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痛 依舊桃花瀲灩
茶水已經奉了上來,寶珠給了賞錢,小二更是眉開眼笑地你問什麽都往外說,與樓下的說書先生有的一拚。
跟小二打聽了湯擒的事兒,才知道他早早就來這裏做活,因為自身還算有氣質,即使麵容稍有殘缺帶著麵具,但是偶爾聽書聽膩了聽聽他的曲兒也是不錯。店小二還說,可惜了那人琴技卓絕,可就隻會那一首曲子,老板讓他再學幾首,那個怪人卻說他在用琴音等人。問他在等誰,他也不說。
消散不去的寒氣像無形的針一樣鑽進我的衣裳刺著我的肌膚,難道他的記憶裏還存在著一位與他共賞此曲的人,隻是他不記得那人是我?
我嚐了一口雀舌龍井,這茶甘香如蘭,幽而不洌,也算是極品。這時樓下的說書先生說得口沫橫飛,已經開始講當今天子幹涸了十幾年是如何看不開或者是看開了突然弄了個妃子回去還廣開采選,說到這些千奇百怪的事情,說書先生又是帶主人公的心裏感想又是帶場景轉換背景音的,仿佛他就在當場親眼目睹似的。
“主子,那位公子要上來了。”寶珠提醒我道。
我正拈了杯子喝茶,看見上樓的湯擒,一片茶葉登時嗆進喉管,隻咳得我心肝肺都要嘔出來,寶珠連忙給我拍背順氣,拍拍打打了好幾下我才喘過來一口氣。
關苗上前一步:“要攔住他嗎?”
我垂下眼睛,胸口一抽一抽的,悶得發疼:“他已經知道咱們看見他了,攔有什麽用,倒不如說清楚。我本來也是要和他談談的,讓他上來吧。”
湯擒本是要上來擦桌打掃,猛地一見我們坐在此處,愣了愣,想轉身下去,又覺不妥,於是上前跟我拱手。我喬裝在外,他不好稱呼,所以隻是說了白話:“真是好巧。”
他並沒有被突然發現後的窘迫,反而怡然自得,手裏拿著的抹布,就像是仙人執帕,又似佛祖拈花,一丁半點都沒有影響他的氣質。半頰麵具是蓋住了額頭眼周和一半的臉,麵具弧度柔和,純銀打造,尾部還雕了花,可以看出來是老爹封地最有名的匠人所做。
可以說湯擒原先的容貌完美地無可挑剔,讓人覺得難以征服,因為他太耀眼太飄渺,而略有缺損之後,氣質更加登高,麵具半掩之下,桃花瀲灩,隻讓人心生旖旎。
這是一種很俗套的說法,然而當時事實就是如此。
“咳咳。”可能是我的目光過於呆滯了吧,關苗在我身後咳了幾聲,然後替我問湯擒道,“你很缺錢?”
湯擒說:“缺倒不缺,侯爺待我很好。”
關苗訓導道:“那你瞎折騰個什麽勁呢?不知道的還以為虧待了你,你讓我主子怎麽想?太不懂事了。”
湯擒笑了,笑得就像供桌上的觀世音菩薩,隻差腳底下沒有一尊蓮花寶座了:“我隻是想靠自食其力,買禮物贈予他人,用侯爺的銀兩總歸是不太好,不能表示心意。”
我的心裏重重地被一擊?送禮物給別人?誰?他這麽快就在封地認識新朋友了嗎?也難怪,湯擒本來的性格就是左右逢源之相,別說隻是戴著半頰麵具,我看就是戴著鬼麵人麵具,撲上來的少女還是一窩一窩的吧……
“方便說贈予誰嗎?”我不甘心地一問,“當然,你若覺得唐突,就當我沒問。”
湯擒向樓下看了看,然後回過頭來對我笑了笑:“送給故事裏的人。”
他在說我……為什麽要送給我?是想起來什麽了嗎?我正在激動又聽到下半句———“也許那人馬上就要高升,所以提前聊表祝賀,即是感激,也算作一份投資吧。”
他倒直白,跟原先一模一樣。
他覺得我會當皇後。
“你一個連記憶都沒有了的人,壓下血本來投資估計也會一無所獲吧?”我撇了撇嘴,向窗外看了看,雨已經小了很多,又聽到了貨郎沿街叫賣的聲音。
湯擒道:“正是因為想不起來很多事,才要抓緊最後一根稻草,期盼能借此找尋回以前———”
關苗直接打斷他:“侯爺都不知道你的過去,我主子怎麽會知道?你別想太多,得過且過吧!”
“我又何嚐不想得過且過,隻是午夜夢回時,總覺得曾經的身邊有一位佳人陪伴,這也許是我失散的親人,我失憶留滯在此,想必她也是很著急著尋我,我想快點想起來,”湯擒看向我,這才說出了他巴結我的意途,“希望您能幫我找到她,我將畢生感謝。”
說書先生說累了,正巧掌櫃的就喊湯擒去彈琴,他對我點了點頭,就下樓了。
寶珠捧著臉感歎:“真是讓人羨慕啊。”
我:“……哪裏讓人羨慕了?!”
