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歪才
張憲還未答話，福國長公主忙擦拭了一下淚水，搶道：
??“老師，今日我們且隻管敘話宴飲，莫談國事為好。”
??張憲也接著道：
??“是啊，也怪我孟浪，讓李前輩無端傷懷，張憲在這裏賠禮了！”
??萬俟萱看到師姐剛才淚流滿麵的樣子，心裏很不是滋味。便有意活躍一下氣氛，笑著說：
??“今日宴請二位張將軍和孝娥姐姐，賀喜張小將軍得脫牢獄之災，說點開心的事吧。”
??陸遊忽然說道：
??“要說近日比較開心有趣的事，當屬秦相國的公子秦熺了。”
??“哦？如何有趣？”眾人大感興趣。
??“這秦公子被張石頭將軍扇了兩巴掌，嘴裏的門牙被打的剩不了幾顆。吃飯都是侍女喂的。如今人送外號：秦無齒（恥）！”
??眾人哄笑。
??張石頭擺手笑道：
??“那麽這秦公子喝稀飯，豈不就成了無齒（恥）下流！”
??廳中眾人笑得前仰後合。
??公主身邊一位年輕少女笑著說：
??“上月西湖詩會，萬俟妹妹被秦熺驚走，後來他還不死心，到處向我們打聽萬俟妹妹的行蹤。我們隻好告訴他妹妹入了湖中遊玩，沒成想他硬是跳上我們的畫舫，去湖中尋人。我們一行人在湖中吟詩答對，說道要以西湖秋色為內容，賦詩一首。那秦公子在旁邊搖著紙扇，笑道：‘這有何難，且聽我的’。”
??眾人聽得有趣，向來聽說這秦熺是壞水一肚子，墨水沒一滴。這回張口便作詩，必定有趣。
??“隻聽秦熺吟道：
??臨安西麵是西湖，
??乘舟泛湖好舒服。
??忽然一夜秋風來，
??兩岸刮的光禿禿！”
??有那嘴裏還含著菜的，聽了當即就噴了出去。
??正在笑作一團，張憲身邊坐著的一位公子接著說了起來。這位公子是楊沂中的兒子楊偰。因楊沂中幫嶽飛遞了萬俟萱的書信給趙構，嶽孝娥告訴了萬俟萱，萬俟萱感念楊家出手，所以此次宴會相邀，卻樂壞了楊偰。
??楊偰道：
??“前幾日我也聽了一個秦公子的段子。說他有一日與一幫狐朋狗友去芙蓉樓裏尋歡，喝醉了之後，抱著自己的狐朋狗友啃了一夜。第二日醒來，居然還樂嗬嗬的賦詩一首：
??左手姐姐右手妹，
??日日歌舞日日醉。
??紅羅帳裏春宵短，
??抱著兄弟一夜睡。”
??眾人早已笑得不能自持。
??張石頭心裏笑道：
??“這秦無齒作歪詩的水平和俺有一拚啊。”
??正在尋思，福國長公主對嶽孝娥道：
??“聽聞孝娥妹妹舞得一手好劍，今日何不讓在座諸位開開眼？”
??張憲立即附和道：
??“孝娥妹妹學的是唐朝公孫大娘的劍舞，名字喚作劍器。舞起來那真的是如人間仙子一般，打起仗來更是所向披靡！”
??眾人立刻紛紛叫好。嶽孝娥也不扭捏，正待叫丫鬟取來寶劍，萬俟萱開口道：
??“姐姐，妹妹我新近習得一首古曲，名字喚作廣寒曲。不如讓妹妹與你配樂彈奏，何如？”
??嶽孝娥心裏暗道：
??這小蹄子，是不想讓我專美於前啊。我怕甚！
??“那就有勞妹妹了。”
??取過丫鬟遞來的七星龍淵劍，拔劍出鞘，滿屋生寒。
??張憲驚得起座問道：
??“好劍！這難道是那柄上古寶劍，七星龍淵？”
??“正是！”
??“孝娥妹妹好福氣!嶽元帥送與你的？”
??嶽孝娥無不得意的答道：
??“張石頭送的。”
??萬俟萱在旁笑著說道：
??“原來聽聞張將軍使得一手好棍，看來真的是不會用劍哦！”
??張石頭哪裏聽得出其中的機鋒，含糊地答道：
??“啊，哈，其實俺啥都行，都無所謂。”
??二女同台演出，真是要大飽眼福、耳福了！滿堂皆靜。
??萬俟萱坐於堂側，麵前放著一方古箏。栗殼色漆，流水斷紋。背麵龍池上方刻有隸書：“海月清輝”，是一方仲尼式古琴。萬俟萱發上係的藍絲帶長飄飄垂落在胸前，這種古琴美人的意境，還未出手彈奏，便已經酥倒了眾生。
