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始終
風法俯下了身來,將那琉璃鈴鐺用金色的絲線係在了長生的腰間,垂眸低笑道:“萬不可將其解下。”
長生聞言微愣,下意識地摸了摸那琉璃鈴鐺,觸手微涼。
“風法?”長生看著那早已在記憶之中模糊的容顏,還有那已經全然陌生的笑意,悵然若失。
“吾已歸,長生,同吾在一起可好?”風法深邃的眸子明明帶著笑意,卻溫柔地像是陌生人。
“……”長生微微有些焦灼,為什麽每一次都要問得這般直接,讓她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風法,吾需要些時間。”
“沒有時間了。”風法笑著搖了搖頭,俯身湊到她耳邊道:“長生,吾等不了了。”
“什……麽?”長生說著,微微睜大了雙眼,她看著風法驟變的氣勢,還伴隨著神生來便厭惡的氣息。
“長生,等吾。”風法眼中恢複了昔日的狂妄自信,他凝視著那雙金色的瞳眸,緩緩道:“吾要親耳聽到答案。”
說完,直起身來轉身欲走,但是手掌卻被人拉住。
風法眼眸中的冷意微褪。
長生依舊是淡漠無情的模樣,但是手卻微微收緊,身為命格之神,對許多事情……是有預感的。
她未曾再替風法卜卦,但是心中隱隱有著不安。
“莫去。”長生緩緩道。
坐在榻上的女子拉著男子的手,男子卻是背對著她,整張臉都隱在陰影之中,看不清楚表情。
千蓮池百萬年來如一日,天天都是荷香送暖,芙蕖盛放,饒是再美的景色,看得久了,便也習慣了。
就像是長生一直在等著風法歸來,等著等著,也便習慣了。
良久的沉默過後,風法重重地握了一下長生的手,道:“長生,可否予吾一縷精魂?”
長生神色複雜地望著眼前的男子,心底卻是詭異地……想要應下。
神魔之間,隻須雙方各自的一縷精魂,放入雙方神力凝聚的殼中,便可誕生新的生命。
那是生來,便是神的孩子。
“吾僅是想要一個承諾……罷了。”風法輕笑一聲,便想放開她的手。
“予爾便是。”空靈的聲音響起的瞬間,一道小小的金色的光芒落入了風法手中。
這大概是,她唯一能給他的了。
挺拔的聲影消失在了層迭千彰的蓮葉中,長生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的手掌,口中喃喃。
“狻猊,吾這般是在做什麽……”
就這樣隨隨便便將自己的精魂交出去,甚至沒有猶豫。
是等的時間太過漫長,所以僅僅是短暫的一次照麵,便可以抵過這十萬年的思念麽?
好生怪異的情緒。
紅色的小獸聳了聳鼻子,趴到了她的衣擺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便睡了過去。
主神、神殿。
塵命冷眼看著眼前暴虐的男子,冷聲道:“主神有令,諸神不見。”
風法一哂,寬劍祭出,抿唇便向塵命攻去。
神殿之上暈開了耀眼的黑芒。
“神魔聖殿,豈容爾放肆!”略帶怒意的聲音響徹神魔界,一圈一圈層層散開,各殿神魔皆受到了強大威壓的壓製,幾乎是本能地收斂起自己的氣息,不敢同主神抗衡。
主神鮮少發怒,至少,長生自有意識起便未曾碰到過。
饒是胸中有再大的怒火和不甘,堪堪成神的風法無論如何也是無法同主神的較量的。
年少,便會氣盛。
亦會自負。
十幾萬年的折磨並沒有教會風法如何隱忍,反而是將他的暴虐激發到了極致。
悲哉非壯!
謀定而後動,須得有時間,然而風法片刻也等不得。
所以還未曾開始便注定了失敗的結局。
至少,當長生望見聖殿那黑色的光芒之時,便知道風法贏不了。
風法當知,卻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拚上了全部,孤注一擲。
長生將狻猊撥到了一旁,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捋了捋袖子,淡淡的眉眼中滿是決絕。
金色的絲線一圈圈散開,漂浮在她的周身,金色的光芒大盛,將整個千蓮池籠罩在內,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長生!”主神威嚴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一絲驚訝和怒氣。“汝在作甚?”
“吾神……”長生難得露出了示弱的表情,她放緩了語氣,淡然道:“長生求吾神,饒過風法。”
“惡靈虛空全然破碎,風法已然鑄下大錯,萬界惡靈將出,吾該如何饒過?”主神的語氣依舊冷硬。
“風法乃吾神之子,吾神當初替他掩過了血戾未褪之事,便應當想到會有今日。”長生並未放棄,依舊恭敬道:“求吾神,饒過風法。”
“長生,汝緣何如此維護風法?當初不過三百年,莫不是……”
“吾已將一縷精魂交給了風法。”長生第一次打斷了主神的話,她有些緊張地攥住了袖口。
一陣詭異的靜默之後,耳邊才再次響起主神威嚴而壓迫的聲音:“簡直胡鬧!”
