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03
她對未來的種種設想感到很有樂趣,盡管她心裏明白自己並沒有真正想要變得慷慨無私或和藹可親,但總也是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她所希圖的隻是具有這些品德的好名聲。不過她那副腦筋動得太粗了,根本辯不出這類細微和差別來。隻要有那麽一天,她有了錢,人人都讚許她,就足夠了。
有一天!但不是現在。現在不行,不管人家怎麽說她。現在還不是成為一個偉大女性的時候。
彼得的話果真說對了。皮蒂姑媽真的激動起來,彼得的背也一夜之間痛到確實無法再趕車了。從此思嘉隻好自己一個人趕車,她手心上的繭子又重新磨起來了。
就這樣,春天的幾個月過去了,四月的冷雨天結束,溫潤芳-E的五月天氣隨之而來。這幾個星期思嘉一直被一大堆工作和憂慮所包圍。肚子愈來愈大,行動愈來愈不方便,老朋友們愈來愈冷淡,家裏人則愈來愈體貼,愈來愈覺得焦急,愈來愈摸不著頭腦,不知到底是什麽在驅使她這樣幹。在這些焦慮不安和奮力掙紮的日子裏,她眼中隻有一個人是可以依賴和能夠理解她的,那就是瑞德-巴特勒。說也奇怪,在這方麵居然所有的人中間偏偏是他,因為他這個人像水銀一樣飄忽不定,像一個剛從地獄出來的魔鬼一樣邪惡倔強呢。但是他同情她,而這一點是她從任何別的人身上都得不到而且也從沒指望得到的。
瑞德經常出城,神秘地去新奧爾良,可從來不解釋去幹什麽,隻是思嘉總帶點醋意,覺得肯定同某個女人——或者一些女人有關。但自從彼得大叔拒絕替她趕車之後,瑞德留在亞特蘭大的時間便愈來愈長了。
在城裏,他大部分時間是在一家名叫\時代少女\的酒館樓上賭博,或者在貝爾-沃特琳的酒吧間裏與那幫比較有錢的北方佬和提包黨人親切交談賺錢的計劃,這種城裏人對他比對他那班密友更加憎惡。他現在不到皮蒂家拜訪了,這也許是為了尊重弗蘭克和皮蒂的感情,因為思嘉現在的處境很微妙,男人去拜訪會使弗蘭克和皮蒂受不了。不過她幾乎每天都會偶然碰見地。當她趕車經過桃樹街和迪凱特街那段AE?AE?的路到木廠去時,他屢次騎馬追上她。他總是勒住韁繩跟她談一會兒話,有時將馬拴在她的馬車背後,替她趕著車在兩個木廠之間巡視一番,這些天來,她盡管不想承認但實際上是比過去更容易疲勞了,因此也願意讓他這樣做,心裏還暗暗感激他。他每次都在他們回到城裏之前便離開她,可是城裏人還是都知道了他們相會的事情,因此這又給人們提供了一些新的議論資料,在思嘉觸犯禮儀的那一長列條目中也添上了新一條。
她有時猜想,他們的這些相遇難道完全是偶然的嗎?幾個星期過去了,隨著城裏黑人門事的緊張氣氛不斷加劇,他們相遇的次數也愈來愈多了。不過為什麽他偏偏在現在她的模樣最難看的時候來找她呢?要是說從前他對她有過什麽不良企圖的話,那麽現在他肯定沒有,而且連以前到底有沒有,她現在在也開始懷疑了。他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譏諷地提到他們在北方佬監獄中那令人忿怒的場麵了。他再也沒有提起艾希禮以及她愛他的事,更沒有說什麽他“垂涎她\那類沒教養的粗話。她想最好還是別沒事找岔,不必去要求解釋為什麽他們會經常相遇。最後她認定,瑞德是因為除了賭博沒有什麽別的可幹,而且在亞特蘭大又很少有知己,因此打她無非就是為了找個說話的人而已。
