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文鬥
約莫一柱香的功夫，從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一千五百名騎兵不疾不徐的駛來，井然有序的從城門次第而進。
??魯正發忽然間覺得不對勁，怎麽這騎兵竟沒有統一的製式裝備，穿的五花八門，頗像那些山溝密林裏的泥腿子匪軍。宋軍的製式戰襖是紅色的，偽齊為了有別於宋，戰襖顏色是藍色的。偽齊被廢，金國還未將這些原偽齊漢奸兵的製服與金國統一。所以從汴梁行轅趕來的軍隊，要麽是身著藍色戰襖的漢兵，要麽是身著漿白色戰襖的金兵。
??等到一萬名步卒隨著騎兵的後隊輕手輕腳的跟進了城後，魯正發這才深感大勢不妙。原來，這浩浩蕩蕩的步卒，也是棉麻粗布，各穿各的，甚至有些破衣爛衫的。與山溝密林裏的泥腿子匪軍絕無二致。
??“要出大事了！”魯正發心裏暗歎，然而臉上卻不敢有任何異常表現。作為一名平時隻是維持一下地方治安、看守城門收點兒城門費、戰鬥力基本等於零的資深地方府兵，在這種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的時節，要做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好隊伍、保住腦袋。
??“接下來估計就該換防了。”魯正發心裏剛一嘀咕，萬不辭這邊就對張石頭的幾名親兵喝道：
??“你們幾個，速速帶人去將各個城門全部接防。不遵號令者，殺！那個什麽，魯百戶？”
??魯正發心肝一顫，忙不迭的點頭哈腰道：
??“大王，您老不用吩咐，小的這就給您辦妥。那個誰誰誰，兄弟們，趕緊都過來，不用當差了，到我這裏集合，排成兩行，把手裏家夥都扔了。你奶奶的鄧二狗，還沒睡醒？再耷拉著腦袋，你信不信我一刀砍了當球踢。”
??魯正發陪著笑對萬不辭說道：
??“大王，都在這兒了。我這些弟兄們，都是些破落戶，當差就為了混口飯吃。誰叫他們家裏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呢？您老要是嫌礙手礙腳，就把我們當個屁放了吧。”
??萬不辭一臉鄙夷道：
??“你倒是見機極快，不過我最討厭這種牆頭草。想要回家，那是不可能。想要活命，帶上你的弟兄，跟著一起去勸其他城門府兵乖乖換防，想來你們都是老熟人，好溝通。”
??魯正發苦著臉哀告：
??“大王，熟是熟，可人家也不會聽我的啊。我隻是個小小百戶。”
??萬不辭臉色一煞：
??“這點小事也辦不了，留你們這些廢物何用？來人！”
??“別別別，大王。東、西、南這幾個城門官，那都是我的拜把子兄弟。您瞧好吧，我一定馬到成功，管保他們乖乖換防。”
??其他幾個城門官是否與魯正發拜過把子，不太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們都與魯正發有一個共同的認識：識時務者為俊傑！
??當所有城門控製了之後，就剩下孔彥舟帶來的城南一萬五千兵馬，可惜已經成為了甕中之鱉。當他們在睡夢中被驚醒，整個兵營已經被包圍了。當看到自家將軍冰冷的人頭，和數不清的火把，照亮著“大宋無敵將軍”、“江北義軍統帥”、“禦前中軍副統製”等旗號，這些本就為在亂世混一口飯吃，對金國根本毫無忠義可言的漢奸兵，沒有立時炸營就算不錯了。
??最終，一萬五千兵馬全部繳械投降。至於對這些俘虜兵的甄選分流，萬不辭自然不會操心，都交給了義軍首領。
??等到大勢底定，張石頭終於結束了與知府李儔的“促膝長談”，回到了孔彥舟的別院裏，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覺。
??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中原武林同盟選派來的十名高手到了前廳，親兵們才把張石頭叫醒。
??這十名高手，便是組成屠酋會的班底。個個都是內外兼修、武功極高，在武林中名震一方、頗有聲望的人。
