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苦仇
杜涵嫣，蔡州府人,父親杜其正，乃是本府最大的糧商。祖上世代經商，家資不菲，在蔡州府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戶。杜其正為人正直，樂善好施，而且飽讀詩書，也算是個儒商。在蔡州府及其周邊府縣，均頗有聲望。去年張憲率領嶽家軍進駐蔡州後，杜其正率先相迎，而且為了資助嶽家軍的糧餉，散去了不少家財，助軍愛國的義舉，成為當地一時的佳話。
??可是半年前，李儔上任蔡州知府後，便盯上了杜家。之所以不盯別人，隻盯杜家，起因便是他的首席幕賓費秋澤，閑聊時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杜家女兒有傾城之貌。李儔一打聽，果然不假。可是杜家不是什麽小門小戶，杜其正膝下一子一女，長子杜涵鬆，長女便是杜涵嫣，被杜其正視為掌上明珠。想要杜家嫡長女給自己做小妾，李儔知道憑杜其正的脾氣，自己怕是不必開口。偏巧費秋澤又在有意無意的時候，告訴李儔，杜其正在嶽家軍駐城時，有種種資敵通敵的行為。
??李儔心領神會。正所謂“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杜其正一家全被下了大獄，家財封存。資敵通敵乃是大罪，隻等來年勾決，滿門抄斬。
??嶽家軍在的時候，蔡州城哪個豪門大戶沒有捐糧捐餉的？一時間蔡州府人人自危，也有不少好心人奔走其間，想讓知府李儔通融一二，救下杜家。可惜李儔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
??然而就在一個夜晚，一頂小轎將杜涵嫣從牢房悄悄接到了府衙後院。
??李儔告訴她，正是因為她是名女子，更未參與資敵行為，所以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通無數關節，方保了她的性命。杜涵嫣從小便學的詩書禮樂，不是一個無知的女子。奈何人為刀俎，尤其抱了一絲僥幸，奢望從了李儔，全力逢迎之後，李儔能感念床笫之情，幫她再救出家人。
??於是杜涵嫣曲意承歡，從一個未出閣的豪門少女，變成了知府的小妾，而且是最得寵的小妾。
??府衙後宅的氣氛漸漸變得微妙起來。李儔妻妾眾多，顯然，杜涵嫣在成功上位為寵妾的同時，並未將其他女人的怨憤擺平。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便有意前往其他妾室的房中走動。卻在有一日無意間聽到了這些女人們的議論。
??“這小浪蹄子，在床上把老爺迷得丟了魂兒似的，虧還讀過書，也不嫌醜。”
??“她呀，可不是把老爺迷暈頭了，而是她被老爺玩兒慘了。昨個我聽大姐說了，她家的官司，便是因她而起。老爺見色興獄，她就是她杜家滿門的災星。”
??“哎呀，怪不得呢！我說怎麽滿城都是與南朝有過勾結的人家，偏偏老爺隻治她們一家之罪。”
??“嘿嘿，妹妹你瞧著吧，老爺得了杜家的色，如今杜家還剩什麽？當然是萬貫家財。不把杜家滿門滅了，這杜家的家財，如何能順溜的跑到老爺的口袋呢？姐姐比你年長兩歲，在娘家的時候，見識過府縣老爺們的這種手段。如今這亂世，人命賤如狗啊！”
??杜涵嫣聽罷，如五雷轟頂。仿佛瞬間被抽走了精、氣、神，整個人陷入極度的自責和無邊的恐懼當中。本以為李儔是趁火打劫，卻不料他根本就是州官放火。假如家人真的因自己而死，自己卻還在百般奉迎自家的仇人……想到這裏，她沒由來的狂嘔起來，而後天旋地轉，便倒了下去。
??待得須臾後醒來，杜涵嫣悄悄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李儔再來討歡，她便始終推脫身子不適。之後，便思索著如何能夠與外界取得聯係。好在身邊僅有的丫鬟小梅，對她頗為忠心。遇到有出府的機會，便悄悄幫她打探。果然在一個月後，小梅給她帶回來了噩耗，父親和哥哥前幾日在牢房畏罪自殺，家中女眷及婢女下人統統發賣，財產由知府幕賓費秋澤負責清點抄沒。
??杜涵嫣感覺自己已經和行屍走肉沒有區別。她用簪子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下了一道道血痕，卻感覺不到什麽痛楚。發下這種血誓，要為家人報仇。可是李儔卻已經不怎麽來了，她一個弱小女子，如之奈何？
??李儔當然不喜歡一個推三阻四的女人，芳草何其多，更何況已經滅了她的家人，奪了她的家產。隻是偶爾前來隨意敷衍，自稱正在努力拯救杜家，讓杜涵嫣好生將養。
??可是昨日張石頭的到來，令李儔心思活泛起來。趁此獻城之功，回歸大宋，若能混個一府巡按，比這金國的知府更有前程。如何討好張石頭這個欽差大臣，他想到了杜涵嫣，這個冷冰冰的美人，已經沒有什麽留存的價值了。
??杜涵嫣聞聽李儔要將她送給鼎鼎大名的張石頭做侍妾，知道自己唯一的機會來了。默默的梳洗打扮了一番，跟著費秋澤便來到了張石頭這裏。