且不管瑞德的理由是什麽,反正思嘉發現他這個伴還是最受歡迎的。他總是全神貫注地聽她發牢蚤,說她怎樣失去了顧客,怎樣放了呆帳,約翰遜先生如何欺騙她,以及休多麽無能,等等。他聽說她賺錢了,便鼓掌喝采,而弗蘭克聽了隻會溺愛地微微一笑,皮蒂更是茫然,隻能\哎呀\一聲完事。她明白瑞德一定經常在幫她攬生意,因為他很熟悉或認識所有闊綽的北方佬和提包黨人。但是,他卻始終否認自己幫了什麽忙。她了解他的為人,而且從來也沒信任過他,但是隻要看見他騎著那匹大黑馬沿林蔭路轉彎過來,她便會高興得打AE?津神,有點情不自禁了。等到他跳進她的馬車,從她手裏接過韁繩,對她說幾句俏皮話,她便覺得自己既年輕又快活,又嬌媚動人,雖然滿懷憂慮,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也全不在意了。她對他差不多可以無話不談,不用費盡心兒隱瞞自己的動機和自己的真實想法,也從未有過覺得無話可說的情況,像跟弗蘭克在一起的時候那樣——甚至,如果她坦白點的話,可以說像跟艾希禮在一起的。不過,當然,她同艾希禮的談話中有那麽多東西由於麵子關係是不好說出來的,因此也就不好多加評論了。總之,有一個像瑞德這樣的朋友,使她感到很欣慰,何況目前由於某種無法解釋的原因,他又決定對她規規矩矩。這非常令人寬慰,因為近來她的朋友實在太少了。
“瑞德,為什麽這個城裏的人都這樣卑鄙下流,都這樣非議我呢?\就在彼得大叔發出最後通牒之後不久她煩躁地這樣問他。\他們說得最糟糕的人,到底是我還是提包黨人,都很難說了!其實我隻不過於我自己的事,又沒幹過什麽壞事,而且——\“要說你沒幹過什麽壞事,那隻是因為你沒有碰到機會罷了,而且也許他們模模糊糊地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唔,請你嚴肅一點吧!他們都把我氣瘋了。我所幹的也不過是想弄點錢嘛,而且——\”就因為你所幹的與別的女人所幹的不同,而且你又取得一點小小的成就。正像以前告訴過你的,這就是在任何一個社會都不能寬恕的一種罪惡。隻要你跟別人不一樣,你就該死!思嘉,就因為你的木廠辦得成功,這對於每一個沒有成功的男人來說,便是一種恥辱。你要記住,一個有教養的女性應該待在家裏,應該對災個複姑而殘酷的世界一無所知才好。““但如果我一直待在自己家裏,我就會沒有什麽好幹的了。\“總的說來,就是你應該高雅而自豪去餓肚子。\“嘿,胡說八道!你就瞧瞧梅裏韋瑟太太吧。她在賣餡餅給北方佬,這可比開木廠更糟呢。埃爾辛太太在給人家縫縫補補,招些房客。至於範妮,她是在瓷器上畫些誰也不要看的醜東西,可是為了幫助她誰都去買,而且——\“不過你沒有看到問題的實質,我的寶貝兒。她們的事業都不得意,所以沒有觸犯那些南方男人強烈的自尊心。這些男人還會說:'可憐而又可愛的傻娘們,她們幹得很難呀!不過那也好,就讓她們去覺得自己是在幫忙吧。'再說,你提到的那些太太可並沒覺得幹活是一種享受。她們總讓大家知道,她們現在幹活是不得已的,一旦有個男人來解放她們,讓她們擺脫這種不適合女人的勞動,她們就不幹了。因此大家都為她們感到難過。可是你呢,你明顯地是喜歡幹活的,而且顯然不想讓任何男人來管你的事,所以也就沒有人會為你感到難過了。就為這一點,亞特蘭大人也決不會原諒你。因為替別人感到難過是一樁非常令人高興的事呀。\“有時我真的希望你能嚴肅一點。\“你是否聽到過這樣一句東方的格言:'盡管狗在狂吠,大篷車繼續前進。'讓他們叫去吧,思嘉。我想什麽東西也無法阻擋你這輛大逢車的。\“但是我賺點錢,他們憑什麽要管呢?\“思嘉,你可不能樣樣都想要呀!你要麽像現在這樣不守婦道隻管賺錢,同時到處受人家的冷笑,要麽就自命清高,受凍挨餓,贏得許多朋友。可是你已經作出自己的選擇了。\“我可不願受窮,\她馬上說。\不過,這是正確的選擇吧,你說呢?\“如果你最需要的是錢。\“是的,我愛錢勝過世界上任何別的東西。\“那麽這就是你唯一的選擇。不過這一選擇,就像你所需要的大部分東西那樣,附帶著一種懲罰,這就是寂寞。\這話使她沉默了片刻。這倒是真的。她靜下來想想,的確是有點寂寞——因為缺乏女伴感到的寂寞。在戰爭年代,她情緒低落時可以去找愛輪。自從愛輪去世之後,一直總還有媚蘭和她作伴,當然她和媚蘭除了在塔拉一起幹苦活以外沒有什麽共同之處。可現在一個女伴也沒有了,因為皮蒂姑媽除了她自己那小小的閑談圈子之外,對人生是沒有什麽想法的。
