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翻臉
秦檜萬萬沒有想到，張石頭居然撇開前麵所有主戰主和的論調，直接把矛頭指向那次北伐中最陰暗的政治交易。秦檜讓趙構連發十二道金牌給嶽飛，這事兒他無法再推到趙構的身上。因為當時就是他出的這個主意，宮人和朝中幾位重臣都有在場。這件事自然很多朝臣私下議論紛紛，卻至今沒人敢把這個大鍋蓋揭開。秦檜當然知道為什麽，他更知道趙構是為什麽。可他敢對張石頭說他秦檜本就是金國的金牌臥底、趙構是怕嶽飛這種藩鎮將領做大、更怕嶽飛直搗黃龍救出他皇兄趙恒，危及他的皇位嗎？
??這一連串的詰問，就如幾個響亮的耳光，扇在秦檜的老臉上。秦檜再是如何涵養，被打得這般措手不及，臉色也瞬間變得陰沉起來。
??張石頭這段話裏涉及的都是關係重大的軍國大事、政治疑團，萬俟卨老奸巨猾，雖心裏恨極了張石頭，決不敢輕易接話。
??倒是萬俟鬆跳了出來嗬斥道：
??“你張石頭隻是一黃口小兒，僥幸掙些軍功，不思報效皇上和相公的栽培，卻在這裏胡言亂政。你個無知小兒，國家大事豈是你能妄議的？”
??秦檜一時間想不出如何反駁張石頭的詰問，卻突然發現了張石頭話裏的漏洞，辯論之術也有圍魏救趙。於是冷冷的對張石頭道：
??“張將軍言必稱嶽家軍，這可是嶽少保教你的？可知這舉國之下，皆是王師。嶽家軍，嗬嗬，難道是你們嶽家的私人軍隊麽？”
??張石頭一聽這話，登時就火大了。怎地？說不過就咬啊？
??“嶽家軍隻是百姓對嶽元帥領導的隊伍一種愛稱。絕不是出自嶽元帥之口，你身為相國，可莫要胡亂攀扯。”
??轉頭對萬俟鬆道：
??“俺尊你是萬俟妹妹的叔叔，可不代表你就能無故詆毀俺！俺是年齡不大，可軍功不是憑的僥幸，是俺拿鮮血和性命換來的，和秦相國沒有半分關係。家事、國事、天下事，理應事事關心，今日在私府之內，討教一些時事，何談妄議？”
??萬俟鬆一時語塞，臉色尷尬異常。萬俟卨卻偷偷擦了一把汗，暗道僥幸。這話要是萬俟卨當了出頭鳥，被張石頭這個未來女婿一頓搶白，老臉以後還往哪兒擱啊？
??可是眼下這形勢已經勢同水火，萬俟卨緊咬著腮幫子，正思量著如何滅火救局，張石頭這邊卻早已熊熊燃燒了。
??緊接著張石頭又道：
??“算了，其實俺知道是怎麽回事，所以這些問題俺就不難為你秦相國了，畢竟已經過去了。可眼下卻有一樁要緊的事，俺不能不對你說。”
??一個一國之相、一個台諫高官、一個一縣之長，歲數加起來有一個半世紀還多，卻都在張石頭這毛頭小子咄咄逼人的態勢之下，啞口無言。
??一旦黑暗暴露在正義的陽光下，就算秦檜這樣奸似鬼的人物，也同樣無所遁形。
??“金國如今在陝西、河南、山東等地，大肆增兵，這些情報想必你也知道。但假如以為這隻是金國為兩國和談增加籌碼，而不去積極地布防。一旦金國兵馬三路齊下，隻怕你哭著求人家和談，人家也不會搭理你。到那時生靈塗炭、半壁江山也要淪陷，還談什麽休養生息、安居樂業？”
??秦檜一張原本清瘦白皙的老臉，此刻已成黑紫，儀態也不淡定了。緊握著圈椅扶手的雙手，也微微有些發抖。
??張石頭卻意猶未盡，接著說道：
??“秦相國，到了您老這個位置上，一世英名和千古罵名隻在你的一念之間。懸崖勒馬，為時不晚啊秦相國！”
??“放肆！”一聲怒嗬，秦檜拍案而起。
??五十好幾的人了，人生大起大落，宦海沉浮數十載，心機練得比海深，涵養修得比山高，奈何張石頭這番赤裸裸的打臉，還一波接著一波，俱都戳在他秦檜賣國的關鍵節點上，好像對他秦檜的底細了如指掌。尤其是這最後一句，把秦檜驚得渾身冰涼。
??此時的秦檜，臉色堪稱十分精彩。就仿佛張石頭打爛了一個染料鋪子，赤、橙、黃、綠、青、藍、紫，輪番登場，幻彩紛呈。
??秦檜怒起站立了片刻，竟一時找不到能夠遮掩自己失態的言辭，索性一言不發、拂袖而去。
??萬俟卨兄弟二人顧不得找張石頭的晦氣，忙不迭跟著秦檜的後腳跟兒跑了出去，至於兩兄弟如何點頭哈腰的向秦檜賠罪，張石頭不得而知，但這時才又想起萬俟萱的叮囑，不由得心中歉然。
