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賀旦
古時，中國的元旦，是指每年的正月初一，官方謂之“正旦”。雖南宋與金國仍處於敵我狀態，但這並不影響皇上趙構向金國一如既往地派出“賀正旦使”。因為按照紹興九年的宋金和議，此時的南宋，其實是金國的附屬國。互相派遣賀正旦使，本是睦鄰國家友好的政治往來。然而自從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離奇死亡之後，他的弟弟趙光義在曆史疑案“燭影斧聲”的爭議中即位成為宋太宗起，先是雄心勃勃立誌收複漢人的“燕雲十六州”，接著便是大敗虧輸於遼國，之後便一直以“賀正旦使”這塊兒遮羞布向遼國納貢。
??然而，趙構的納貢之心可謂虔誠無比。通過派去金國的賀正旦使、生辰使，每年除納貢銀絹五十萬匹兩外，送給金國的禮物也“以巨萬計”，隻要金國索取玩好，趙構立即下令搜訪送去。他的先輩們所納貢銀其實還傷不到國家的根本，而趙構在輸送大量貢銀、禮品的同時，為了應對日漸枯竭的財政危機，對南宋的人民，卻巧立名目增加搜括，使南宋的賦稅名目比北宋時多了許多，所以南宋的百姓，生活上十分艱難。
??其時不僅是金國，西邊的西夏國，也同樣一直享受著宋朝的納貢。在趙構奴顏婢膝的金錢外交下，三個國家在每年的傳統節日：元旦，都會派遣賀正旦使往來相賀。不過，人家的正旦使，是來收錢的，南宋的正旦使，是去送錢的，如此而已。
??而每年粉飾太平、炫耀國力的正旦大朝會，也是朝廷上下，最熱鬧的一天。
??今年的正旦大朝會，是在皇宮中的大慶殿舉行。雖然南宋時局風雨飄搖，然而排場和麵子卻絲毫不減。
??張石頭，雖然有趙構金口玉言的休假條，但是作為目前天子的寵臣，正旦大朝會這個莊嚴的盛會，他是必須參加的。張石頭品職不高，隻是夾在百官當中。早有禮儀官教授了相關禮儀，於是張石頭隨著百官向趙構行了十九拜大禮。史書有載：“百官冠冕朝服，備法駕，設黃仗三千三百五十人，用太常雅樂宮架登歌。上公、親王、宰執立班進酒……然後奏樂，進酒賜宴”。
??在賜宴之前，皇上是要照例接見各個外國使臣，以炫耀大國之風。今年的外國使臣中，最為引人注意的，倒是要數西夏國。
??西夏國今次派來的賀正旦使的正使，竟然是個女孩子，而且身份尊貴，乃是如今西夏國王李仁孝的姐姐、已故西夏國王李乾順與遼國成安公主所生的女兒，李青青，封祁連公主，至今未婚。
??其實西夏境內，是個多民族雜居之處，有漢人、羌人、吐蕃人、回鶻人，但是經過百多年的融合，已經基本漢化了。老國王李乾順與新任國王李仁孝，都是大力推行漢文化，效仿宋朝。所以，西夏的價值觀與宋朝也十分相近。西夏有句古語：“生十個女兒也不算有後”，可見，西夏也是重男輕女思想極其嚴重的。
??然而，此次遣使，帶隊的竟然是個女子，這對於邦國之間的外交而言，是十分不禮貌的。不過，咱們的皇上趙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前幾日還親切地接見了西夏使臣，賓主盡歡。
??祁連公主李青青，芳齡二十六歲。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個老閨女了。李青青今日盛裝上殿，著傳統的羌族貴族少女服飾，一身環佩叮當脆響，舉步輕盈而又盡顯颯爽，一雙清澈亮麗的美目，眉黛修長，瓜子兒臉白裏透紅，皮膚細嫩，身材窈窕，看起來竟像是十七八歲的活波少女一般。顯然是遺傳自她的母親成安公主的好基因。然而仔細觀察，卻可以發現，她那眉眼之間，一抹莫名的哀愁，若隱若現。
