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交鋒
這時自然有幾個丫鬟婢女前來重新奉茶，給張石頭撤去舊茶，添換新茶的仍是丫鬟青芸。青芸給張石頭奉上新茶後用眼神挑了挑茶杯，然後就施禮退下了。
??張石頭掀開杯蓋，裏麵隻是茶水，別無其他。於是端起茶盅假意抿了一口茶水，悄悄掀開茶杯底部，看見一張小字條，上麵用娟秀的蠅頭小楷寫道：
??“示好與秦，莫要使氣——萱”
??萬俟萱從“油炸檜”就知道張石頭對秦檜反感之至，生怕他今日把持不住脾氣，又和秦檜杠上。那今日的所有安排就適得其反了，自己父親勢必夾在兩頭為難。
??張石頭撇撇嘴，心道“路見不平”都已經變成“多管閑事”了，還能怎地？
??不過為了不讓萬俟萱為難，也為了拯救秦檜這個有罪的靈魂，憋屈一點算什麽？於是乎努力讓自己看向秦檜的目光變的友善了許多。
??這一看，發現秦檜這張臉，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了，其實還是頗有儀態的。瘦削臉、尖下巴，胡須有些稀落，鼻直口方，雖然眼袋有些重，但是雙目有神，顧盼之間讓人感覺十分溫暖隨和。如果張石頭不是深知其底，定會覺得秦檜是一個沉穩睿智的慈愛老者。
??“乖乖的……”張石頭心裏想：“都說相由心生，秦檜這副好賣相，怕不是每天都要對著自家銅鏡不斷地練習練出來的吧？這要是擱到二十一世紀，絕對是個好演員！”
??秦檜有意摸摸張石頭的底細，於是投石問路：
??“聽聞張將軍已經搬到新府宅月餘，怎麽樣，還住得習慣吧？”
??“啊？不錯啊，地方好大好華麗，住不完的，有點浪費。”
??秦檜心裏鄙夷，你就是一鄉下土包子！口上卻詫異道：
??“聽聞皇上不是送與將軍一大群宮娥美人，難道還怕府宅大？將來若是開枝散葉，隻怕還嫌小吧？”
??張石頭聽了卻是心下坦然，毫無尷尬之色。
??萬俟卨趕緊接過話來：
??“相公有所不知，皇上賜予他的十幾名宮娥，他都賞賜給了親兵。這孩子雖然有些渾，但是美色麵前，還是頗懂得自製，也很體恤下屬。”
??萬俟鬆心裏暗笑，剛才試了張石頭的虛實，這鄉下傻小子怕是早就日日顛鸞倒鳳、瘋狂造人了吧！不然何以一個小小風寒，早就好了，還這般不堪？將皇上賜的美人全都給了下屬，這話隻是掩人耳目罷了，虧得自家兄長居然相信了。
??秦檜聽了卻是心中更加警惕。風華少年，卻在美色麵前如此作為，所圖甚大啊！口中卻連連稱讚：
??“張將軍年未及弱冠，卻能如此自持，看來定是嶽少保教導有方。隻是，老夫若是你，定不會搬離嶽府，這樣就可以時時向嶽少保請教。須知嶽少保可是滿腹詩書才華、兵法韜略啊！”
??張石頭聞言，差點把鼻子氣歪，一股怒氣浮於顏色。明明你這老賊在皇上麵前搬弄是非，害的嶽元帥不得已與俺解除義父子關係，還在這裏說風涼話。可轉瞬又想起萬俟萱的叮囑，麵色便平緩了下來，至少這老賊的口氣，對嶽元帥是十分佩服的。
??萬俟卨正要讓張石頭從嶽飛的影子中摘出來，好讓秦檜釋懷。便解釋道：
??“嗬嗬，相公說的極是。隻是嶽少保已經與他斷絕關係，兩不相幹了。”
??秦檜暗觀張石頭形色，看他先怒後抑，心裏暗忖，莫不是這嶽飛與他斷了關係，真的是惡了他？不然這滿臉怒氣瞬間即來，絕不似作偽。於是假意驚詫，問道：
??“這卻是為何？”
??張石頭心裏正憋屈，聞言沒好氣的答道：
??“還能為何？嫌俺無事生非、多管閑事唄!”
