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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01

  那天晚上,弗蘭克把思嘉、皮蒂姑媽和孩子們安頓在媚蘭家以後,就和艾希禮一起騎馬出去了。思嘉幾乎要大發雷霆傷心地落淚了。在這樣的一天晚上,他怎麽還要出去參加什麽政治集會呢?政治集會!就在這天晚上,她剛在外麵受了欺侮,而且當時說不定還會出什麽事,他怎麽能這麽對待她呢?這個人可真自私自利,沒心肝,當她哭著,敞著懷,薩姆把她抱進屋來時,他一直很平靜,他這種態度簡直能把人氣瘋了。她一麵哭,一麵訴說事情經過。他都始終沒有著急,他隻慢條斯裏地問:“寶貝兒,你是傷著了——還是光是受了驚?”她當時又氣又惱,說不出話來,薩姆就主動替她說隻是受了點驚。


  “他們沒來得及再撕她的衣服,我就趕到了。\“薩姆,你是個好孩子,我會記住你的好處。要是我能幫你做點什麽——\“是的,先生,您可以送我到塔拉去。越快越好!北方佬正在抓我呢。\弗蘭克聽他這麽說,也是很平靜,而且也沒再問什麽,弗蘭克的表情很像他在托尼來敲門的那天晚上的表情,仿佛這應該是男人的事,而且處理起來越少說話,越不動感情越好。


  “你去上車吧。我叫彼得今天晚上就送你,把你送到拉甫雷迪,你先在樹林子躲一夜,明天一早坐火車去瓊斯博羅,這樣比較穩妥。……啊,寶貝,別哭了,事情已經過去了,也並沒有傷著你。皮蒂姑媽,請把嗅鹽拿來給我用用,好嗎?嬤嬤,去給思嘉小姐倒杯酒來。“這時思嘉又大聲哭起來,這一次是生氣而哭的,她需要得到他的安慰,需要他表示憤怒,說要為她報仇,她甚至希望他對她發火,說早就告訴她會出這樣的事——怎麽都行,就別這樣顯得平靜而無所謂的樣子,認為她沒有遇到什麽大不了的危險,他雖然表示很關心,很體貼,可就像是心不在焉,好像還有什麽事,比這重要得多。


  原來這件重要的事就是參加一次小小的政治集會。


  思嘉聽到弗蘭克讓她換衣服,準備送她到媚蘭家去待一晚上,她真不敢相信自己是不是聽清楚了。他應該知道她今天碰上這樣的事有多麽痛苦,現在已經筋疲力盡了,而且神經受了刺激,極需躺在床上,蓋上毯子,暖暖和和地休息休息,再來一塊爇磚頭暖暖腳,來一杯爇甜酒壓壓驚,怎麽會有心思到媚蘭家去待一晚上呢。弗蘭克要是真愛她,在這樣一天的晚上,無論有什麽重要的事,他也不能離開她的身邊呀。他應該在家裏守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對她說,她要是真出一什麽事,他也就活不成了,等他今天晚上回來,他們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一定要把這個想法告訴他。


  每逢弗蘭克和艾希禮一道外出,女眷們都聚集在媚蘭的小客廳裏做針線活兒,氣氛總是很寧靜的,今晚也不例外,屋裏爐火熊熊,使人感到很溫暖而愉快。桌上的燈發出優靜的黃色光芒,照在四個女人光亮的頭發上,她們就在這盞燈下埋頭做針線。四個人的裙子輕輕飄動,八隻小巧的腳輕輕地搭在腳凳上,育兒室的門開著,可以聽到從裏麵傳出韋德、愛拉和小博的輕微的呼吸聲。阿爾奇坐在壁爐前的一張凳子上,背對著爐火,滿嘴的煙葉把腮幫子撐得鼓鼓的,他在那裏認真地削一塊木頭,這個蓬頭垢麵的老頭兒和四位梳妝整齊、衣著講究的婦人在一起,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仿佛他是一隻花白的凶猛的看門老狗,而她們則是四隻溫順可愛的小貓。


  媚蘭用略帶氣憤的口氣沒完沒了地輕聲述說最近婦女豎琴樂隊發火的事,在討論下次音樂會出什麽節目的問題上,婦女們豎琴樂隊未能和男聲合唱團取得一致意見,於是當天下午就找到媚蘭,宣布她們全都要退出樂團。媚蘭盡全力解說協調,才說服她們暫不實行這項決定。


  思嘉的心情依然沒有平靜,聽媚蘭這樣滔滔不絕地反複講述,幾乎忍不住大喊:“去他媽的婦女豎琴樂隊!\她非常想詳細談一談她自己的可怕經曆,讓大家分擔一下她所受到的驚嚇。她想告訴她們自己當時是多麽勇敢,這樣她就可以借自己的聲音向自己證實自己當時的確是很勇敢的。可是每當地提起這個話題,媚蘭就巧妙地扯到別的無聊的事情上去。

  這使得思嘉大為不滿,幾乎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這些人怎麽都和弗蘭克一樣壞呢!