??一個身份高貴、美豔動人的公主，二十六歲了，卻還待字閨中，這裏麵，當然有故事。
??遼國成安公主耶律南仙，嫁給李乾順為皇後，生有一子一女。子，李仁愛被立為太子，女，便是祁連公主李青青。耶律南仙自幼在遼國便深受漢文化的熏陶，美麗、聰敏、賢淑，深得李乾順的寵愛。然而卻並未恃寵而驕，反倒是與其他妃子相處的極為融洽，後宮也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這在和親公主中，是極為少見的。李乾順的側妃曹氏生有一子。成安公主十分憐愛他，為他取名李仁孝，便是如今的西夏仁宗。並且常常親自教導，視如己出。
??可惜美滿的生活，從金國攻打遼國開始，便不複存在了。金國崛起，對西夏恩威並施。金國多次向遼發起進攻，先後攻克了遼國的中京、西京。在此情況下，耶律南仙對故鄉表現出了強烈的愛國之心，她積極努力，使得西夏多次出兵援助。太子仁愛也主動請纓。然而，遼國卻節節敗退，直至1125年滅國。同年九月，太子仁愛傷心遼國之滅，憂憤而死，年僅十七歲。就在同月，耶律南仙傷愛子夭亡，憂祖國滅亡，憤李乾順無情。悲傷過度，絕食抗議而死。
??其時李乾順也是無奈，且不說唇亡齒寒的道理，僅是為了他心愛的皇後耶律南仙，他也不會坐視遼國滅亡。可惜大勢所趨，西夏派出數次援遼軍隊，均被金國打的丟盔卸甲、潰散逃回。迫於金國的強大武力，西夏隻能俯首認輸。
??可想而知，母後和哥哥的死，給尚在少女時期的李青青多麽沉重的打擊。李青青本決心要追隨心愛的母後，絕食而死。李乾順萬般無奈之下，為保住他和自己心愛的皇後唯一剩下的血脈，投李青青所好，親自去往祁連山中的雲霄峰，請求雲霄宮主收下女兒為弟子，方才打消了李青青的死念。
??然而李青青十五年山上學藝，連嫁人的事情都不考慮。今番卻作為西夏國賀正旦使來宋，著實令人不解。
??友好鄰邦的使節紛紛上殿，一一與趙構見禮。趙構也親切的逐一接見，並互至了問候。無論南宋局勢如何艱難，百姓生活如何困苦，北方邊境上如何虎狼環伺，此時的大慶殿上，卻絕對是一片祥和喜慶、賓主同歡的盛況。可憐的倒黴蛋兒俞俟俞知府是沒機會看到了，隻因為秦相爺的一句話：“俞大人抱恙在身，若是樹精還陰魂不散，豈不是要衝撞了陛下？”，如此看來，秦府的新年詩會，俞大人的馬屁詩，決計獻不上去了。
??正旦大朝會，在和睦、愉快和親切友好的氣氛中進行。然而當西夏國的祁連公主與趙構見禮完畢之後，趙構循禮向祁連公主問了幾句西夏國主李仁孝的近況，卻聽祁連公主道：
??“此番前來，我皇弟還有一事求大宋皇帝陛下恩準。”
??“哦？說來聽聽。”趙構心情正是愉快，突然聽聞此言，心內不禁狐疑起來。難道說這李仁孝剛剛即位沒兩年，便想要增歲貢不成？可這種事情怎可在今日場合提出？前幾日接見她們使團，也未有所聞啊？
??“我皇弟要請陛下恩準我，西夏國祁連公主，李青青，今日在臨安府比武招親！”。祁連公主一字一句，聲音清脆地說道。
??話剛一落地，整個大慶殿頓時騷動不已。無論是各國使節，還是南宋的文武百官，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立刻就有內侍手持拂塵，拖著高高長長的聲調喝到：“肅——靜——！”，禮部禮儀官也立即出來維持秩序，喧囂的大慶殿才恢複了平靜。