長生安靜地立在原地,卻是微微仰著頭,望向聖殿的方向。
她此生第一個見到的人,是主神。
長生甫一出世,便被主神養在膝下,收為弟子。
她幼時比之現在還要安靜,但是性子卻是惡劣地緊,乃至年長些的神魔看見她便頭疼,他們被長生冷冰冰的金瞳一瞥,便更加頭疼了。
主神卻偏偏喜歡她這性子,幾乎是當做女兒養大的,在長生身上付出的心血,是數不盡的。
諸神魔皆知,主神待長生如何,甚至將命格盤交由長生掌管。
那等同於將萬界之命脈交給了長生。
但是無人異議。
因為長生甚至比主神還要冷情公正。
主神如何也想不到,長生是如何看上的風法,看上這麽大逆不道的神。
“長生,汝可知錯?”
長生神情淡淡,搖了搖頭,“吾何錯之有?”
“汝之精魂,萬界命格係之上,汝貿然將其交於風法,將萬界蒼生置於何地?”
主神的話很平靜,卻是如同一記重錘敲在了長生心中,她金色的眸子中鮮少地出現了慌亂,她定了定心神道:“風法,可知?”
“風法自是知曉,是以索要汝之精魂。”主神稍稍停頓,才歎了口氣道:“長生,便是汝不求情,吾亦無法傷風法分毫,萬界命格豈是玩笑?”
是以索要汝之精魂……
風法他,是算計好的?根本不是為了所謂的承諾,而僅僅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為了將主神牽製……
長生怔然,垂下了眸子。
“吾知錯。”
“吾長生在此立誓,永生永世不見風法,若違此誓,神格破,神魂滅!”
淡漠的聲音中夾雜著絲絲的冷意和悲憫,莫清強逼著自己忽視心口處的疼痛,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金光乍然而現,又忽然消失,方才白衣女子所在的地方,僅剩下滿池蓮瓣搖曳。
主神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似乎是在為長生惋惜。
自貶入下界,長生拋卻了命格之神的神位。
下一瞬,主神恢複了高高在上的姿態,他看著聖殿之下被暗黑氣息包圍的風法,聲音波瀾無驚。
“吾兒,長生已立下重誓,終其一生都不會再見於你。”
風法黑眸猛地一縮,憤怒地看向主座之上的神。
“長生求吾饒過汝,甚至拚著自散神魂的危險,以命相挾。”主神無悲無喜,此刻卻多了一分怒意。“長生的精魂之中係著萬界命格,她本是真心待汝,汝卻以此為籌碼,實在是令她寒心。”
“吾不是!”風法的聲音之中有些顫抖,他狠狠地攥住了拳頭,裏麵是長生予他的一縷精魂。
他從未想過,以長生的精魂為籌碼,來脅迫主神!
他真的……隻是想要一個簡簡單單的承諾。
他隻是,想回去的時候,擁有一個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孩子。
僅此而已。
別無所求。
可偏偏卻變成了現在這般境況……
“風法,吾念在長生為汝求情,今日之事外加惡靈虛空之事便不再追究,若膽敢再犯,吾必不留情。”
主神的身影在聖殿之中漸漸消失,風法低低地笑出了聲,“汝所求,不過是一個借口緣由。”
隻是長生恰好為他提供了這般緣由,讓主神有理由放過他。
“長生,吾沒有。”
他沒有利用她,哪怕曾經瘋狂到想要毀滅她,卻從來沒有想過利用她去達到什麽目的。
“汝還未曾回答吾的問題,吾要親耳聽答案。”
一縷泛著暗紅色的精魂被取出,同掌心那一縷小小的金色精魂一道融合在一起,他凝聚起神力,將融合好的小小的一團小心地護在了裏麵。
慢慢成型的殼將融合而成的精魂包裹起來,風法半跪在地上,輕輕地摸了摸那小小的一團,聲音中帶著一絲溫柔。“汝便叫風澈好了。”
“父要去尋你母親,乖乖等父親母親回來。”
他定要在孩兒破殼之前,尋到長生,解開誤會,一同看著孩兒出世。
殼中那小小的一團凝聚成了嬰兒的模樣,在殼即將完全閉上之前,懵懵懂懂地睜了一下眼睛,隻看到了一個高大而又決絕的背影,旋即,蛋殼完全將他包裹起來,開始漫長的孕育期。
然而下界萬千世界,風法何時能尋到長生,又如何能尋得?
數萬年之後,當那小小的一團終於破殼而出,再次睜開雙眼時,卻是未曾等到自己的父親母親。
他所有的亦是唯一的記憶,便僅僅是那個高大而決絕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