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心結
蕭慕風，遼國契丹人。原本皇室宗親，因宗族內部爭鬥，很小的時候，便流落到了夏境祁連山一帶。有一年大雪封山，隨當地牧民躲進雲霄穀避難。因緣際遇之下，竟被當時的雲霄穀主司馬千芸慧眼識人，留下來做了雲霄宮弟子。
??蕭慕風從小在遼國接受了很好的漢文化啟蒙教育，聰慧過人。不但文學修養極高，而且在武學上的天份，也超出常人許多，司馬千芸也著意的栽培。當時雲霄宮中，最為引人矚目的兩個武學天才，便是冷凝雪和蕭慕風。這兩個年青一代中的翹楚，無論才貌，都令他人望塵莫及。
??更為難得的是，蕭慕風雖然在雲霄穀這個鶯鶯燕燕、女人為主導的地方長大，其他同門師兄弟，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些許陰柔的娘氣，舉手投足之間，甚至不自覺的帶出“蘭花指”的影子。而蕭慕風卻始終卓爾不群，舉止談吐都十分瀟灑豪邁，為人也清爽大氣。可以說是個陽光、英俊、才華橫溢的完美大男孩。
??毫無疑問，雲霄宮中，蕭慕風擁有眾多的傾慕者。然而在這些美麗動人的女孩子中，就有冷凝雪。雲霄穀內美女如雲、高手如林，但冷凝雪卻能因才而嬌，因貌而傲，也的確無人能及。雖然蕭慕風武功修為並不弱於她，但宮主司馬千芸，仍按雲霄宮女子掌宮的傳統，將冷凝雪定為接班人。
??冷凝雪起初十分擔心蕭慕風心中不服，暗暗觀察了許久，發現蕭慕風不但毫無怨懟，反而對她更加恭謙有禮，心內好不竊喜。為了進一步試探，她有意向蕭慕風吐露自己的佩劍上缺少一個好看的劍穗。蕭慕風隨後便跟著負責采買的師兄出了雲霄穀，為她買回了一個十分漂亮的雙魚玉佩劍穗，冷凝雪心中大定。
??有鳳便有凰，有凰定有鳳。冷凝雪認為，蕭慕風便是上天賜予她的最好的禮物，一個毫無瑕疵到完美的男人。這個男人便是她的終身伴侶，也隻有這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她冷凝雪。
??雲霄穀內，也有許多明白人，看到了未來的格局，甚至有一種說法在悄悄流傳，將來雲霄宮的當家人，便是“冷蕭蕭”。
??冷凝雪高傲而又自信，的確，長到這麽大，還沒有哪件事在她冷凝雪的掌控中翻了盤的。尤其看到蕭慕風那雙澄澈、熱情的雙眼中，傳送來的信息，冷凝雪早早的就為自己未來的幸福生活，編織起了無數的夢想。
??“冷蕭蕭”，這真的會成為一對羨煞旁人的神仙眷侶。
??二十二年前的七夕盛會前夜，蕭慕風十九歲，冷凝雪十八歲，她平生第一次放下矜持，將自己親手做的一對偶人悄悄塞到蕭慕風的手裏，沒等他反應，便掉頭跑掉了。
??這對偶人可不是泥巴做的，冷凝雪選的是一塊極品漢白玉，經過她的精雕細啄而成。一玉兩人，男子瀟灑倜儻，背手而立，女子婀娜婉約，抬手作舞。雖及不上專業雕刻大師的水平，但是也算得上栩栩如生了。
??回到自己的閣屋，冷凝雪才開始幻想著，蕭慕風拿到偶人後，那激動狂喜的表情，該是多麽有趣。怕是會連夜以青藤紙作箋，用雲霄宮特有的花香墨，為她寫上幾十首綿綿的情詩。
??所以說，“少女的情懷總是詩”！
??那是因為少女涉世未深，還沒有被塵世之間的油鹽醬醋茶、吃喝拉撒睡所困擾。心靈上還停留在詩情畫意的階段，思維也自然是純粹純潔的。就好比我家隔壁的劉大媽，老伴兒死了以後，看中了小區的一位同樣死了老伴兒的王大叔。托人上門一番撮合表白之後，劉大媽最希望看到的是，王大叔樂得屁顛屁顛兒跑來她家，心甘情願的交上一輩子的積蓄存款，每天陪她一起打麻將，順帶無間歇地陪她聊天嘮嗑。
