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安全感呢?
那天晚上他們把楊中帶的四瓶端定酒掃光,用秦局長的話來說,組成了一個「反周同盟」。
倒不是想讓周仲榮下台,也不是想跟市*委書記對抗,而是想影響市*委書記的決策和工作作風,讓整個江城市的發展速度和節奏得到控制,財政承受得到一定的緩解,更加良好而有序地發展。
當然,這個「反周同盟」的主力是劉成家,秦局長和王長安,他們三人首當其衝,壓力最大,而何淼和楊中,不在乎,甚至可以說心裡希望繼續大幹快上:何淼管理的文化這塊,一直投入的力度就不大;楊中是因為他在城關鎮,折騰不出什麼大項目。
醉熏熏地回到出租屋,曹紅麗調好蜂糖水等著他,得意地給他說今天一件趣事:今天酒店分管她們的副總經理過來對她噓寒問暖,問到了葉三省,名義上指導她這個新上任的公關部主管如何開展工作,可是以前,她是非常蔑視曹紅麗的文憑,覺得曹紅麗只是一個花瓶。曹紅麗一時忍不住,說她男友已經不再是市長秘書,副總經理臉色立刻變了,呆在那裡,曹紅麗覺得事情不對,不敢再開玩笑,趕緊補上,已經調到市*委,做周書記的秘書。
葉三省愕然。想到晚上醉美酒樓葉老闆的表現,宛然一致,世間真有變臉如此之人,勢利如此之人。官場之中,人亡政息,人走茶涼,倒也講個體面,不會當面翻臉,可是商場之中,天天與利計較,與錢交道,更加直接,自己也算長了見識。
洗了澡相擁上床,淋漓做*愛。
這幾天不像以前,只有周末才回江城,有一半的時間晚上都會膩在一起,對彼此身體的喜愛和索取重新回到最初相識那幾天一樣,葉三省多次感嘆,權力真是最好的春*葯。
激情過後,摟抱著開始各自想事。
葉三省想到今晚這一頓大酒,王道士說,官場之中乃至人世間,向來都是交易,基本沒有白吃的午餐,官員的恩惠是最稀缺的資源,可是自己何其有幸,竟然能夠得到馬林,谷陵,周仲榮,劉成家,甚至還包括楊中這些人的「恩惠」。古教授說,分享領導的權力比分享領導的心思更加危險,可是劉成家竟然對自己推心置腹如此,這可比那個俗套的「四大鐵」還要鐵多了吧?
自己又不是網路小說中的主人公光環,天生的王霸之氣,劉成家憑什麼這樣信任自己,看重自己?
那麼,就是有所圖了?
有所「藏」?
驟居高位的喜悅慢慢消減,葉三省感到了沉甸甸的壓力。
自己這個位置,才是真正的位卑而權重,雖然級別低,可是在江城,那才是真正的見官大一級,剛剛成為市長秘書,就呵斥六中校長,連教育局長申江都覺得理所當然,一旁幫腔,現在成為超級強勢的市*委書記的秘書,又該要怎麼跋扈才能夠匹配?
葉三省苦笑。
還有,自己這個市*委書記的秘書,只怕也是稀少罕有。別的秘書都是對領導言聽計從,唯唯諾諾,唯恐領導不喜,不合領導意圖,自己卻是一開始就肩負重任,懷有「二心」,被圈進了「反周同盟」,自己又該怎樣跟領導相處?萬一哪天周仲榮知道了他們這個「反周同盟」,他又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摟著曹紅麗憂心忡忡地問:「倘若哪一天,我既不是市長秘書,也不是書記秘書,重新回到臨江鎮做一個普通的公務員,你還會不會要我呢?」
曹紅麗奇道:「怎麼會是你沒有安全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是秘書嗎?你不就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啊。」
葉三省摟緊了她,緊緊地貼著她豐*滿柔軟的身體,好半晌才回過氣來說:「那不同的。以前我什麼都不是,不存在得失,可是現在經過了,重新再……張愛玲有句話:我們都回不去了。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和你現在接受了多少的尊重和笑臉,將來有一天,就可能會遭遇多少的嘲諷和冷笑,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曹紅麗冷笑:「我不當這個公關部主管就是。反正也只漲了五百元錢。」
葉三省不說話了。
年輕人終究年輕,以為這只是五百元的事,卻不知這只是開始,一位市*委書記秘書的女友,不是五百元加一個名義就能夠打發的,而將來,如果失去這一切,會遭遇的打擊,就更不是錢的問題了。
可是,他也是年輕人啊,為什麼他的心境,竟然像那些歷盡滄桑的老人,對這些天的風雲變幻,並沒有多少驚動呢?
