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塌天
女真族一直以來，都是信奉薩滿教。薩滿教是我國東北到西北邊疆地區民間流行的一種原始信仰。薩滿就是巫師的意思，薩滿教的巫師據說有控製天氣、預言、解夢、占星以及旅行到天堂或者地獄的能力。
??然而自從吞滅了遼國，疆域的大幅度擴張，人口的大量增加，使金國的統治者深切感受到了管理上的迫切需要。除了一方麵大量任用原遼國和北宋的官員外，統一宗教信仰，也迫在眉睫。原來的薩滿教，其實是民間的原始教派，在原遼國和北宋南北兩地都十分尊崇的佛教麵前，不言而喻，博大精深的佛教要遠比薩滿教高明許多。在確立了佛教成為金國的國教後,於金天輔六年,也就是公元1122年，在會寧府修起一座廟宇，名為寶勝寺。因為是皇家寺院，離如今的金國皇宮不遠。而為寶勝寺請來的大法師，便是達普、達相、達仁三兄弟，均拜為國師，可見金國對他三人的倚重。
??寶勝寺的建築格局，基本照搬自汴梁的大相國寺。坐西朝東，傳統而又筆直的軸稱布局，自大門處依次排列，天王殿、大雄寶殿、羅漢殿、藏經樓，由南至北沿軸線分布，大殿兩旁東西閣樓和廡廊相對而立。各個殿宇重簷歇山、層層鬥拱相迭，從遠處望去，覆蓋著金黃色的琉璃瓦的寶勝寺，顯得金碧輝煌、氣勢不凡。殿與月台周圍有白石欄杆相圍。大雄寶殿於中央高高聳起，四周遊廊附圍，頂沿翼角皆懸持鈴鐸。微風搖擊，鈴鐸發出空靈、清澈的鈴聲，愈發將寶勝寺襯托的寶相莊嚴。要說與汴梁的大相國寺相比有何不同，那就是格局更寬敞，占地麵積更大了。誰叫會寧府有的是地呢！
??今夜的寶勝寺，經曆了一番風雪後，顯得格外肅穆。和尚們用了一天的時間，從山門處，至最後的藏經樓，將積雪清理幹淨。待到華燈初上，做了晚課，便都早早回房歇息去了。然而三位國師，卻始終待在八角琉璃殿內，寸步未離。
??冷凝雪靜悄悄的佇立在藏經樓的頂簷。一身白色的衣裙，就連一頭飄逸的秀發上所係的絲帶，也是白色的，與天地一色的雪景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夜漸漸的深了，而羅漢殿殿中卻始終燈火通明，寺內也沒有其他人前去打擾，然而羅漢殿通往藏經樓的後門，無聲無息的打開了。那種詭異的氣氛，若是普通人，早就嚇得屁滾尿流、瘋狂遠遁了。
??三個和尚歡迎不速之客的方式，倒是直接明了，不過卻嚇不到冷凝雪。準備了十數年，潛修了十數年，苦等了十數年，今夜必然要有個了斷。雖然閉門殿中坐，便能察覺到冷凝雪這個不速之客，他們的內力修為之高，已經不言而喻。但那又如何？冷凝雪手中的短劍，已經快的令她睥睨天下，這絕不是她自大，事實上她的實力，在曆屆雲霄宮主中，可排前三。就是她的師父，老宮主司馬芊雲，也多有不如。她的身法、她的劍術、她的速度，以及她對雲霄宮典藏秘籍的理解與參悟，都是旁人無法企及的。
??生死之鬥，實力為尊。
??站在高高的藏經樓之頂，俯瞰著整個寶勝寺，羅漢殿顯得愈發渺小。高高在上，俯看眾生的感覺，是冷凝雪喜歡的。她生來便是要讓他人仰視的，她的美貌、她的武功、她的高傲，她的神聖，注定要在這世間成為永恒，受人膜拜。
??當然這一切，還需要她今夜能夠笑著走出寶勝寺，方能完全實現。不過要說笑著走出寶勝寺，冷凝雪覺得今夜的她，並不難做到。