“我想——我想,\她開始猶豫地說,\就跟女人的關係而言,我始終是寂寞的。但亞特蘭大的女人之所以討厭我,也不僅僅是由於我在工作。反正她們就是不喜歡我。除了我母親,沒有哪個女人真正喜歡過我,就連那些妹妹也是這樣。我真不知道究竟為什麽,不過就是在戰前,甚至在我跟查理結婚之前,女人們對我所做的一切就似乎都不讚成——\“你忘了威爾克斯太太了吧,\瑞德的眼睛惡意地閃亮了一下。\她總是完全讚成你的嘛。我敢說,除了殺人,無論你幹什麽她都會讚成的。\思嘉冷酷地想道:“她甚至也讚成殺人呢。\接著便輕蔑地笑起來。
“啊,媚蘭!\她忽然想起,但緊接著就悲歎道:“隻有媚蘭是唯一讚成我的女人,不過可以肯定也不是我的什麽光榮,因為她壓根兒連一隻母雞的見識都沒有。要是她真有點見識——\她有點發窘,沒有說下去了。
“要是她真有點見識,她會發現有些事情她是無法讚同的,\瑞德替她把話說完。\好了,你當然對於這些比我更清楚。\“啊,你這該死的記憶力和臭德行!““對於你這種不公平的粗魯勁兒,我理應不予理睬,現在就算了吧,讓我們還是說正經的吧。我看你得自己打定主意。
要是你與眾不同,你就應該與世隔絕,不僅與你的同齡人,而且還得與你的父輩那一代,以及你子女那一代,全都隔絕。他們決不會理解你,無論你幹什麽,他們都會表示忿怒。不過你祖父母也許會為你感到自豪,或許會說:'這個女兒跟她父親一模一樣了,'同時你的孫子輩也會羨慕地讚歎:'我們的老祖母一定是個十分辛辣的人物呢!'他們都想學你。\思嘉給惹得哈哈大笑起來。
“有時候你真能悟出個真理來!我的外祖母羅畢拉德就是這樣。以前我隻要一淘氣,嬤嬤就拿她來警戒我。外祖母像冰一樣冷酷,對自己和別人的舉止都很嚴格,但是她嫁了三次人,引得那些情敵為她決鬥過無數次,她抹胭脂,穿領口低得嚇人的衣服,而且沒有——嗯——不怎麽喜歡穿內衣。\“所以你非常敬佩她,盡管你還是盡量想學你的母親!我有個祖父,是巴特勒家族的,他是個海盜。”“不是真的吧!是讓俘虜蒙著眼走船板的那種海盜?““我敢說隻要那樣能弄到錢,他就會讓人蒙著眼走船板的。總之,他弄到好多錢,後來留給父親一大筆遺產。不過家裏人總是小心地稱他為'船長'。在我出生之前很久,他在一家酒館跟人吵架時被打死了。不用說,他的死對於子女倒是一大解脫,因為這位老先生一天到晚喝得醉醺醺的,酒一落肚便忘記自己是個退休的船長,一味訴說過去的經曆,把他的兒女們都嚇壞了。不過我很佩服他,而且盡力想更多地模仿他而不是我自己的父親,因為我父親是位和藹可親的紳士,有許多體麵的習慣和虔誠的格言——所以你看事情就是這樣。我保證你的孩子們也不會讚成你。思嘉,就像梅裏韋瑟太太和埃爾辛太太現在不讚成你這樣。你的孩子們也許會是些吃不了苦,缺乏男子漢AE?慨的人,因為一般吃過苦的人的子女往往是這樣。而且對他們更糟的是,你像所有的母親一樣,大概已下定決心不讓他們去經曆你所經曆過的苦難了。
這可大錯特錯了。吃苦要麽使人成材,要麽把人毀掉。所以你就得等待你的孫子輩來讚同你了。\“我不知道我們的孫子輩會是什麽樣子的呢!\“你這個'我們是不是暗示我和你會有共同的孫子輩呀?
去你的吧,肯尼迪太太!”
