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攀交
李顯忠與張石頭策馬趕到城門口，卻並未急於進城。兩旁肅立的守城士兵，也恍若未見。
??“皇上欽封夏州招討使李顯忠、副使張石頭，求見夏州都統蕭合達蕭將軍。”
??李顯忠昂揚的聲音傳上城樓，蕭合達連眼皮都未跳一下，依然一動不動。
??三聲過後，又等了良久，除潘安打了兩聲響嚏，餘下無一絲動靜。
??張石頭迷惑道：
??“咱們急匆匆的趕來，他蕭將軍怕是還不知道呢。在這裏喊，他又怎能聽見？”
??李顯忠笑著說道：
??“蕭將軍何許人也，早就探知咱們的行蹤了。人家這是在給咱們下馬威呢！也罷，咱們就下馬進城，尋一尋蕭將軍。”
??李顯忠的笑聲再次傳上城樓，阻樸部首領阿布裏敕忍不住問道：
??“將軍，你看……”
??蕭合達仍無半分反應。
??阿布裏敕向身邊隨從做了個手勢。
??李顯忠與張石頭飛身下馬，不緊不慢的進了夏州城門。
??張石頭也明白過來了，一個駐紮了八萬叛軍的城池，見到朝廷派來的人，居然連守城士兵也置若罔聞。這種詭異現狀不難理解，人家這是在擺譜呢！
??剛過城門口，張石頭便扯開嗓子喊道：
??“大哥，你說咱倆費勁巴拉的趕了六百裏路，來幫助那個蕭將軍，解救他的危局，可人家連麵都不露。咱哥倆這不是熱臉貼到冷屁股上，自作多情嗎？”
??話音剛落，一隊士兵便凶神惡煞般圍了上來。
??張石頭樂啦，咧嘴笑道：
??“大哥，看來你剛才還是嗓門不夠大啊。俺這一吆喝，動靜就來了嘿！”
??李顯忠心裏暗笑，剛才那幾嗓子，豈是尋常的吆喝？貫足了內力從口中噴薄而出。別說這城門口，就算方圓三裏內都能聽的清清楚楚。但是自己這個義弟的嗓門也真不是蓋的，內力的雄渾飽滿與自己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惜的是，嗓門大不一定能招來好運。這隊士兵人人手持長槍，將二人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住，而後便有人拿著繩索要將二人綁起。
??李顯忠久經戰陣，仿佛嗅到了一絲危險的信息，複又高聲道：
??“我乃李顯忠，奉朝廷之命前來與蕭合達將軍見麵，有要事相商。夏州軍難道就是這樣待人接物的嗎？”
??仍然無人應答，繩索卻已經上了身。李顯忠示意張石頭暫時不要抵抗，不一會，兩人便被綁了個結結實實。
??領頭的兵士長此時忽然大聲宣布道：
??“查此二人，乃是朝廷派來的細作。將軍有令，就地處決。”
??二人分別有兩名士兵按住，兩個手持鬼頭大刀的漢子立刻出現在二人的身後。情況來得太快，千算萬算，也竟沒料到招安，要以這麽快速而又可憐的結局收場。
??阿布裏敕早已設計好了一切。
??數百士兵相圍，四人相挾，特製的牛筋捆著，兩個刀斧手隻需手起刀落，世間便再無李顯忠、張石頭兩人。
??這的確是個好算計！在這種情況之下，幾乎任何人都隻能引頸就戮。
??但是阿布裏敕顯然還是沒有預估到這兄弟二人的能力。
??如果就這麽窩囊的死去，李顯忠和張石頭絕對不甘心，這樣的死，毫無價值。
??刀斧手的鬼頭刀落在李顯忠頭上的一刹那，李顯忠明白，這不是蕭合達在有意考驗他們的勇氣而擺下的龍門陣，而是在用幹脆利落的手法，要他們的命。
??張石頭動了，快如閃電，瞬間一個翻身，便掙脫兩名士兵的裹挾，到了李顯忠的身後。順勢一腳，刀斧手便飛入人群。李顯忠雙膀發力，裹挾自己的兩名士兵飛了開去。接著又是一腳，裹挾張石頭的兩名士兵悶哼著撞進人群。餘下一名刀斧手，舉著鬼頭刀愣在當場。李顯忠並未給他思考的時間，腳尖一挑，鬼頭刀脫手而出，準確落在了李顯忠反綁著的手中。順勢一刀便割開了張石頭的束縛，張石頭接過鬼頭刀，挑開李顯忠的綁縛。
??這個過程同樣來得太快，數百士兵一陣人仰馬翻，不由的有些騷亂。但隨即聚攏了陣型，又挺槍圍了上來。
??形勢依然沒有多少好轉，拚下去結局都是一樣，死！
??李顯忠拿過張石頭手中的鬼頭刀，雙手用力向地上一插，地上揚起一陣青煙，厚厚的刀背，竟深深嵌入青磚之中。
??“諸位夏州城的兄弟，我李顯忠兄弟二人，此來絕無害人之意。若有違此話，便如此刀。”
??李顯忠單腳一靠，鬼頭刀留在地麵的部分應聲而斷。單這兩手驚世駭俗的功夫，便令在場所有士兵敬畏無比，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