寶珠趕緊低下頭來,不敢繼續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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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00o——
老爹在等我吃飯,他好像很擔心我會三觀崩塌,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看著我,這和以前我們的相處模式不太一樣。我想說,要崩塌我早就崩塌了,不至於等到現在。
其實事情的真相還是很好消化的,有了傳奇故事狸貓換太子的鋪墊以後,我更加能正視自己的地位,也能夠理解現實故事中的人做的每一個超乎自己能力的選擇。
“阿在,你可還有什麽顧慮?”老爹隻說與我父女一場,惟盼我能奪回一切,別無他願。
“顧慮太多了,一時之間都不知該先顧慮哪一個了。你招我回封地,讓我知道了湯擒在這,還讓我知道了我的身世,我這一行可真是賺足了本兒。”我抿抿唇,“現在傅起廢了後,我回宮又不知道將是一番什麽光景,也不曉得該用什麽心態再麵對他了。”
“你這麽急著要回去?”
“探親原本也不該逗留太久,他能讓我出來已經是大度外加信任,我若硬拖著好久不回去,就是我的不是了。”
老爹摸了摸胡子:“那你帶著湯擒。”
我驚訝地差點都站起來了:“我帶他幹嘛?是嫌是非還不夠多嗎?!”
“那怎麽辦?你的盅毒還沒有根除,這裏離汴京又那麽遠,你再盅毒發作他不在周圍,可就有你受的了……那不然我叫他去汴京安置了,到日子了你就出宮見他?”老爹一個勁兒的開導我,端的那叫一個情深義重,感人之極。
他是為了我好,盡管是利用湯擒。
我搖搖頭:“宮裏的禦醫也有法子抑製我的盅毒,不過就是受點冷糟點罪罷了。爹,給他些盤纏,讓湯擒自行打算吧,他也該有自己的人生,我可不想一直拿他當作解藥。”
“你確定?”
我真的確定嗎?我在心裏悲憤問天,老天沉默的回應我。
三天之後,我們決定返程。臨行那日,意外地看見湯擒白日沒有出去,而是前來為我送行,他將一個包裹交到我手中,想必就是這段時間他賺的錢買來的心意。
真是沉甸甸地心意呢……
我對湯擒交代道:“實在是很抱歉,你要找的人除了你自己有希望找到以外,別人無能為力。我跟我爹說了,會給你些盤纏讓你離開,以後你看看這大好河山悠悠江湖,說不定心也更開闊了呢,不必拘於過往,畢竟那是過往。”
湯擒這才道:“實際上……侯爺昨晚就跟我說了,我也是打算離開,正巧與你們一路,我想先去大岐的首都汴京看一看,也許會想起來點什麽。”
我:“……”
明明雨過天晴,但我知一切還沒有結束。
關苗問道:“主子,那還回去嗎?”
我歎了口氣:“回。”
湯擒騎馬,與我們一道啟程,目標汴京。我坐在馬車裏,當著寶珠的麵把裝禮物的包袱拆開,沒想到,裏頭竟然是一個手工打造的雕花木盒,在打開銅鎖,一枚梨花玉簪躺在那裏。
我心猛地一跳,湯擒原先在延池的時候,曾送給過我一個梨花簪子,想不到失憶過後,他再次送出的禮物仍然跟此有關,真是讓人倍感唏噓!
“主子,你喜歡梨花嗎?”寶珠好奇地問我。
我嘴角抽兩抽,把蓋子蓋上,幹幹的說::“我喜歡菊花。”
寶珠:“……”
一路上湯擒好像更開懷了些,什麽都沒見過的模樣,東看看西瞅瞅,時不時就拉著關苗笑談,一副心無芥蒂心無城府的交際花模樣。關苗自然是不會給他好臉,隻用“嗯”“啊”“嘿”這種單音節的字回複。
湯擒的性格本來就是如此,善於逢迎,所以對於關苗的不太理睬,他完全覺得無所謂,騎著馬時快時慢,就跟在我們周圍。
寶珠時常掀開簾子去偷看他,完了又悶著臉看我,最後終於忍不住了問我:“主子,他麵具下到底是什麽模樣啊?單是外麵這樣看就已經很絕代了,不曉得他真正的樣子會不會很……”
我閉上眼睛,養著神:“停止你的想象吧,免得失望。”
“他真的毀容了嗎?會不會是騙人的?沒有親眼所見,還是難以相信老天會這麽不公!會彈琴會作詩還會武功的絕世公子,怎的就單單讓他毀了容呢?”
一個激靈讓我坐了起來:“你怎麽知道他會武功?”
寶珠:“我看見他用輕功上屋頂了啊……”
“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