思嘉立即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臉漲得通紅。叫她難為情的不光是他那句開玩笑的話,因為她突然想到了自己這愈來愈粗的腰身。他倆以往誰也沒有提到她懷孕的事,因為她跟瑞德在一AE?時總是把膝毯一直蓋到腑窩底下,即使天氣很暖和也是這樣;她總以女人的習慣安慰自己,以為這樣一蓋別人就看不出來。現在發現他已經知道,便突然惱羞成怒,受不了了。
“你替我滾下車去,你這個下流坯,\她聲音顫抖地說。
“我才不會幹這種事情,\他平靜地回答。\等你還沒到家天就要黑了,這裏又來了一幫新的黑人,就住在泉水附近的帳篷和棚屋裏,聽說都是些下流的黑鬼。我看你又何必給那些容易感情中動的三K黨人製造一個理由,讓他們今天夜裏穿上睡袍出去奔跑呢。\“你滾吧!\她喊中著,使勁去奪他手裏的韁繩,可突然感到一陣惡心向她襲來。瑞德馬上勒住馬,遞給她兩條幹淨的手帕,又相當熟練地把她那個歪在馬車邊上的腦袋托起來。
黃昏的太陽從一片剛剛長出嫩葉的樹林中斜照過來,暫時織成一個令人頭暈目眩的金黃碧綠的漩渦。當這陣頭暈作嘔過去之後,她便雙手捂住臉,不勝羞愧地哭起來。她不但在一個男人麵前嘔吐——這件事本身令人十分尷尬,足以把一個女人嚇壞了——而且這樣一,她懷孕這一丟臉的事也就昭然若揭了。她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勇氣麵對他了。這件事袋子偏偏發生在他麵前,在這個從來不尊重婦女的瑞德麵前呀!她一邊哭,一邊準備聽他說出一些叫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粗魯打趣的話來。
“別傻了,\他心平氣和地說。\你要是感到難為情而哭,那才傻呢。來吧,思嘉,別耍小孩脾氣了。你早就該知道,我又不是瞎子,早就看出你懷孕了。\她以十分驚恐的語氣\啊“了一聲,然後用兩手緊緊捂住緋紅的麵孔。\懷孕\這個字本身就把她嚇壞了。弗蘭克每次提到她懷孕時總是不好意思地用\你那狀況\來表示。她父親傑拉爾德在不得不提起這類事情時也往往微妙地用\坐房\這樣的字眼,而女人們則體麵地把懷孕說成\在困境中\。
“你要是以為我不知道,你可真是個小孩子了,盡管你總用膝毯把自己捂得嚴嚴的。當然我早知道了。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老是——\他突然打住不說了,於是兩個都沉默起來。他提起韁繩,朝馬吆喝了一聲,然後繼續心AE?AE?和地說下去。隨著他那慢條斯理的聲調溫和地在她耳邊回響,她麵孔上的紅暈也逐漸消退了。
“我沒想到你還這樣容易激動,思嘉。我還以為你是個有理智的人,可現在失望了。難道你心中還有羞怯之感?我恐怕自己向你提起這件事情就不能算是上等人了。其實,我也知道我不是上等人,就憑我在孕婦麵前竟不覺得發窘這一點來看,也可以說明我認為可以把她們當做正常人看待——為什麽能看天看地或看任何別的地方,就不能看她們的腰圍,然後卻偷偷向那裏瞧一兩眼——我以為這才是最不無禮的呢!