??萬俟卨生怕張石頭再胡言亂語惹了秦檜，插言道：
??“聽聞嶽少保此次能夠進入朝廷樞府為相，全仗相公在皇上麵前美言，卻不知嶽少保有無前往相公府上登門拜謝呢？”
??秦檜還未答話，張石頭卻蹦了起來：
??“說起這件事，俺倒是要請教一下秦相國，那張俊是個什麽貨色？七月北伐正在關鍵時刻，他張俊突然將淮南東路所有宋軍撤走，讓出來給金人，險些讓金兵抄了俺嶽家軍的老巢。這種人不送軍事法庭審問也就罷了，卻位居嶽元帥之上，做了什麽樞密使。俺不服！”
??秦檜聽了心裏一沉，但若是僅憑這句話就斷定這張石頭還是與嶽飛是一路的，倒似有些武斷，因為這句話的主要矛頭對準的是張俊。秦檜表麵上卻仍是波瀾不驚，並不直接去接張石頭的提問，而是回答萬俟卨道：
??“萬俟兄太高看老夫了！兩府的官員任免全是憑皇上的金口獨斷，老夫豈敢僭越？”
??萬俟卨心裏氣的直罵娘，你張石頭好歹要是不會說話，把嘴巴閉上裝啞巴行嗎？這不是添亂嗎？正自斟詞酌句想要彌補一二，萬俟鬆趕緊把話題拉開：
??“相公，如今金國欲與我大宋講和，全賴相公您的籌謀之功。下官在新昌便早就耳聞，皇上將此次兩國和談的重任，全權交與相公您，可見皇上對您也是無比的信任與倚重，舉國上下亦俱都對相公您感佩不已！若是此次和談成功，兩國因此而息鼓罷兵，可以想見，此舉減去多少生靈塗炭，相公您這是慈悲萬世的大無量的功德。下官在此，僅代表新昌的父老百姓敬謝相公之恩德。”說著便站起身來向秦檜作禮。
??張石頭聽了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萬俟妹妹的這個叔父，看似一臉沉穩正氣，怎地拍起馬屁來，竟讓俺這個弼馬溫都無地自容？
??自古以來在中國官場，溜須拍馬是做官的生存守則，也是無往不利的官場通行證。正所謂花花轎子人人抬，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張石頭總是自詡為馬屁大王，其實隻是在女孩子麵前發出幾句由衷的讚歎而已。與這些官場上的厚黑專家比起來，何止是天壤之別。
??秦檜絕不是那種被人一拍，便飄飄然不知所以的人物。忙不迭伸手將萬俟鬆扶住，複而撚須歎道：
??“言重了、言重了！我秦某何德何能敢受此禮？在其位謀其政罷了。想我宋金兩國兵戈征伐十餘載，死難者何止千萬？到頭來受苦的還是天下百姓。秦某不才，若真能促成兩國息兵，令我大宋休養生息，百姓安居樂業，則上不負皇恩，下不負黎民矣！”
??萬俟卨兄弟倆自然又是無數的阿諛之詞，如滔滔江水般綿延不絕的湧向秦檜。中堂之內，瞬間被三位官員憂國憂民的高尚情操所籠罩。
??張石頭初時也聽的有些動容，原來這秦檜也有他為政持國的出發點，以前自己總是戴著有色眼鏡看，倒是錯怪他了。
??這些論調，本就一直是國內主和派的一貫政治綱領，秦檜再熟稔不過。三人在這須臾之間，一唱一和，張石頭這傻小子幾入彀中矣！
??不對呀……張石頭心中突然一動，總算腦子清醒過來一些。隨即插嘴問道：
??“秦相國您的話雖然有些道理，這窮兵黷武確實不對，讓百姓安居樂業也沒錯。可是請問秦相國，被金國占去的國土和百姓該怎麽辦？俺可是從敵占區逃出來的，那裏的百姓別說安居樂業啦，就連能苟活下來都不容易。”
??秦檜仍舊是那副憂國憂民的表情，歎道：
??“我大宋現下國力羸弱、師疲兵老，如何與金國這等猛虎之師相抗？此時正是需要休養生息、韜光養晦，待國力強盛，再作他圖。國家非常之時，百姓有些犧牲，也是無奈之舉。張將軍豈不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
??萬俟卨氣不打一處來，我這寶貝女兒給我找的是姑爺嗎？這純粹是個二傻子，專門找不痛快來的！口中仍奉承之詞不斷：
??“相公深諳時事、老成謀國，我等深以為然。那個誰誰誰，賢侄啊？我府中有個後花園，頗為雅趣。你先去那裏賞賞花，待宴席備好再回來可好？我等與秦相國還有些政事要談。”
??時下已是冬至時節，去花園賞個鬼啊?這已經是老大不客氣的話了，和逐客令沒什麽區別。可這種文縐縐的逐客令用在張石頭身上，顯然沒起到太大的作用。
??張石頭一想起身處中原的百姓，被到處驅趕奴役的情景，又聯想到了大妞母女的慘死，情緒已經揮發了出來。
??“伯父您別客氣，俺張石頭是個粗人，不會賞花。正好有些心裏話，不向秦相國討教明白，等會兒就會食不下咽的。”
??萬俟卨已經無計可施，秦檜卻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想他秦檜自小便是聰明絕頂、能言善辯，二十五歲便進士及第，讀遍天下聖賢之書，胸中多少錦繡文章。若是論武鬥，十個秦檜也會被張石頭一巴掌拍死；但若是玩辯論，隻怕張石頭全身上下再多十張嘴，也會被秦檜說的啞口無言。收服張石頭為己所用，是秦檜此行的目的。此時正是大好時機，秦檜向萬俟卨擺擺手道：
??“賢侄年紀雖小，胸中卻裝著天下黎民。老夫不才，賢侄但有所問，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張石頭自然也不客氣，一拍大腿道：
??“好，痛快！那俺請問秦相國，你說大宋國力羸弱、師疲兵老，不能與金國相抗。可是此次北伐，嶽家軍一路勢如破竹、連戰連捷，將中原十幾萬金兵掃蕩個幹淨，金國最高統帥金兀術也死於陣前。那時正是士氣高昂、兵精糧足，整個長江以北望風景從，官府、百姓、還有各路義軍就等著嶽家軍的到來。就算不直搗黃龍，收服舊山河卻指日可待。何來國力羸弱、師疲兵老？再者說了，中原土地肥沃、物產豐富，更是產糧之地。失卻中原，我大宋偏安一隅，國力更加羸弱，中興豈不是遙遙無期？金國將膏腴中原刮地三尺，橫征暴斂的財富何止千萬！此消彼長之下，這筆賬，秦相國想必比俺算的更清楚。可是俺就不明白了，為何在這大好形勢下，秦相國你卻讓皇上連發一十二道金牌給嶽元帥，生生將嶽家軍撤出中原，把半壁河山再拱手讓與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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