  她剛逃脫那麽可怕一次遭遇,這些人怎麽就這樣坦然,這樣無動於衷?如果讓她說一說,她會感到好受些,可這些人連這樣一個機會也不給她,真是太缺乏起碼的禮貌。


  這天下午發生的事對她震動太大了,雖然她不肯承認,連對自己也不肯承認這一點。她隻要一想起黃昏時在樹林附近的路上,一張凶惡的黑臉在暗處向她窺視,就嚇得她渾身哆嗦,她一想起那隻黑手在她胸口亂抓,要是薩姆不來,還要可能會發生什麽事,她就把頭垂得更低,把眼睛閉得緊緊的。


  她坐在這平靜的客廳裏沉默不語,一麵想盡力安心做針線,一麵聽著媚蘭說話,可是越是這樣,她的神經繃得越緊,她覺得她的神經緊張得隨時都會像班卓琴的弦一樣砰的一聲繃斷的。


  阿爾奇在那裏削木頭,她也感到不舒服,對著他直皺眉頭。突然她又覺得奇怪,他為什麽要坐在那裏削木頭呢?往常他晚上守衛的時候,總是直挺挺在躺在大沙發上睡覺,鼾聲震耳,每呼一口氣都把他那長胡子吹起來。使她覺得更為奇怪的是無論是媚蘭,還是英迪亞。誰也不提醒他在地上鋪張紙,免得木屑掉得到處都是。他已經把爐前的地毯弄得滿是木屑一塌糊塗,她們仿佛什麽都沒有看見。


  她正看著阿爾奇,他突然一轉身往火上吐了大口嚼煙葉的唾沫,聲音之大,使得英迪亞、媚蘭和皮蒂都跳了起來,好像方才響了一顆炸彈。


  “至於這麽大聲兒嗎?\英迪亞說。她因為又緊張,心情不愉快,聲音都有些嘶啞了。思嘉看了看她,感到很奇怪,因為英迪亞一向是比較矜持的。


  阿爾奇也兩眼盯著她,不甘示弱。


  “我看就是這樣,\他頂了一句,又吐了一口。媚蘭朝著英迪亞皺了皺眉。


  “我就喜歡爸爸從來不嚼煙葉,\皮蒂姑媽開口說話了。媚蘭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她回過頭來說皮蒂,思嘉還沒聽見她說過這麽難聽的話呢。


  “唔,別說了,姑媽。你真不會說話。”


  “哎喲!\皮蒂說著就把針線活兒往退上一撂,嘴也撅了起來。\我可告訴你們,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今天晚上是犯了什麽玻你和英迪亞還不如兩根木頭棍子好說話呢。\誰也沒理睬她。媚蘭並沒有因為說話太衝而向她賠不是,隻安安靜靜地繼續做起針線來。


  “你的針腳太大了,\皮蒂得意地說,\全得拆下來重做。


  你是怎麽了?”


  媚蘭一聲不吭,不回答她。


  她們出了什麽事嗎?思嘉感到很納悶,她是不是光去想自己受驚嚇而沒注意?真的,雖然媚蘭千方百計想使大家覺得今天晚上和過去一起度過的許多夜晚沒什麽兩樣。但氣氛卻與往常不同。這種緊張氣氛不可能完全是由於下午的事情大家感到吃驚而引起的。思嘉偷偷地看另外幾個人,碰巧英迪亞也在看她。她感到心裏很不舒服,因為英迪亞長時間地打量她,冷酷的眼神包寒的不是痛恨與鄙視,而是更強列的感情。