我幹嗎要來這一套呀?這完全是正常的情況嘛。歐洲人就比我們明智多了。他們是要給那些快要做母親的人道喜的。盡管我不想主張我們也要像他們那樣做,不過那確實比我們這種設法回避的態度畢竟要明智些。這是一種正常情況,女人應該為此感到自豪,而不需要躲在閨房裏好像犯了罪似的。\“自豪!\思嘉壓低嗓門喊道。\自豪——呸!\“難道你不覺得有個孩子值得自豪嗎?\“啊,天哪,決不!——我恨孩子!\“你指——恨弗蘭克的孩子?“\不——不管誰的孩子都恨。“霎時間她對自己的再次漏嘴感到喪氣,但他還是輕鬆地繼續談著,好像壓根兒沒有注意到似的。
“那麽我們就不一樣了,我喜歡孩子。”
“你喜歡?\她抬起頭來喊道,對他的話感到非常吃驚,竟忘了自己的窘境。“你多會撒謊呀!\“我喜歡小毛頭,也喜歡小孩子,要等到他們開始長大,養成大人的思維習慣和大人撒謊仆人的本領並變得下流之後,才不喜歡了。這對你也不應該是什麽新聞,因為你知道我非常喜歡韋德,盡管他還不是個很理想的孩子。“思嘉想這倒也是真的,並突然感到驚異起來。他的確好像非常願意跟韋德玩兒,並且經常給他送禮物呢。
“既然我們已經把這個可怕的話題談開了,而且你承認不久的將來你就要有個孩子,那麽我現在就把幾個星期以來我一直想跟你說的話說出來吧。有兩件事情。第一,你獨自趕車是很危險的。你明白這一點,而且大家也跟你說夠了。哪怕你個人並不在乎你是否會被人強堅,你也得考慮考慮後果呀。因為你的固執,你可能給自己惹出事來,那時本城一些正義的男人便不得不去吊死幾個黑人替你報仇。這就會招致北方佬對他們進行懲罰,有些人也許會被絞死。你有沒有想到過,那些上等女人之所以不喜歡你,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怕你的行為會給她們的兒子丈夫惹出大禍來?再說,要是三K黨人把黑人處理得多了,北方佬便會對亞特蘭大采取更為嚴厲的措施,結果讓人們覺得連謝爾曼也好像是天使了。我這樣說是有依據的,因為我一直跟北方佬關係很好。說起來也難為情,他們待我就像自己人一樣,所以我聽見他們公開這樣說過。他們要徹底消滅三K黨,為此不惜再次燒毀整個這座城市,並且把十歲以上的男人全都絞死。這全傷害到你的,思嘉。你的錢恐怕也保不住了。誰也說不準一旦大火燒起來會燒到哪裏為止。沒收財產,提高稅金,對可疑的女人課以罰款——這些辦法我都聽他們提出過。三K黨人——\“你認識三K黨人嗎?像托米-韋爾伯恩,休,或者——”瑞德不耐煩地聳了聳肩膀。
“我怎麽會知道呢?我是個叛徒,變節者,流氓。難道我會知道嗎?不過我確實知道那些被北方佬懷疑過的人以及他們發動的一次冒失行動,那些人幾乎都被絞死了。雖然我知道你對鄰居們上絞架不會感到悲痛,但我相信你肯定會因為失去你的木廠而傷心的。我從你臉上的固執勁兒看到,你肯定不相信我,因此我的話也就等於白說了。所以我唯一能說的是請你經常把那支手槍帶在身邊——而且,隻要我在城裏,我會盡量出來替你趕車的。\“瑞德,你真的——難道你真的是為了保護我,你才——\\是的,寶貝兒,是我那大肆宣揚的騎士津神在促使我保護你。\他那雙黑眼睛裏的譏諷神色開始閃爍,臉上那副一本正經的表情無影無蹤了。“還為什麽呢?還因為我深深地愛著你;肯尼迪太太。是的,我一直在默默地如饑似渴地想占有你,站得遠遠地崇拜你;不過我很艾希禮先生一樣,也是個高尚的人,我把這一切向你隱瞞了下來。因為,唉,你是弗蘭克的AE?子,為了名譽,我不能把這些告訴你。但是,就連威爾克斯先生那樣講究名譽的人,有時也免不了要露餡兒,所以現在我也在露餡,把自己的秘密情感向你透露,還有我那——\”啊,看在上帝麵上,請你閉嘴吧!\思嘉打斷他的訴說,因為生當他把她弄得像個自高自大的傻瓜時,她總是十分氣惱,而且也不願意把艾希禮和他的名譽作為他們的話題繼續談下去了。於是她說:“你要告訴我的另一件事又是什麽呀?\“怎麽,當我正在最露一顆爇愛著、但卻被撕碎了心時,你卻想改變話題了?好吧,另一件事是這樣的。\他眼裏的嘲諷神氣又消失了,臉變得陰鬱而平靜。
“我希望你對這匹馬想點辦法。這匹馬的脾氣太倔,它的嘴像鐵一樣硬了,你趕起它來一定很累吧,對嗎?嗨,要是它想脫韁逃跑,你根本無法製止它。而且如果你被翻到陰溝裏,那可能使你和孩子都活不成了。你應該給它戴上一副最重的馬嚼子,要不然就讓我牽去給你換一AE?口頭比較嫩、比較馴服的馬來。\她抬起頭來看了看他那張目無表情但溫和的麵孔,突然她的火AE?煙消雲散了,正如他就她的懷孕作了那番談話之後她的羞怯反而消失了一樣。剛才,當她還巴不得自己死了的時候,他卻那樣神奇地讓她平靜下來,心安理得了。現在他變得更加好心,連對她的馬都想得非常周到,這不免引起她一陣感激之情,心想為什麽他要是始終都這樣多好呢?