第二天周仲榮給他放了假,讓他繼續參加徐志勝的座談會。
這也是徐志勝和陳路特別說了,希望小葉參加。
這一次,不像昨天主要是各位領導套路的發言,而是慢慢進入這次調研的主題,大家根椐各自工作講說經驗和困難。
依然是省紀委副書紀杜士誠首先做了一個簡短的發言:
「……各級紀委,我們的主要職責,就是保持我們隊伍的純潔性,打擊腐*敗和各種違法違紀行為,但是我以前,也做過商州的市*委書記,我理解地方政府對紀委的態度和擔憂,『刀劍他唱著死亡之歌,但他唱不出鐮刀的收穫。』反腐*敗,是絕對正確的,必須堅定不移地進行下去,但讓一個城市每一個人過上富裕的生活,似乎更應該成為地方政府的首要工作。」
「反腐*敗不是一項藥到病除,立馬可以根治的工作,它是一個長期,系統的工程,需要我們有足夠的耐心和堅持,用足夠的時間來達到我們的目的。但是,我們也不能因為過分強調這一工作而忽略了其它工作,尤其是要跟地方政府配合,按各自的職責劃分去做好本職工作,就是一位合格的黨的幹部,就沒有辜負黨和人民對我們的信任。有些事情,不該我們做的,那是絕不能去嘗試,但有些事情,是你必須做的,那麼,你就儘管去做,不一定非要說出來。同時,誰也無法阻擋你……」
「這就要求我們的各級政府各施其職,反擊腐*敗等各種不正之風的時候,儘力保證改革開放這一偉大國策的順利實施和深化。儘管每個人都可能希望政府以某種方式採取行動,但在政府應該幹些什麼的問題上,幾乎是有多少不同的人,就有多少種看法……我們的各級政府,正是要在各種複雜的局面面前,有分清是非輕重的能力,選擇一條最有利於國家和人民的道路。」
「我個人認為,解決農民富裕問題,解決城市下崗工人再就業問題,如何使人民過上穩定富裕的生活,是各級政府重中之重。對於一個百分之七十的人還在貧困線上的城市來說,現代化事業比熱血沸騰的政治更重要。」
……
這是杜士誠的部分講話。
葉三省聽得有些迷糊。
他覺得他是在聽一位市長或者市*委書記的發言,而不是一位省紀委副書紀的發言。
或者,杜士誠是站在一位省*委領導的高度來看問題的?站在省長、省*委書記的角度來理解反腐與地方政府各項工作的關係?
他看見徐志勝沉下了臉,陳路表情漠然,不知道這兩位同樣是紀委領導心裡是如何考慮的,而接下來各種英雄的發言讓他受益非淺。
「『我是受害者,我的損失只能從其他人處得到填補』,這是所有丟失鈴鐺的人的表白,也是鈴鐺大面積失竊的根源。後來聰明的人發明了一種金屬卡子,可以牢牢地將鈴鐺卡在車把上不致丟失——這是一種防微杜漸的法則,鈴鐺果然丟得少了,但那卡子很難看,就像誰不小心套了個『牙箍』。至到後來,老百姓富裕了,自行車不再是財富而只是一種工具,而交通出行的方式也更多更方便了,鈴鐺才徹底變得不重要,不再成為人們討論的話題。我們反腐工作到底是上卡子,還是為經濟發展保駕護航?」
省政法委副*書記倒像是替杜士誠做解釋。
「馬克·吐溫講述一個故事有些意義:伯爵夫人生兒子→天啊,兒子和大象一樣強壯→伯爵夫人生了一個大象般的兒子→知道嗎?伯爵夫人生了一頭大象→伯爵夫人原來是和大象通姦→不對,伯爵本就是一頭大象偽裝的。眾皆嘩然。」
「從『伯爵夫人生了兒子』到『生了頭大象』,馬克·吐溫說,公眾的好奇欲與傳播欲是無止境的。如果伯爵夫人的分娩過程未能讓公眾親眼目睹,兒子就會變成『大象』,下一次還可能變成南美雨林巨蟒。」
「這個故事對我們有兩方面的啟迪:一是如何正確處理那些模糊而主觀的案件線索,二是如果讓我們的案件和辦案取得公眾的信任和認可。」
檢察院副院長陳述目前檢察工作的難點之一。
「有的領導進來了,還有強烈的領導意識,還質問管教:他憑什麼有半個雞蛋?我也是副局級。這說明什麼?首先說明這個人不再萬念俱灰,建立了新的比較,有比較就有追求,有追求就有快樂的源泉,就有了新的生活目標和新的生活。當然同時,也說明這個人對自己的錯誤還沒有深刻的認識,還覺得自己跟普通人不同,我是官,哪怕是進了監獄,也是個犯了錯誤的官。從這裡切入,我們能夠找到突破這種人防線的方向和辦法。」
這是監獄局局長的發言。
「剛才說到了自行車鈴鐺,我想說一個盜墓的故事。」