??似這樣連珠炮一般炮轟一個人，他張石頭從沒幹過。張石頭從小到大是個什麽樣的人？一個老實巴交、與人為善、樸實敦厚的孩子。這般氣勢淩人，絕不是他張石頭的本性，更何況如此牙尖嘴利、滔滔不絕，張石頭也沒這等口才啊！
??俺這是怎麽啦，難道是忠魂附體？
??其實，這是張石頭自小以來，胸腔之內積蓄已久了對古今以來這位第一大奸臣秦檜的怨懟，在這個時刻超常規爆發了而已。
??正所謂不吐不快。張石頭倒是宣泄了胸中的積憤，逞了口舌之快，可是卻苦了萬俟萱。
??太師壁之後，程氏和女兒萬俟萱聽得一字不落。那程氏早已驚得不知所措，萬俟萱心裏那個苦啊！
??自己的父親和叔父明顯是對張石頭表示出了接納的態度，在和解張石頭與秦相國的努力上，也可謂是苦心孤詣，秦相國也願意摒棄前嫌。眼看這一切是那麽的完美和順利，誰知道竟是如此收場！這段姻緣怕是又不知要經曆多少溝溝坎坎、彎彎繞繞了……
??萬俟萱不是一個大門不出的閨秀，她深受李清照的影響，生長在高門府邸，對時局也頗有了解。張石頭的話她是認同的，可是就非要選在這個節骨眼上炮轟秦檜秦相國嗎？父親回來必定要大發雷霆，作為女兒，夾在中間該如何自處？哎，這石頭哥哥怎就不叫人省心？
??萬俟萱輕輕抹去眼淚，快步從太師壁後走出，來到張石頭麵前。
??“石頭哥哥，我叫青芸送你們從後門出去吧，莫要等我爹回來，否則怕有不妥。”
??張石頭一臉尷尬：“萬俟妹妹，俺……俺也不知怎地，突然沒管住自己這張嘴，真對不起，讓你為難了！”
??萬俟萱不管心裏多委屈，聽到張石頭這句話，也頓時煙消雲散了。石頭哥哥心裏是有我的！
??於是乎，張石頭一行人，灰頭土臉的從萬俟府的後門逃了出來。宴會不但沒混上，還生怕跑的慢了，要承受萬俟卨的一頓雷霆咆哮。
??一群親兵跟著張石頭狼狽的回到自家府裏，方才從甲乙二人口中知道了原委。親兵甲看看坐在堂中發呆的張石頭，笑著說道：“將軍，您說的太好了！俺在一旁聽得實在是過癮。隻可惜應該再加一把火，直接把那秦老賊罵的當堂吐血而亡，豈不是為國除奸？”
??張石頭一聽，狠狠拍了一下大腿，站起來道：“媽呀，俺咋就忘了呢？罵不死他直接一拳送他見閻王多好啊！這樣俺就不用再提防他害嶽元帥了……”
??親兵乙趕緊上前勸道：“將軍，您這一番數落，怕是已經把秦老賊氣的不輕了。指不定回到府上就一命嗚呼了呢？您也消消氣，咱數落數落他也就算了，可不敢真的動手殺了他，那咱們隻怕要亡命天涯了。”
??親兵丙接口道：“是呀將軍，不是有什麽聖人言：‘不可不教而誅’嘛！”
??親兵甲讚道：“將軍，您教訓當朝的一品相國，教訓的那叫一個好啊！聽起來實在過癮。”
??張石頭摸摸腦袋：“真的是教訓得好？”
??“好啊！”、“絕對好啊！”、“好的不得了啊！”，一時之間，由衷的馬屁之聲滿堂繞梁，張石頭也沒心沒肺的嘿嘿傻笑起來。
??突然張石頭又拍了一下大腿，叫到：“差點忘了，咱本來是去人家府上吃喝去的，結果連個菜毛也沒看見就被攆回來了。皇上賜的美酒還有麽？”
??“還有不少呢！將軍。”
??“來來來，咱們吃不了人家的山珍海味，自家的美酒大肉一定要管飽！”
??眾人轟然應諾，張府頓時又喜氣洋洋起來。
??宮娥們也都樂嗬嗬的趕忙去張羅酒菜。也有那心思縝密的宮娥，邊忙便對旁邊的姐妹們說道：
??“咱家將軍這次倒是爽快了，可是得罪了當朝相國大人，怕是要引來報複的。”
??也有宮娥回道：
??“咱家將軍的威名，天下有幾人不知？如今皇上又是恩寵有加，量他當朝相國也不敢怎地。”
??“是極是極！論文鬥，有皇上罩著呢；論武鬥，嘻嘻，相國大人的公子就是前車之鑒呢！”
??銀鈴般的笑聲此起彼伏，整個張府洋溢著歡聲笑語。然而誰也未曾注意到，西邊的天上，有一抹烏雲，黑沉沉、靜悄悄的飄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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