“這騎馬確實很難趕,\她溫柔地表示同意說。\因為不斷地使勁拉它,我的胳臂整夜痛得不行。你說怎樣對付它最好,就照你的辦吧,瑞德。\他的兩眼惡作劇地閃爍著。
“這話聽起來倒滿甜,很有點女性味道呢,肯尼迪太太。
這可不像你AE?時那種專橫的空調呢。看來,隻要對付得當,是可以將你變成一個乖乖地依靠男人的婦女的。\她的臉一沉,又發起脾氣來了。
“這次你非給我滾下車不可,要不我就用馬鞭怞你了。我真不明白為什麽我就能容忍你——為什麽總盡量對你那麽好。你一點禮貌也沒有。一點道德不講,簡直就是個——算了,你滾吧。我就是這個意思。\他爬下車來,從車背後解開他那騎馬,然後站在黃昏的馬路上向她挑逗地咧嘴一笑,這時思嘉也不由得朝他咧咧嘴,才趕著馬了。
是的,他很粗魯,又很狡猾,他不是一個你能放心跟他打交道的人。你永遠也說不準你放在他手裏的那把鈍刀子,什麽時候稍不防備就會變成最鋒利的武器。但是,盡管這樣,他畢竟很有刺激性,就像——是的,就像偷偷他喝上一杯白蘭地!
這幾個月以來,思嘉已經知道了白蘭地的用處。每天傍晚回家,被雨水淋得濕透了,而且由於長時間在車上顛簸,渾身覺得酸痛,這時她除了想起背著嬤嬤那雙賊亮的眼睛藏在衣櫥頂層怞屜裏的那瓶酒之外,便沒有任何東西能支撐得住了。米德大夫沒有想到要警告她,女人在懷孕期間不該喝酒,因為他從未想到一個正派女人也會喝比葡萄酒更烈性的酒呢。當然,在婚禮上喝杯香檳,或者感冒很厲害時上床睡覺前喝杯爇棕櫚酒,也還是可以的。雖然,也有些不幸的女人喝酒,因而使全家的人一輩子丟臉的,正像有些發瘋或離了婚的女人,或者像蘇珊、安東妮小姐那樣相信婦女應該有選舉權的女人,也常常喝酒。但是,盡管米德大夫對思嘉有許多地方看不順眼,可他還從沒懷疑她居然會喝酒呢。
思嘉發現晚餐之前喝一杯純白蘭地大有好處,隻要事後嚼點咖啡,或者用香水漱漱口,是不會讓人聞出酒味的。為什麽人們竟那樣可笑,不準婦女喝酒,而男人卻可以隨心所欲地喝得酩酊大醉呢?有時弗蘭克躺在她身邊直打呼嚕,她又睡不著覺,當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為擔心受窮、害怕北方佬、懷念塔拉和惦記艾希禮而受盡折磨時,要不是那個白蘭地酒AE?,她早就發瘋了,隻要那股愉快而熟悉的暖流悄悄流過她的血管,她的種種苦惱便消失殆荊三杯酒落肚之後,她便會自言自語地說:“這些事情等我明天更能承受得住以後再去想吧。\但是有幾個夜晚,甚至連白蘭地也無法鎮住她的心頭的痛苦,這種痛苦甚至比害怕失去木廠還強烈,那是因渴望見到塔拉而引起的。亞特蘭大的嘈雜,它的新建築物,那一張張陌生的麵孔,那擠滿了騾馬、貨車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的狹窄的街道,有時幾乎使她感到窒息,受不了了。她是愛亞特蘭大的,但是——啊,它又怎麽比得上塔拉那種親切的安寧和田園優靜,那些紅土地,以及它周圍那片蒼蒼的鬆林啊!哦,回到塔拉去,哪怕生活再艱難些!去按近艾希禮,隻要看得見他,聽得到他說話,知道他還愛自己,這就足夠了。媚蘭每次來信都說他們很好,威爾寄來的每一封短箋都匯報棉花的種植和生長情況,這使她的思鄉之情愈加深切了。
我六月份回家去。六月以後我在這裏就什麽事也幹不成了。我可以回家舒舒服服住上兩個月。她想著想著情緒便好起來了。果然,她六月回到家裏,但不是如她所盼望的那樣,而是六月初威爾來信說她父親傑拉爾德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