「據說盜墓一般要兩個人,比如打一個洞,其中一人下去取珠寶玉器,另一人上面用繩子繫上來,但一開始,經常發生了拉繩人見財起異拋棄下面同夥而去的事。」
「於是演變為盜墓團伙以父子居多,但也發生了兒子扔下墓里親爹的事。」
「最後形成行規:兒子下去取貨,老子上面拉繩子,就再沒出現過把人落在墓坑的事。如果這算是制度建設的一個典範,那麼不妨以賊為師。」
「再說一個故事,有一段時間,英國政府雇傭私人船隻運送犯人,按照裝船的人數付費,多運多賺錢。很快弊端出現了:罪犯的死亡率非常之高。」
「政府官員絞盡腦汁想降低罪犯運輸過程中的死亡率,包括派官員上船監督,限制裝船數量等等,卻都實施不下去。」
「最後,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勞永逸的辦法,就是將付款方式變換了一下:由根據上船的人數付費改為根據下船的人數付費。船主只有將人活著送達澳洲,才能賺到運送費用。」
「新政策一出爐,罪犯死亡率立竿見影地降到了百分之一左右。後來船主為了提高生存率還在船上配備了醫生。」
「我想說的是,只有規則和制度才能遏制人性的陰暗,具體到我們的反腐工作上,我們可以戰勝任何人,但是人性卻是改變不了的,只有用合理的,健康的執紀監督制度,才能夠最大限度地打擊腐*敗,減少貪污受賄。」
這是反貪局長的發言。
「那我也說兩個故事。德國有習慣,前面的人喜歡幫別人扶門,有人說德國民眾天生素質就高,其實也不盡然。」
「真正的原因是聯邦德國成立后,政府制定了一套規則,比如德國有法律規定,關門時不小心把人撞了,你得無條件賠償,還得幫人醫治。」
「這些規定都很具體,操作性很強。還有遵守交通規則、按秩序排隊等等,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良好的行為就變成了習慣,這方面的糾紛自然減少。所以說我認為我們在制訂執紀監督制度的時候,要儘可能考慮到方方面面,儘可能詳細具體,這樣官員們在工作和生活中都有警示,知道哪些線不能踩,這樣就能夠慢慢減少不必要的違紀犯法,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還有一個,二戰期間,美國空軍降落傘的合格率為99.9%,這就意味著從概率上來說,每一千個跳傘的士兵中會有一個因為降落傘不合格而喪命。」
「軍方要求廠家必須讓合格率達到100%才行。廠家負責人說他們竭盡全力了,99.9%已是極限,除非出現奇迹。」
「軍方,也有人說是巴頓將軍就改變了檢查制度,每次交貨前從降落傘中隨機挑出幾個,讓廠家負責人親自跳傘檢測。從此,奇迹出現了,降落傘的合格率達到了百分之百。」
「所以我覺得,我們沒必要非要討論人性本善還是本惡,合理的制度,必然是授權與監督同時存在的,既相信你的能力,又懷疑你的本性,但要用制度來激發你性格中天使的一面,還要用制度來威懾你惡魔的一面。」
「人的慾望是無限的,本性的好壞也是隨時而變的,只有在明晰了名分之下的責任權利,再有一套組織制度去監督,這樣才能人盡其能,才會有一個良好的環境。具體到我們的反腐工作,我個人覺得,需要加強常規的監督制度,事前就能夠給那些大權在握,實權在握的官員們足夠警示,不僅是要懲前毖後,更要警醒官員們在伸手前就考慮到後果,所以一是加強制度建設,建立常態化的執紀監督,同時對伸手的官員,不管是老虎還是蒼蠅,特殊期間要從嚴從重,徹底扭轉官場生態。」
這是陳路的發言。
葉三省發現一個現象,今天發言的人大部分都在講故事,是故意把經驗總結,理論提煉的工作留給中紀委下來的研究室副主任嗎?
易老色給他發了個短訊,用了驚心動魄的三個感嘆號,葉三省不得不走出會議室打電話過去。
【作者題外話】:索性放個大章。可能有些讀者不喜歡這些嘮叨的會議語言,請原諒我這一次吧。看過我其它官場小說的讀者都知道我喜歡掉書袋,但過分了,就會拖節奏。我以後盡量不這樣了……況且杜士誠的發言,其實是有原因的……以後會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