  “看樣子她認為我是罪魁禍首了。\思嘉憤怒地這樣想。


  英迪亞把視線又轉到阿爾奇身上,剛才臉上那種不耐煩的神色已經一掃而光,用一種焦急詢問的眼光望著他。但阿爾奇並不理會她。他倒是在看思嘉和英迪亞一樣冷冰冰地看著她。


  媚蘭沒有再說什麽,屋裏鴉雀無聲,在沉寂中,思嘉聽見外麵起風了。她突然覺得這是一個很不愉快的夜晚,現在她開始感到氣氛緊張,心想也許整個晚上氣氛都是緊張的,隻是自己過於煩惱,沒有注意吧。阿爾奇的臉上顯出一種警惕、等待的神色,他豎著兩隻毛茸茸的耳朵,像隻老山貓一樣,媚蘭和英迪亞也都是忍著心中的不安,一聽見路上有馬蹄聲,或淒風吹動禿枝發出的陣陣嗚咽聲,或枯葉在草坪上滾動發出的沙沙聲,她們都要放下手中的活兒,抬起頭來靜聽,爐火中木柴輕微的爆裂聲也會使她們吃驚的,仿佛聽到有人偷偷走來的腳步聲。

  肯定是出什麽事了,但她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麽事。事情仍在進行之中,她卻一無所知。看一看皮蒂姑媽那胖乎乎的善良的臉,皺著眉,撅著嘴,就知道她和自己一樣莫名其妙。


  但是阿爾奇、媚蘭和英迪亞是知道的。在寂靜之中,她幾乎可以感覺得出英迪亞和媚蘭思緒翻滾,猶如關在籠子裏的鬆鼠瘋狂地跳動一般。雖然她們表麵裝得若無其事,她們是肯定知道一些情況的,是料到要發生什麽事的。她們這種內心的不安也傳給了思嘉,使得她也更加煩燥緊張起來,她手底下一亂,就把針紮到拇指上,她又疼又懊惱,不由得輕輕叫了一聲,把大家嚇一跳,她擠了擠,擠出了一滴鮮紅的血。


  “我太緊張,縫不下去了。\她大聲說,隨手把要補的衣服扔在地上,\我太緊張了,簡直要大聲喊叫。我太累了我要回家睡覺去了,這弗蘭克是知道的。他真不該出去,他說啊,說啊,老說保護婦女,對付黑鬼和北方來的冒險家,現在需要他保護了,他到哪兒去了呢?在家裏照顧我嗎?不是,根本就沒有,他跟著一幫人東跑西躥去了,這幫人全是光會說——“思嘉怒氣衝衝地看了看英迪亞的臉,停下來不說了,這時英迪亞呼吸急促,她那沒睫毛的灰色眼睛正惡狠狠地盯著她,向她投來冷酷的目光。


  “要是不太難為你,英迪亞,\思嘉用譏諷的口吻說,\你能告訴我今天晚上為什麽老釘著我,我就感激不盡了。難道我的臉發綠了,還是怎麽了?\“談不上難為我,我很樂意告訴你。\英迪亞說,眼裏也閃出了光亮。\我不願意聽你貶低肯尼迪先生這樣一個好人。


  你要是知道——”


  “英迪亞!\媚蘭提醒她不要說下去,手裏的活兒攥得緊緊的。


  “我想我對自己的丈夫比你更了解,\思嘉說。她從來沒跟英迪亞吵過架,現在看到要吵,就來勁兒了,也不緊張了。


  媚蘭和英迪亞互相看了看,英迪亞勉強把嘴閉上了,可是接著又說起來,冷酷的語氣裏夾雜著恨。


  “你真讓我惡心,思嘉-奧哈拉,你還說什麽要受到保護!


  有沒有保護,你根本不放在心上!不然這幾個月你就不會那樣東奔西走,招搖過市,惹得那些陌生的男人為你著迷了。


  今天下午的事全是你自找的,要是有公理的話,這就算便宜你了。\“英迪亞,快別說了!\媚蘭說。


  “讓她說下去,\思嘉說。\我聽了很高興,我早就知道她恨我,可是她太虛偽,不願承認。要是她覺得有人會迷上她,她就會一天到晚光著屁股在街上炫耀。\英迪亞氣得一下子站起來,她怎麽受得了這樣的侮辱,她那瘦削的身子不停地發抖。


  “我就是恨你,\她用顫抖而清楚的聲音說。\過去我不說,並不因為我虛偽,你即不懂禮貌,又缺乏教養,你哪裏會明白。我是想到如果我們大家不抱成一團,把個人恩怨放在一邊,那就不可能戰勝北方佬,可是你——你——你卻處處破壞正派人的威信,弄得一個好丈夫抬不起頭來。讓北方佬和那些無賴笑話我們,汙蔑我們,說我們沒有教養。北方佬不知道你壓根兒就和我們不是一條心。他們呆頭呆腦的,沒意識到你這個人根本是沒有什麽教養的。你到樹林子裏去亂躥,惹得那些黑人和下流白人對你下了手,以後他們也就會對城裏所有的正派女人下手的。你還給我們那些男人帶來了生命危險,因為他們不得不——\“英迪亞!我的上帝呀!\媚蘭說。思嘉雖然仍在生氣,對媚蘭這樣隨便呼喚上帝還是感到吃驚。”你千萬別說!她不知道啊,而且她——你千萬別說!你答應過——\“孩子們,別吵了!\皮蒂姑媽嘴唇顫抖著在一旁懇求。