??“此來，隻是為了麵見老英雄蕭合達將軍，當麵說幾句話，順便給蕭將軍捎一封皇上的親筆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之後，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蕭將軍若是連見麵的勇氣都沒有，何以統禦千軍萬馬、報亡國之仇？”
??城樓之上探出阿布裏敕的身影：
??“殺！”
??士兵們俱都有些猶豫，許多人眼神不斷的看向城樓，但是腳步卻慢慢的逼近。
??“且慢！都退了去吧，帶他二人來見我。”
??城樓上傳來的這句威嚴的喝聲，令士兵們如蒙大赦，來得快退得也快。隻剩下兩名小校，帶著二人登上城樓。
??英雄見英雄，沒有期待中的熱淚盈眶，空氣中流動的，多是冷冽和肅殺。
??“晚輩李顯忠、張石頭拜見蕭將軍。”
??“不敢，我們素未謀麵，老夫當不得。”蕭合達微微側身，並不接受二人這一拜。
??蕭合達年近六十，中等身材，飽經風霜的臉上，皺紋雖然不算很多，卻棱角如刀。一頭銀發，下顎上迎風飄擺的銀白胡須，一絲不亂。威嚴的雙眼掃了掃二人，不緊不慢的說道：
??“二位如今既見了我蕭某人，有何話就趕緊說吧，說完下去領死。”
??嘴上說著領死，但李顯忠感受到蕭合達的目光中，已然沒有了多少殺意，心下微微一笑，向蕭合達抱拳說道：
??“我們雖素未謀麵，然而李某卻對蕭將軍仰慕已久。自稱晚輩，絕不是為了與蕭將軍攀交。想必蕭將軍應該知道，祁連公主與李某已定了婚事。聽皇上說，公主打小就一直稱呼您為蕭叔叔，那我李某尊您為長輩，不算唐突吧？原本公主執意要來，卻被皇上攔下。為此，公主哭了好幾場，如今離開興慶府，去了祁連山了。”
??蕭合達的胡須不經意間，微微顫動了一下，黑沉沉的臉上似乎浮現出些許血色。
??在蕭合達的心中，封印著太多的感情和秘密，當然，這些秘密當世僅有他一人知道，因為另一個知道的人，早已化為香魂一縷……
??三十多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夏天，年輕英俊的蕭合達，從遼國的京城，護送成安公主耶律南仙，前往西夏與李乾順成親。
??人類的愛情，有時候就像是這草原上的格桑花，即便是有風霜雨雪的無情壓製，它依然會綻放出美麗動人的花朵。在這三個多月的旅途中，明知是沒有結局的苦戀，蕭合達與成安公主卻無法抑製的相愛了。
??捆縛在他們身上的沉重枷鎖，是永遠無法解開的。這關乎到兩個國家之間的關係，還有無數親人的性命。兩人雖發乎情、卻止乎禮。在到達西夏興慶府的最後時刻，兩人相擁而泣。蕭合達記得很清楚，與成安公主最後一句話：
??“唯願將心深埋，遙相守護公主一生，別無所求！”
??自此灑淚而別，二人從此再未單獨相見。
??三十多年過去了，蕭合達已須發花白。成安公主與太子李仁愛的辭世，當時令蕭合達幾乎萬念俱焚：“斯人已逝，吾安苟活？”而成安公主留下的唯一血脈，祁連公主李青青，成為了蕭合達生活下去的動力。
??李青青從小尚武，蕭合達被李乾順定為李青青的師父，每個月都去興慶府幾日，教授李青青武藝。所以蕭合達與祁連公主，不僅僅是成安公主的緣故，還有著深厚的師徒之情。當時成安公主與太子李仁愛相繼死去，李青青也一意求死。幸虧蕭合達十分了解自己的徒弟，向李乾順建言，隻要讓李青青拜在雲霄宮門下，慢慢便可衝淡她的痛苦。這麽多年來，李青青也經常會來拜望他這個師父，經常像小時候一樣，扯著他的胡須逗他說笑。
??眼看著祁連公主一歲一歲的長大，春夏秋冬過去了多少載，結果變成了二十好幾的老姑娘，還未出嫁。解不開她心中的愁苦，蕭合達徒呼奈何。如果說祁連公主與李顯忠定親，恐怕整個西夏最開心的人，便是蕭合達了。而今寶貝徒弟的未來駙馬就站在自己的麵前，上一刻還咬緊牙關要結果他的性命，蕭合達雖仍舊繃著那張黑沉沉的臉，內心卻早已被自己的思緒打得七零八散了。
??李顯忠真的不知蕭合達與成安公主之間那段永遠不為人知的故事。把和祁連公主定親之事擺出來，其實就是為了攀交。手中的牌麵兒真不多，能用一張用一張，能攀一點兒是一點兒。怎麽說祁連公主管你叫叔叔，我也是你未來的侄女婿吧！可要是在一個造反頭頭的麵前，把這種攀交當成救命符，李顯忠還沒那麽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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