??第二天的七夕盛會，冷凝雪第一個站在了擂台上，雖然有許多愛慕者上台打擂，欲扯下她那冷豔絕倫的臉龐上那抹麵紗，結果都被她毫不留情的打下擂台。可是，她分明的看到隱在人群中的蕭慕風，絲毫不為所動。甚至已經有許多師兄妹在慫恿他上擂台，蕭慕風依然搖頭不語。
??有多少自信，就會轉化成多少挫敗。冷凝雪也不記得自己如何孤零零下了擂台，又如何失魂落魄回到了自己的閣屋。隻知道後來聽師姐妹們描述，蕭慕風登上了師妹洛雨瑤的擂台，並成功抱得美人歸。
??“冷蕭蕭”變成了“洛蕭蕭”，這樣的結局讓許多貌似明白的人大跌眼鏡，因為洛雨瑤是色目人。
??“色目”一詞，唐已有之，蓋指西方的各個民族。有“種類”、“諸色名目”等義。洛雨瑤的父母從東歐等地逃難至此，在祁連山生下了她，後來父母雙亡，被當地好心的牧民轉托給了雲霄宮。長大後，便用自己原本姓氏譯音中的第一個字為姓，為自己取漢名“洛雨瑤”。
??洛雨瑤雖然擁有白皙的皮膚、一雙藍汪汪的、深邃的大眼睛和一頭黑褐色的頭發，鼻梁高聳，美麗動人，但此時的白種人，在漢人眼中，並不符合漢文化的審美觀。所以洛雨瑤在雲霄穀，始終默默無聞、毫不顯山露水，武功修為也是中等之姿。
??就這麽個色目姑娘，怎能配得上天之驕子一般的蕭慕風呢？在高傲的冷凝雪看來，無非是洛雨瑤比自己小了兩歲，除此之外，她找不出任何洛雨瑤的優勢。
??然而愛情，並不是賭大小，也不是算術題。有的時候，一加一，並不一定等於二。
??誠然，在當時的雲霄宮中，無論是年齡、相貌、才智、武功，冷凝雪與蕭慕風看起來，都是天作之合。可是冷凝雪的高傲與冷豔，在蕭慕風這樣的異性眼中，解讀出來的信息隻有“敬而遠之”四個字。而洛雨瑤卻是一個溫柔多情、善解人意的姑娘。蕭慕風，恰恰就是喜歡洛雨瑤這樣性格的姑娘。
??冷凝雪本不必介懷，她的愛情隻是敗在了性格的差異上。天涯何處無芳草呢？隻要她稍稍眨眨眼，一樣會有很多英俊多情的同門師兄趨之若鶩的向她奔來。更何況，不僅僅是她不適合蕭慕風，其實蕭慕風也並不適合她。冷凝雪從小就有潔癖，而且潔癖到容不得一絲汙物、雜音與異味。若是有，則必欲除之而方能安詳。蕭慕風雖然每天從頭到腳都收拾的幹淨整潔，可是卻有一個怪癖，睡覺的時候，磨牙、放屁、打呼嚕，輪番上場。假設冷豔無雙的冷凝雪與風流瀟灑的蕭慕風同寢，怕是在別人眼中和諧美滿的愛情背後，隻有苦不堪言的悲劇了。
??所以說愛情可以衝動，婚姻卻需理智。選擇適合自己的人做伴侶，才是幸福的真諦。
??可惜的是，冷凝雪始終繞不過這道心坎兒。從此以後，她更加冷傲，更加孤僻。或者說，她用加倍的冷傲作為鎧甲，保護自己的自尊。甚至在蕭慕風與洛雨瑤的大婚之禮上，她依然波瀾不驚、冷豔的微笑著，目送這對金童玉女步入她認為本該屬於她的洞房……
??然而冷凝雪的偽裝，並沒有她自己想象的那麽強大。婚禮上不知何時，她緊攥的粉拳，已將自己的細長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肉中，血流不止。
??木已成舟，生活還在繼續，雲霄穀內依然是一派歡樂安詳的局麵。
??可是一年後雲霄穀迎來了三位不速之客，這三人，正是如今的金國國師：達普、達相、達仁三兄弟。不過這三兄弟此時還未成為金國國師，他們自稱是來自西域的藏傳佛教大法師。因聽聞雲霄宮藏有藏傳佛教的一本失傳經書，名曰《極樂心經》，故而前來借閱。
??借閱，這兩字好說不好聽。與其說借閱，不如說是來索要。索要不得，就會變成砸場子。
??雲霄宮主司馬千芸此時的武功，已經領悟了大周天的境界，修為已至化境。對於敢來雲霄宮踢館的三個和尚，她倒也未托大，隻是不亢不卑的婉言謝絕了。
??可惜三個和尚不依，言明三人願與司馬千芸一比高下，輸了立馬走人，今生不踏入祁連山半步；贏了便要借閱《極樂心經》那本經書，也不聲明借閱期限，顯然，這不是一場好借好還的故事。