??在宋朝，武林中並非是少林一家獨大。各門各派，百花齊放，都有拿手的絕活。此次前來的就有通臂拳高手常鐵峰、形意拳高手嚴不落、五行八卦掌高手蕭逸塵等。其中還有兩名姑娘，雙胞胎，年方十七，一個喚作卓如雲，一個喚作卓如煙，是代她們的峨眉派掌門師父顏素玉前來。顏素玉年近六十，已經不大出塵，此番派出兩名女弟子，也是有曆練她們的意思。可別小看了這兩位姑娘，她們的拿手本領是峨眉槍。峨眉槍是峨眉派的絕學，雙手各持一杆短槍，舞起來上下翻飛、曼妙絕倫，而又風雨不透。峨眉派考察弟子的槍法是否達到基本功，便是用一盆水潑去，滴水不沾身，這才符合要求，可見其出槍之快。峨眉派並非是在峨眉山，隻是因為峨眉派開山祖師是名女子，後又遁入空門。一來峨眉暗指女子，二來峨眉山乃佛教名山，故此便稱之為峨眉派。
??屠酋會不是一個隨便什麽人都能來曆練的組織。他的肩上擔負著此次暗殺清剿金國重要頭目的重任，尤其屠酋會的頭領是張石頭，這個以一身無敵神功而聲名煊赫的後起之秀，派來的人若是沒有真章，豈不是叫人笑話。
??就說這兩個雙胞胎姑娘，花一般的年紀，生的也是美貌窈窕，看起來也如受過良好家教的大家閨秀一般。可是就在去年金兀術南侵的時候，一隊金兵路過歸德府南麵的小李莊，燒殺搶掠打草穀，恰被路過的兩位姑娘碰上，僅憑她二人之力，硬是殺了這三十幾個金兵。一時間武林中傳為佳話，也為峨眉派添了不少色。
??隻是從去年到現在，武林之中幾乎全都被一個人的風頭給蓋住了，那就是張石頭。這個小子，沒聽說他用的是什麽武功，也沒聽說他善使什麽兵器，隻聽聞他在戰場上揚一把草料，就能殺死敵將；撿一根鐵棍兒，就把金兵掃的魂飛魄散；拿個鬼臉木牌，就讓人間胸器死的莫名其妙；獻愛心扶一把倒地老漢，就讓鐵拐佬哭著消失……
??這太假了，演義的成分太大！
??至少卓家姊妹表示不服。就傳聞中說他在嵩山南麓，一個人舉著一根破鐵棍兒，端掉兩千人的兵營，這就絕對不可能。人力畢竟有窮時！去年姊妹倆殺死三十多名金兵，也是在金兵猝不及防、各自分散的情況下，還殺得渾身浴血，險象環生。此番，姊妹二人也是抱著探求真理、揭露偽武學的心思前來。
??傳說，自然是口口相傳。深知真相的老王，還把張石頭玄幻化為了天上的石神，更何況許許多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呢？
??所以這十人中，除了去年在中原武林大會上親眼見過張石頭身手的三、四人，其他都或多或少的，抱著謹慎的崇拜，來拜見這個無敵小子。
??張石頭之前身邊能用的真正高手，也就隻有萬不辭和駱一丁了。所以他們的到來，張石頭很高興。他畢竟是個後生小子，沒多少行軍打仗和江湖經驗。此次能夠順利拿下蔡州府，全是靠了萬不辭和駱一丁的指揮調度、踩點望風、拔釘掃尾。他張石頭，隻是“神奇的”接了兩枚光溜溜的暗器。
??這些人中，除了雙胞胎姊妹，其他都是江湖中早已成名的英雄，也比張石頭大許多。所以張石頭一見麵，便行了晚輩禮。眾人好感頓生，一時間親切了許多。
??於是分賓主落了座之後，卓家姊妹笑道：
??“張大俠，您這禮，我們便替掌門師父收下了。”
??“好說好說，隻是二位小娘子實在不該來。”
??這話說得有毛病！初次見麵，這明顯有逐客令的味道。
??卓家姊妹不是沒有涵養的女子，聞言隻是微微皺眉。姐姐道：
??“不知張大俠為何如此說？”
??“上陣殺敵，本就是我等男子的事。這屠酋會，要深入敵腹，幹的都是刀頭舔血的勾當。尤其在夜間行事，兩位小娘子多有不便。”
??想到昨晚兩次聽牆根兒的經曆，假如有兩名美女在側，那豈不是尷尬的要死？
??妹妹聽了卻冷冷的說道：
??“張大俠這是看不起我們女子了？”
??陸遊昨晚一直在城外負責義軍的安排，此時也來到前廳裏。聞言趕緊出來圓場：
??“師父絕不是看不起女子，他是擔心二位姑娘，在夜間行事不太方便。”
??親兵們也附和道：
??“夜間行事，的確大不方便！”
??“有何不便？”
??張石頭與親兵們大眼瞪小眼，陸遊卻機智的回答道：
??“夜間行事，休息不足，容易衰老，還會有黑眼圈。”
??張石頭一拍大腿：
??“好徒弟！說出了師父的心裏話，就是這個理兒。”
??姊妹倆笑了起來：
??“就這也算理兒？江湖兒女哪裏有這麽多講究，還是瞧不起我們女子唄！久聞張大俠威名，我們今日就在這裏鬥膽向您討教一二。”
??江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一言不合、拳腳相見，最終還是以實力說話。其餘的武林各派高手也頗有幾個想要瞧瞧看的念頭，於是就有人說道：