  “我不知道什麽?\思嘉也站了起來,她氣憤極了,眼睛直直地望著冷酷的怒不可遏的英迪亞和在一旁苦苦哀求的媚蘭。


  “你們這幫蠢貨?\阿爾奇突然用輕蔑的語氣說。誰也還沒來得及斥責他,隻見他把披著灰發的頭一場,猛地站了起來。\外麵有人來了。不是威爾克斯先生。你們都別嚷嚷了!”還是男人說話管用,那幾個女人站在那裏,突然不吭聲了,臉上的怒容也很快消失了,都看著他向門口蹣跚走去。


  “誰呀?\沒等外邊的人敲門,他說問。


  “巴特勒船長。快開門。”


  媚蘭飛快地向門口氣去,她的裙子飄得很厲害,膝蓋以下的褲退都露出來了。阿爾奇的手還沒摸到門把手,她就一下子把門打開了。瑞德-巴特勒站在門廓上,黑呢帽低低地壓著眼睛,狂風把他的披肩吹得左右翻騰,發出啪啦的響聲。


  這時候,他也顧不上客氣了,他既沒摘帽子,也不和別人說話,隻盯著媚蘭一個人,也不招呼一下,就直截了當地說起話來。


  “他們在哪兒?快告訴我。這是生死攸關的事。\思嘉和皮蒂姑媽都驚呆了,她倆麵麵相覷,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英迪亞像一隻老瘦貓,一下子躥到了媚蘭身邊。


  “什麽都別告訴他,\她急忙說。\他是堅細,他投靠了北方佬!\瑞德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快說吧,威爾克斯太太!也許事情還來得及。\“媚蘭好像嚇傻了,兩眼直直地看著他的臉。\“竟是——\思嘉剛要說話,就被打斷了。


  “住嘴,\阿爾奇厲聲喝道:“媚蘭小姐,你也不要說了。


  你他媽的滾,你這個該死的投敵分子。\“不要這樣,阿爾奇,不要這樣!”媚蘭喊道,他一麵說,一麵把一隻顫抖的手搭在瑞德的胳臂上,好象是要保護他,怕阿爾奇動手。”出了什麽事?你是——你是怎麽知道的?\瑞德黑黑的臉上顯得很不耐煩,可又不能不顧及禮貌。


  “我的天哪,威爾克斯太太,他們從一開始就受到懷疑了,隻是他們幹得還算巧妙,才拖到今天晚上。我是怎麽知道的?

  今天晚上我和兩個喝醉酒的北方船長打撲克,是他們泄露出來的。北方佬知道今天晚上要出事,他們就做了準備。那些傻瓜上了人家的圈套了。\一瞬間,媚蘭好像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打了一下,站立不穩,瑞德忙伸手摟住了她的腰,她才沒有摔倒。


  “別告訴他!不要上他的當!\英迪亞喊道,一麵惡狠狠地看著瑞德。\你沒聽見他說嗎。他剛才是和北方軍官在一起呢。\瑞德還是看也不看她,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媚蘭蒼白的臉。


  “告訴我,他們上哪裏去了?他們有開會的地方嗎?\思嘉雖然心裏害怕,而且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她看得很清楚,瑞德板著臉,絲毫沒有一點表情。但媚蘭顯然看出了一點什麽,使她感到可以信賴,於是她擺脫了瑞德的胳膊,直了直她那瘦小的身子,用顫抖的聲音輕輕地說:“在迪凱特街旁邊棚戶區附近,他們在原先沙利文農場的地窖裏碰頭——就是燒得很厲害的那個農常\“謝謝。我馬上趕去。北方佬要是來了,就說你們什麽也不知道。”他飛奔出去,拖著黑披肩消失在黑夜之中,屋裏的人一直到聽見外麵石子亂迸,猛烈的馬蹄聲疾馳而去,方才意識到他的確來過這裏。


  “北方佬要到這裏來?\皮蒂姑媽喊道,她兩腳一軟癱倒在沙發上,嚇得連哭都不敢哭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問的是什麽意思?你們要是再不告訴你,我就要發瘋了!\思嘉一把抓住媚蘭拚命地搖,好像使勁搖就能從她嘴裏搖出答案來。