??趙構的心思，拐了九轉十八彎，卻仍未猜出西夏國此舉，究竟是何意圖。然而滿殿黑壓壓的人群，此時都已安靜下來，齊刷刷的望向大殿之上，看他這位九五之尊，如何應對。
??趙構畢竟是一國之君，很快冷靜了下來。小心問道：
??“不知公主殿下，準備如何比武招親？”
??祁連公主笑吟吟的說道：
??“回稟大宋陛下，我父皇在位時，始終尊崇儒學，我皇弟亦十分仰慕大宋文化。如今皇弟正是一個風華少年的天子，卻還未有大婚。此次比武招親，我與我的一個小師妹設下擂台，挑戰大宋天下豪傑。若有人能贏得了我們兩個，無論他是貧窮還是富貴、醜陋還是英俊、年少還是年老，我都嫁與他。若是三天之內，無人勝得了我們，便請陛下擇一美貌賢淑的公主，嫁與我皇兄為後！”。
??此言一出，大殿之內又是一陣喧鬧。內侍尖銳的嗓音又起：
??“肅——靜——！”
??南宋的文武百官，絕不是今日這般，如此的沒有涵養。隻是今天的信息量，委實有點消化不了。居然是一國公主，還要比武招親，輸了西夏和親，贏了南宋和親……簡直就像評書演義、戲文傳說一般曲折有趣。
??趙構也同樣陷入了迷惑。公主，在他老爹宋徽宗那時，一抓一大把。可眼下到他趙構這裏……提起來滿眼心酸淚！唯一一個子祠，還在幼年便已夭折。老爹生的公主，除了福國長公主外，再無一人。所以，公主，在他趙構這裏，絕對是稀缺產品。不過這倒也沒什麽，大不了擇一宗室女，封為公主便可。她祁連公主的母親，成安公主，便是遼國宗室之女。
??若是因此而兩國聯姻，對於目前南宋風雨飄搖的局勢而言，絕對是百利一害。而這一害，卻是大大的麵子問題。
??兩個女人，挑戰整個南宋天下英雄。贏了她們也是勝之不武，反倒教外人恥笑，說堂堂中華禮儀之邦，傾盡全國英雄，欺負兩個弱女子；這若是真的贏不了她們，任誰都知道，對南宋、對趙構，是一個多麽大的恥辱！可若是不準李青青的請求，那豈不是未戰先怯，欺我泱泱大華無人？
??趙構此時已經分明看到了金國使臣眼中投來的揶揄目光。那種傲慢、那種不屑、那種嘲笑的神情，趙構在單獨接見他們的時候，早就習以為常了。可是放在今日百官同賀、萬邦來朝的大朝會上，決不是他這個一國之君能夠忍受了的。
??為什麽，為什麽要派兩個女子來比武招親？換是男子，他趙構絕對會立刻、馬上、愉快的答應下來，還會悄悄放水，嫁一個公主給李仁孝。輸了比武，雖然掉些麵子，但比起成為西夏國主的便宜老丈人，這筆政治生意絕對賺了。
??可是如今設下擂台的是女人……
??在這個年代，不客氣地講，這是一種極盡挑釁的政治行為。
??準，還是不準？
??無論準還是不準，趙構都從祁連公主笑吟吟的表情中得知，這場比武招親，已經令他頗失顏麵、左右尷尬了；
??無論準還是不準，趙構都從祁連公主那自信滿滿的神色中看出，這場比武招親，似乎還沒開始，便是大宋必輸無疑一般；
??無論準還是不準，趙構都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家選在此時此地提出比武招親，他趙構，是準，也得準，不準，也得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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