??“張少俠，與兩位姑娘切磋一番，指點一下他們的武功，也是一件好事。”
??張石頭慌亂了起來：
??“俺不敢和女孩子動手啊……”
??“有何不敢？”
??“這個……真不知道，就是不敢。”
??卓家姊妹笑道：
??“聽聞張大俠在皇宮擂台上，將淩霄宮的仙子都打敗了，今日為何卻又拿腔作勢起來？莫不是被那仙子的耳光打怕了？嘻嘻！”
??張石頭一臉苦相：
??“那都是被皇上逼的。哎呦，怎麽皇宮裏的事情也能傳得這麽快呢？”
??陸遊又上前道：
??“師父他確實隻會英雄救美，不會辣手摧花。二位小娘子若真想比試，小生倒是有個計較，咱們可以玩文鬥。”
??“何謂文鬥？”
??陸遊搖起了他的鵝毛扇：
??“所謂文鬥，正是有別於武鬥。武鬥者，自然就是雙方刀槍拳腳的搏鬥真打，但是很容易誤傷，所以師父不喜歡；文鬥呢，便是隻需劃下一個章程，技高者勝。諸位以為如何？”
??“什麽樣的章程呢？”
??“至於什麽樣的章程，若是沒有想好，小生這裏倒是有個提議。諸位都是武林高人，尋常的比試怕是一時也難分高下。不若就比空手接箭。”
??眾人大驚：
??“空手能接箭？”
??陸遊笑道：
??“不錯，要玩咱們就玩點高難度的。將箭頭削去，雙方相距五十步開外。輪流向對方射三箭，誰空手接的箭多，誰便算技高一籌。”
??張石頭樂啦，果然是自己的好徒弟。親兵們也樂啦，平常和陸遊侃天吹地的事情，陸遊倒是記得清楚。
??卓家姊妹麵麵相覷，竟一時躊躇起來。此時的峨眉派僅僅開宗立派五十年，並非後世的那麽多分支門派。峨眉派的武功,走的是輕盈、迅捷的路子，“靜如處子、動如脫兔”，雖是女子所創，卻絲毫沒有陰柔之風。饒是如此，姊妹二人對空手接箭這個概念，想一想也覺得不可思議。
??妹妹卓如煙一咬牙：
??“好！既如此，咱們就來比過。我先射，倒要看看張大俠如何空手接箭。”
??張石頭樂道：
??“理應如此！”
??於是一行人出了前廳，來到院子裏。這個院子已經不小了，東西見長，可是也隻有二十五步左右。
??陸遊說道：
??“要不咱們到門外胡同裏吧？”
??張石頭卻說道：
??“無妨！就這樣吧。”
??說罷便走到西邊牆下站定。
??眾人麵麵相覷，五十步縮短到二十五步，難度豈止是又增加了一倍！
??親兵將一張弓和削去箭頭的一壺箭遞與卓家姊妹，卓如煙隻好咬了咬銀牙，緊貼東牆張弓搭箭。軍中常用的是一石以下的弓，張石頭親兵們佩戴的是一石弓。尋常士兵用起來都很吃力，而卓如煙輕鬆拉滿，可見其雖女子，力量也非常人可比。
??得罪了女人，而且還是兩個，張石頭怕是要倒黴了。可是卓如煙看著對麵牆下的張石頭，還在那裏輕鬆自如的傻笑，心裏雖氣惱，可手上卻還是將滿弓鬆了鬆弦。雖然去了箭頭，可是這樣的距離，一石弓的威力，射不進人體，也能叫你隔著棉衣疼痛難忍。
??卓如煙瞄著張石頭身側半米的地方射去，雖然不是誰都有嶽孝娥那般的神箭術，但二十五步的距離，卓如煙還是十拿九穩的。
??弓弦一響，卓如煙還未垂下手中的弓，就已經看見對麵的張石頭，右手攥著一支箭，咧著嘴嗬嗬的笑道：
??“妹子，下一箭射準點。”
??在場眾人紛紛叫好。沒有不識貨的豪傑，別說這樣短的距離，就算五十步，甚至一百步，空手接箭，都令人匪夷所思。電光火石之間能夠做到，這需要多麽敏銳的眼神，和多麽敏銳的身手。
??卓如煙俏臉一紅，再次張弓搭箭，拉了個滿弓。本要瞄著張石頭的胸前，卻還是稍稍偏轉了一下，這一箭，便衝著張石頭的臂膀而去。
??卓如煙絲毫沒有看到自己射出的箭的運行軌跡，但卻看到了那張嬉皮笑臉，和他手上攥著的兩隻無頭箭。
??眾人又爆發出轟然的叫好聲。卓如煙一跺腳，待要再抽出第三支箭，姐姐卓如雲在旁邊按住了她的手，搖頭道：
??“莫要再射了，再射亦然。”
??妹妹委屈的險些哭出來。卻仍然不服氣，紅著眼睛衝著張石頭說道：
??“好吧，我便不射了。換你來射，我接便是。”
??張石頭卻笑嘻嘻的走了過來：
??“俺的箭術與你相差何止千裏，還是不要獻醜了。”
??張石頭說的是實話，可是眾位豪傑都以為他是在給卓家姊妹找台階下，更是佩服他的為人。
??姐姐卓如雲也向張石頭一抱拳，誠懇地說道：
??“江湖盛傳張大俠神功蓋世。今日得見，叫小女子心悅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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