??嶽孝娥手持寶劍，款款移步，來到堂中。驀地一個起手式，單足點地，右腿微翹，劍身平指，霎時間整個宴客廳有如風聲獵獵、四處劍影一般。
??萬俟萱的琴聲也“當”的一聲響起，低沉而深遠，在廳中繞梁不絕。空濛的感覺瞬間將人帶到了九重天外，月宮之中。
??碧落長洲孤山立，
??梧桐聽雨蕭蕭聲。
??落葉含風舞盡處，
??紫霞漫天誰與爭？
??嶽孝娥每日都要習練這套絕世劍法，自然嫻熟無比。今日在萬俟萱的廣寒曲下，那種空濛清涼的琴聲，洗滌了她的意境，激發了她的靈氣，更是拋卻了點點雜念，將自身與劍意融匯到了一起，公孫大娘這套劍舞，讓她使的飛雲流轉、儀態萬千，忽而飄忽靈動，忽而寒星點點，端的是劍神附身、仙女下凡。
??廣寒曲本就是一首以月宮嫦娥，寂寞之中展袖起舞為背景下創作的古曲。與公孫大娘這套孤獨登頂、睥睨天下的劍舞暗合神意。萬俟萱也深深感動於嶽孝娥的劍舞。琴隨心動，兩人仿佛合體一般，心意相通。君欲高時我拔心，君欲低時我落地。琴聲與劍舞，配合得入絲入扣，天衣無縫。
??兩人此刻已不是情敵，而是惺惺相惜、你憐我愛的超級閨蜜！這個時候張石頭要是湊過來，必會被嶽孝娥一劍砍得抱頭鼠竄，萬俟萱一琴砸個鼻青臉腫！
??寂寞嫦娥舒廣袖……
??咦！此刻所有人都陶醉在這令天地凝滯的琴聲劍舞之中。
??當然，這所有人也包括了剛剛進得宴客廳的建國公趙瑗。
??趙瑗，是宋太祖六世孫、宋高宗同族兄弟、秀安僖王趙子偁的兒子。紹興二年，因趙構親生兒子趙旉死了，自己又因隱疾無法生育，被高宗選中育於宮中。其實就是現代人所說的“備胎”。因為趙構始終沒有放棄“雄起”的念想。當然，備胎不止趙瑗一個。還有一個宋太祖六世孫、秉義郎趙子彥的兒子趙璩。不過因為趙瑗生得唇紅齒白，相貌俊秀的一塌糊塗，又穩健持重、至純至孝，連嶽飛也對趙瑗讚不絕口，趙構對趙瑗明顯偏愛得多。
??紹興五年五月，趙瑗被授為保慶軍節度使，封建國公；趙璩被授為保大軍節度使，封崇國公。
??收養後隻被封為國公，是為養子，而非立為皇子，這裏麵差別大了。一旦立為皇子，便擁有了繼承權，所以即便是國公，也還是個備胎。但是不論怎樣的身份，趙瑗的父親秀安僖王趙子偁，本就是趙構的族兄，趙多富自然是趙瑗的姑姑。
??趙瑗今日因課業在宮中耽擱了，所以晚來了一會兒。但這恰好讓他趕上了嶽孝娥的劍舞。
??趙瑗今年十五歲，正是一個翩翩少年郎。此刻竟被嶽孝娥的劍舞弄得神魂顛倒、如癡如醉。
??張石頭一個鄉下孩子，第一次看到嶽孝娥劍舞，看傻了不奇怪。趙瑗天潢貴胄，從小在宮中長大，什麽輕歌曼舞沒見過？什麽絕色美女沒瞧過？不錯，美女歌舞何加焉？但是這種颯爽英姿、行雲流水、飄然天外的劍舞，他趙瑗真的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趙瑗雖然才十五歲，但是小小的心中，有一團從未熄滅過的烈火。那就是馳騁沙場、收複山河。嶽飛喜歡他，但他更崇拜嶽飛。他不敢幻想他當上皇上後會如何去做，那樣他自己都覺得大逆不道。但是他時常幻想著，有朝一日能隨嶽元帥騎馬奔馳於兩軍陣前，殺得金國落花流水。
??然而當他敏銳地發現，趙構對嶽飛十分反感後，他隱藏了自己對嶽飛的一切感情，甚至閉口不談北伐之事，將自己那團熊熊的複仇之火深埋在內心深處。這不僅僅是他小小年紀就頗具帝王心術，還有他至純至孝的性格，他不想趙構為難或者不痛快。他就是曆史上以後的宋孝宗，他絕對當得起這個“孝”字。
??然而當下，他沉迷於這位清麗、颯爽的絕色女子，他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尚武之心被這漫天劍影勾得噴湧而出，心潮澎湃。這不正是我兒時的幻影麽？這不正是我每天在心中勾勒的一生良伴麽？上天待我不薄，竟讓我此刻生生的遇見了她！
