權謀私,先為自己的晚年賺點錢呢?我怕。有的人說我滑不溜手,其實我是小心謹慎。你剛才說義鋼,你以為像徐猛這樣算無遺策的人不會找我?但我哪敢拿他的錢,股份也不敢沾,那純粹是送人頭啊,留下鐵證讓紀委來按股東名單索人,看看王援朝和刑宇的教訓,——刑宇只是組織網開一面,覺得情節不嚴重他又有專業才幹,保他一次,以觀後效。好了,葉兄弟你肯定會在心裡疑問,那麼寶來山呢?」
「一開始,我是想在寶來山拿塊地,也是占點便宜,但葉兄弟你要清楚,那不是違法犯紀,只是在你能夠開口子的範圍內純粹占點便宜,而且合理合法。包括老秦老王他們都是。你是不是認為我是在鑽法律的空子?法律如果有空子,那就肯定有人去穿,同時,責任不在於鑽空子的人,而在於立法者。只要我做的事,沒有違法,那就理直氣壯。周書紀不是提出了『非禁即入』嗎?」
——葉三省心裡認為這番話多少有些強詞奪理。
「為什麼又說合理呢?因為我父親。」
「為什麼一開始我要問你,知道我父親的事嗎?我就知道葉兄弟你遲早會想到我去寶來山拿地,我得給你解開這個心結,才好一起精誠合作。我父親離休后喜歡畫畫,彈琴,不是鋼琴,是手風琴,我想這個藝術村正好讓他去那裡安度晚年,一則空氣好,二則近,方便我隨時過去照顧他,三是那裡藝術家多,父親既然喜歡這個調調,平時可以跟那些大師多交流。所以我才動了這個想法,倒也不是真想佔便宜。這也應該算合情吧?合情合理。」
——葉三省在心裡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被說服了。他想到了自己,子欲養而親不待。劉成家還有父親可待,他的父親呢?
「《莊子》裡面有一句話說: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我這一生……不忘初心,當初就是想替父親爭口氣,讓江城的人不要再另眼看我父親,當一個能夠批條子的劉飛飛,現在我的理想算是實現了,我為什麼要去多吃多佔,撈那些身外之物呢?我不想多事,也不想一輩子把持權柄,象王援朝那樣,我只想做事,做好事,做對這座城市有利的事,將來江城的人提起我劉成家,說是一個不錯的官,就行了。」劉成家自得地一笑,說:好吧,說完了雜事,回到我們的主題來吧。要影響周書紀,還要先影響張子高。張子高這個人,一副逆來順受,聽天由人的好脾氣,但那是表面,能夠衝到這個位置的人,哪個是善茬?老張準確評價一下,用江城人的說法叫『蔫壞』,平時不開腔不出氣,他如果覺得你不對味,關鍵時刻會來那麼一兩招,悄無聲息,大象無形,好像那些躲在暗處的刺客,冷不防來一下就能致命,能夠一下子擊中周書紀,讓周書紀做出不利於我們的決策,所以你還得首先跟張子高取得『共識』……」
敲門聲。
然後包間的門被推開。
楊中走進來,說:「私聊時間到點。」
後面財政局長秦局長,交通局王長安,文廣新旅局何淼,國土局董霞。
葉三省趕緊起身招呼,讓出主位,心想劉成家的圈子比較近的有將近十人,這幾位應該是比較貼心最核心,達成「共識」的戰友。
王長安一把抱住葉三省,說今晚你是主角,你就坐劉市長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