??聽完杜涵嫣的傾訴，滿堂英雄都不勝唏噓。卓家姊妹陪著杜涵嫣抹了不少眼淚，畢竟是女孩子嘛。可張石頭卻是淚流滿麵，看著杜涵嫣將手臂上的血痕拉出來示人，止不住的啜泣。
??張石頭哽咽著罵道：
??“狗官、這個狗官！”
??一拍桌子，張石頭站起來吼道：
??“來人啊！”
??親兵立刻進來：
??“將軍，有何吩咐？”
??“傳俺命令，速速點齊一千兵士，隨俺去把府衙圍了。”
??萬不辭一聽急了：
??“將軍，我等如今應該趕緊商量部署如何攻取穎昌，這些民間案子豈是您這個領軍將官所管的？”
??“哼，俺就是要管，這事兒，俺管定了！別忘了，俺可是欽差大臣、八府巡按，代天子巡牧四方，禦賜有尚方寶劍……”
??萬不辭一聽，氣的把臉別到一旁。您老能不能別提八府巡按啦？切，裝的跟真的似的！
??陸遊皺了皺眉頭，小心翼翼的問道：
??“師父，您要管可以，可是您帶著一千兵士把府衙圍了，意欲何為？”
??張石頭眉頭一挑，虎目一瞪，又將桌子一拍，嘴角幾乎咧到耳朵根兒上，霸氣的吼道：
??“老爺俺要——審案！”
??這邊且說費秋澤回到府衙，李儔坐在府衙的二堂，聽了費秋澤回來的稟報，心情就像春風吹拂過一般，笑著說道：
??“嗬嗬，年輕人嘛，若是不愛這一口，那便是怪事啦！此事辦得很好，費先生辛苦了。”
??“哪裏哪裏，都是大人您運籌得當。”
??“嗯，此次金國那邊是無法交代過去了。但反過來說，丟城失地，對南邊而言，卻又變成了獻城之功。若是真能以此謀得南邊的一府巡按之職，先生可願隨李某而去，謀得一個正經的官身呢？”
??費秋澤倒頭便拜：
??“若如此，大人的恩德，學生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願誓死追隨大人！”
??“嗬嗬嗬，好說，好說。快快請起。”
??“隻是學生尚有一絲憂慮，也是回來的路上琢磨出來的。不得不對大人言明。”
??“先生請講。”
??“大人讓那杜家女子前去，似乎有些不妥。此女身份特殊，保不齊哄得那欽差張大人團團轉。若是哪天知曉了一些事情，銜恨在心，怕是會對大人不利啊。”
??李儔笑道：
??“一個區區女子，就算吹吹枕頭風，又豈能左右得了官場之事。更何況他們家的案子，是鐵案。證據確鑿，其父杜其正也供認不諱，能奈我何？”
??“大人，正是因為證據確鑿的鐵案，才有隱憂。”
??“此話怎講？”
??“大人您想想，站在金國的立場，他們家是通敵之罪。可是如今換到南國立場，他們家便是鐵定的擁君助軍之義舉啦！”
??李儔聞言心下頓時忐忑起來。縱是自認為算無遺策、老奸巨猾，卻偏偏忽略了這個環節。
??思慮了良久，李儔故作鎮定的擺了擺手：
??“無妨無妨。欽差大人不會在此地逗留。一旦離去，必會帶上此女。她打聽不到什麽的。更何況我以前做的金國的知府，在其位謀其政，此一時彼一時嘛。”
??二人正在相談之時，突然聞聽前院一陣大亂。片刻功夫，便有一名衙役慌慌張張跑來稟報：
??“老爺，咱們府衙被兵圍了。”
??李儔臉色大變：
??“哪裏的兵？”
??“好像就是那些昨夜進城的義軍。”
??“誰下的命令？”
??“小的、小的不知，但是領頭的便是那個欽差大人。如今就坐在咱們正堂上等您呢，老爺！”
??張石頭斜躺在府衙正堂的官椅中，雙腿擱在案桌上，還翹著二郎腿，饒有興趣的在手中把玩著一隻驚堂木。嘴中也沒閑著：
??“那個誰誰誰，衙役們呢？趕緊上崗，不許偷懶，家夥什都帶好了。老爺俺馬上就要升堂啦。”
??此時的府衙，已經被義軍士兵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人頭攢動、刀槍如林。一時間殺氣騰騰。一班衙役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早嚇得魂不附體。聽到欽差大人這麽一吆喝，趕緊哆哆嗦嗦拎著水火棍來到堂前，勉強排好了站列。
??李儔壯起膽子，換了官服，帶著費秋澤來到正堂。張石頭一見他，翹著二郎腿兒的姿勢沒變，卻立時便送上一抹溫暖的笑意：
??“哎呦，知府老爺來啦？快請快請！”
??李儔心下稍安，但總感覺哪裏不對。隻好依言來到堂前，拱手作揖道：
??“下官李儔拜見欽差大人！欽差大人安好？”
??張石頭依然一臉溫暖：
??“好、好，好得很哩！托您的福，不但噓寒問暖，還給俺送來個美女，能不好麽？”
??李儔四下瞥了一下，忐忑的問道：
??“不知欽差大人前來，對下官有何吩咐。”
??溫暖的聲音繼續：
??“哎呀，知府大人客氣啦！本官這次來，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借知府大人您這身官服用一用。”
??李儔驚慌道：
??“下官犯了何錯？欽差大人竟要下了下官的官服？”
??“哎呀呀，誤會誤會。俺隻是借用一下，穿在俺的身上，讓俺也扮一回知府大老爺。”
??“哦？這個……但不知道欽差大人穿這官服，所為何事？”
??張石頭指指堂外的天空：
??“青天白日，為民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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