??完了，這個熊孩子，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嶽孝娥！而且愛得是那麽純、那麽真、那麽的刻骨銘心！將來他就算改號為宋愛宗，也無可挑剔。可你愛上嶽孝娥，張石頭怎麽辦？
??張石頭現在傻傻的看著、傻傻的聽著，眼睛、耳朵、心靈都是滿滿的，哪裏會知道有個熊孩子叫做趙瑗的，已經不期然成為了他一生最強勁的情敵！
??劍舞罷、琴聲消！
??舉座起立，喝彩之聲良久才響起。這次表演，對嶽孝娥和萬俟萱來講，兩人無疑都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心意上的交流，使二人在劍意、琴境上都獲得了自我超越和突破。二人雙雙走至堂前，款款道福。而後相視一笑，手拉著手，再也不舍得分開。
??今天在座的所有才子佳人，心裏的震撼良久不絕。至此，臨安便有了“文萱武嶽”之說。
??數日後，國子監有一個監生自誇文武雙全、臨安無人可及。旁人便問：
??“汝文可比萬俟萱、武可比嶽孝娥乎？”
??那人便不敢再答。
??“文武不如兩女子，還自稱文武無匹，汝可知恥字如何寫麽？”
??那人遁逃。
??福國長公主看到了立在門口呆望著嶽孝娥的趙瑗，心裏不禁歎道：這是要鬧哪樣啊？三角戀眼看要變成四角戀了！
??“瑗兒，快來姑姑這裏！”
??趙瑗這時方緩過神來，快步上前向眾人一一行禮。
??趙多富也向眾人介紹了建國公趙瑗。剛一落座，趙多福有意調侃一下自己的侄子，便道：
??“瑗兒，你姍姍來遲。剛才也在門口欣賞了這絕世的劍舞、天籟一般的琴聲，就罰你當眾為這賦詩一首，何如？”
??趙瑗此時心慌慌、意亂亂，靈魂早已出了七竅，哪裏還能即興覓得詩句以酬佳人？
??“姑姑，我今日心內慌亂，改日定當認罰！”
??趙多富噗嗤一笑，這熊孩子真不是撒謊！有什麽說什麽。
??張石頭卻站起身來，嘿嘿一笑道：
??“俺倒是拚出一首詩來。”
??嶽孝娥聽聞，氣的差點一腳把他踹翻。杏眼瞪著他，心裏罵道：
??你這弼馬溫是不長記性麽？來之前怎麽交代你的，吃肚子裏了麽？
??張石頭一看嶽孝娥凶巴巴的眼神，嚇得縮了回去。
??李清照卻帶頭喊起好來：
??“張將軍快快道來，我等洗耳恭聽！”
??嶽孝娥懊悔不已，這下完了，明天這呆子的笑話怕就要傳遍臨安了。
??張石頭隻好硬著頭皮又站起來：
??“俺學問不行，做得一首歪詩，不過絕對比秦衙內的好點兒。你們可不許笑話俺。”
??眾人哄笑：“哪兒能啊？”
??萬俟萱也十分期待的望著張石頭。
??“那俺可就吟了啊！嗯嗯……
??孝娥妹妹不是人，”
??不是吧？大廳之內瞬間安靜，這是要出事兒啊？罵上了！嶽孝娥眼裏已經噴火，心裏已經淚奔。
??“九天仙女下凡塵！”
??“好！”李清照帶頭喝起彩來，眾人也紛紛點頭稱道。這伏筆埋的可夠深的，有意境！這屬於是逆挽詩。
??“一舞劍器驚四座，
??樂煞堂下弼馬溫！”
??眾人哄笑，卻也暗道吟的不錯，至少挺押韻。嶽孝娥氣的笑了出來，萬俟萱卻翹首期待著自己的詩句。
??“廣寒深處嫦娥怨，
??幾縷琴聲淚已奔。
??敢問妹妹故鄉處，
??應是王母身邊人！”
??嘿！這呆子，果然是弼馬溫科班出身，將一個馬屁功夫練得是爐火純青、精益求精。
??您絕對是馬屁界的新科狀元啊，弼馬溫大人！
??嶽孝娥滿意了！至少這呆子比秦無齒強，今天沒出大醜。
??萬俟萱傾倒了！張石頭武功蓋世，還吟的一手好歪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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