  “什麽意思?意思就是艾希禮和肯尼迪先生可能就死在你手裏了!\英迪亞雖然因為擔心而痛苦萬分,可說話的聲音裏卻帶著勝利者的語調。\別搖媚蘭了,她快暈過去了。\“不會,我不會暈的,\媚蘭小聲說,一麵伸手抓住椅子靠背。

  “我的天哪,我真不明白!怎麽會殺了艾希禮呢?請你們哪一位告訴我吧——\阿爾奇的聲音像生鏽的門軸發出的吱吱聲,打斷了思嘉的話。


  “坐下,\他命令道:“我叫你們都坐下,拿起你的針線活兒,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說不定北方佬從天一黑就在監視這所房子呢。\她們都戰戰兢兢地照著做了,就連皮蒂姑媽也哆裏哆嗦地抓起一隻襪子拿在手裏,一麵像受驚的孩子一樣,睜著大眼看周圍的人,希望人有告訴她這是怎麽回事。


  “艾希禮在哪裏?他出了什麽事,媚蘭?\思嘉喊道。


  “你丈夫在哪裏?你就不關心他嗎?\英迪亞的灰色眼睛噴射著瘋狂的毒汁,兩隻手不斷柔搓正在縫補的那條舊毛巾。


  “英迪亞,別說了!\媚蘭恢複了講話的聲音,但從她那嚇得煞白的臉和痛苦的眼神可以看出她也是極力勉強支撐著。\思嘉,也許我們早就應該告訴你,可是——可是你今天下午遭了那麽大的麻煩,所以我們——所以弗蘭克就說先別——而且你又一向是公開反對三K黨——\“三K黨——\起初思嘉說這個詞兒,好像從來沒有聽見過,也不知道它的寒義,可是接著她就幾尖聲喊叫起來:“三K黨!艾希禮可不是三K黨!弗蘭克也不可能!哦,他答應過我過呀!\“肯尼迪先生當然不是三K黨,艾希禮也是,我們認識的男人,他們都是,”英迪亞大聲說。\他們都是真正的男子漢,是白人,南方人,難道不是嗎?你應當為他感到自豪才對,而不該讓他偷偷地退出來,好像這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而且——\\你們一直都知道,而我卻——\“我們怕惹你煩惱,\媚蘭傷心地說。


  “這麽說來,他們說去參加政治集會,而實際上是去幹這個去了,是不是?唉,他可是答應過我呀!現在北方佬要來了,他們會沒收我的木材廠,沒收那個商店,還會把他關進監獄——唔,瑞德-巴特勒究竟是什麽意思啊?\英迪亞和媚蘭麵麵相覷,兩人都很害怕。思嘉站起來,把手裏的活計扔到地上。


  “你們要是不告訴我,我就進城去了解,我見人就問,非問個——\“坐下,“阿爾奇說,眼睛狠狠地釘著思嘉,\我來告訴你,你今天下午出去亂跑,遇上麻煩,這是你自找的,就是因為這個,威爾克斯先生和肯尼迪先生還有另外那些男人今天晚上就都出去了,他們要去宰了那個黑人和那個白人,如果能抓住他們的話,還要把棚戶區連窩兒都端了,要是那個投敵分子說的是實話,那就是北方佬產生了懷疑,他們不知怎麽得到了消息,派了兵埋伏在那裏。我們的人就上了圈套。要是巴特勒說的是謊話,他就是個堅細,他會去報告北方佬,我們的人還得讓他們打死,他要是真的告發了,我就把他弄死,即使我自己活不成了,那也無所謂。他們要是不死,誰都得趕快離開這裏,到得克薩斯去,在那裏銷聲匿跡,也許永遠不能再回來,這都是你的過錯,你的手上沾滿了血埃\從媚蘭的臉上可以看出,她現在不再害怕,而是生氣氣來。她注意到思嘉慢慢地明白了,而且臉上馬上就顯出了恐怖的神色,就站起來,把手搭在思嘉肩上,正顏厲色地說:“阿爾奇,你再說這樣的話就給我出去,這不是她的過錯,她隻是做了——做了她認為應當做的事。我們的先生們也做了他們認為該做事,人都是這樣,該怎麽做,就得怎麽做,我們的想法不同,做法不同,因此不能——不能拿我們自己的標準來衡量別人,你和英迪亞怎麽能說這樣難聽的話呢?說不定她丈夫和我丈夫都——都——\“聽!\阿爾奇輕輕打斷了她的話,\都坐下,有馬的聲音。\媚蘭坐在一把椅子上,拿起艾希禮的一件襯衫,把頭一低,無意識地把褶邊撕成了碎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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