??司馬千芸隻好應戰，地點就在雲霄宮中。然而這場被武林中傳的有無數版本的比武，冷凝雪並未能親眼目睹，因為隻有宮主司馬千芸和三個和尚進了宮裏。出來的時候，和尚手裏如願以償的拿到了那本經書。
??這件事在雲霄穀被視若禁忌，這麽多年來幾乎無人敢置喙一句。司馬千芸之後不到一個月便死去，臨死之前將宮主之位傳與冷凝雪。
??可是冷凝雪即便是當上了宮主，也沒有絲毫開心。宮主的頭銜，隻是讓她高傲孤獨的內心，更添加了幾分沉重的心事而已。老宮主司馬千芸的死，絕不是自然死亡。她是死在了三個和尚的手裏。司馬千芸待她恩情深重，冷凝雪又豈能不報此仇？尤其偶爾看到蕭慕風夫婦恩恩愛愛的模樣，更是讓她妒火中燒。
??直到三年後蕭慕風夫婦的女兒蕭洛櫻出世，冷凝雪的妒火終於在無法遏製下爆發了。她命令剛出月子的洛雨瑤，前往金國會寧府護國寺，向已經成為金國國師的和尚三兄弟要回本門的《極樂心經》。
??好借好還，再借不難！
??借書之時便不是好借，還書之時豈會有好還？
??蕭慕風察覺到了此行的凶險，願代妻子或者與妻子共赴此行，然而冷凝雪執意不許。她希望看到蕭慕風對她大發雷霆，甚至是當麵指斥她公報私仇也行。可惜，蕭慕風依舊溫良恭讓，仿佛對她的用心毫不知情。
??就在洛雨瑤奉命動身前往金國的同一天，蕭慕風也不知所蹤。冷凝雪氣急敗壞，查來查去，竟是負責采買的弟子派他外出采購冬季生活用品去了。雲霄穀各個項目口，均有專人負責，冷凝雪接掌雲霄宮後，向來不愛梳理俗務，將所有權力都下放到各口。所以明知蕭慕風是悄悄向負責采買口的師姐要了一份差事傍身，其實就是陪著妻子去送死的。冷凝雪焦慮了起來。
??她原本可以另派人手立刻前去追趕蕭慕風夫婦，將這個錯誤的行動終止。可惜她沒有這麽做，她不肯承認自己有錯，隻是在不斷的安慰自己，將自己內心做出的這個決定，歸納為是為老宮主複仇心切。
??就這樣，她在焦慮與不安中，等了三年又三年。
??蕭慕風夫婦一去不返，再無音訊。別的冷凝雪不敢確定，但蕭慕風的人品和膽識，有口皆碑，尤其重情重義，將信諾看得比生命還重要。除非他死了，不然一定會秉承師門命令，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所以可以確定，蕭慕風夫婦早已不在人世。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冷凝雪卻仍然拒絕承認他們夫婦的死亡。她仍然咬緊牙關，在人前繼續高傲而又冷豔的活著，總是夢想著有朝一日，蕭慕風那英挺高大的身影，帶著往日那灑脫不羈、溫暖燦爛的微笑，重新站在她的麵前。
??當有一日，她在雲霄峰頂的練功場上，看到蕭慕風夫婦留下來的女兒蕭洛櫻，這個生下來後便成為了孤兒的可憐小姑娘，已經能夠站在場中，嘟著粉嫩粉嫩的小臉蛋，和眾位大師姐大師兄們一起認真的練習著基本功時，冷凝雪生平第一次流下了悔恨的眼淚。
??平心而論，冷凝雪心地不壞，不然司馬千芸也不可能將宮主之位傳與她。她隻是一時被妒忌和失落蒙蔽了心智。
??當她流下悔恨的眼淚，她也開始正視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為此，她為自己的人生找到了一個新的目標，並製定了一個完整的計劃，來償還自己心中欠下的債。
??她心中默默的為這個計劃起了一個名字：
??女媧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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