??三個和尚，不是三個神佛！
??當冷凝雪輕輕落在藏經樓的二層屋簷上，竟看見了一個令她終身為之氣結的物件——漢白玉人偶。這是二十年前冷凝雪親手雕刻，並親手送給蕭慕風的那個漢白玉人偶。它就靜靜地安放在頂層飛簷下、藏經樓的牌匾後，雖然過去了二十年，漢白玉的人偶並未遭到多少風化侵蝕，男偶依然瀟灑倜儻，女偶依然婀娜婉約，栩栩如生。
??冷凝雪的美眸霎時間便朦朧了，她顫抖著將人偶取來拿在手心，兩行清淚便順著臉龐流了下來。
??也許說冷凝雪在之前，心中還多多少少有那麽一點僥幸心理，覺得蕭慕風或許尚在人間，那麽此時此刻，牌匾後的漢白玉人偶便將冷凝雪最後的一絲僥幸也打破了。她完全可以想到，在十七年前的一個夜晚，蕭慕風夫婦並肩站在自己如今站的地方，在飛身而下、去尋三個和尚要回本門經書之前，蕭慕風將自己在七夕前夜送給他的漢白玉人偶悄悄安放在了這個藏經樓牌匾的後麵，而後與妻子一同，決然的赴死。
??可是為什麽蕭慕風會將她送給他的人偶留在這裏呢？
??也許是蕭慕風知道與三個國師的決戰，是必死無疑的結果，不舍得帶著漢白玉人偶陪葬；又或許是蕭慕風將漢白玉人偶留在這裏，就是為了冷凝雪的到來，告訴冷凝雪，他沒有逃避，他也沒有退縮。
??冷凝雪破天荒的沒有再講究仙子般的儀態，她並沒有掏出潔白的手帕，而是用袖口抹拭了一下臉上的淚痕，哭笑著輕輕說道：
??“你怎麽這麽傻……”
??說罷，將手中短劍上綴著的劍穗解了下來，這個綴著雙魚玉佩的劍穗，正是二十多年前，蕭慕風買來送給她的。將劍穗纏繞在漢白玉人偶上，然後放在自己的心口，直至將它們暖熱，才依依不舍的一同放回了藏經樓牌匾的後麵。
??冷凝雪這才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可是先前數十年如一日掛在臉上的那種高傲、冷漠的表情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小女人的幸福感。
??假如有天堂，蕭慕風此時此刻，一定就在天堂裏滿含溫情的看著我，他一直都是關心我的……
??寶勝寺，這裏的夜晚靜悄悄。
??寶勝，暗含聚寶、得勝之意。一個寺廟取如此世俗的名字，恐怕也就是金國這些驟然富貴的土財主有如此手筆。寺廟的名字雖然很俗，但是寶勝寺裏供奉的菩薩，都是滿懷大慈悲心意的。每一天，他們都靜靜地端坐在殿中，悲天憫人的望著世上的蒼生。可作為這裏的住持，金國的國師，三個大和尚，又有多少慈悲之心呢？假如這裏的菩薩有靈，應該可以看見，天空裏，又開始落下了潔白的雪花。
??忽然，冷凝雪衣袂飄飄、人隨劍起，自藏經樓頂，飛身而下，直向羅漢殿的後門飛去。
??那一身白衣、那一瞥驚鴻、那絕美到無可挑剔的身姿、那毅然決然的一躍，假如蕭慕風真的能夠看到，也一定會為她陶醉癡迷！
??昨晚上的後半夜，又下起了鵝毛大雪。李青青一夜裏都心驚肉跳，根本沒有睡著，早早的便起來了。簡單的洗漱之後，便去到宮主的房中看了看，又回到自己的房中，坐在床邊忐忑不安的等待著。望著旁邊還在被窩裏蜷縮著的小師妹，她的心裏愁腸百轉。
??然而蕭洛櫻卻在甜美的夢中，美滋滋的享受著和她的石頭哥哥的幽會。
??不過這段時間來，蕭洛櫻認為自己的愛情裏總是少了些什麽。她的石頭哥哥對她的確是百依百順、小心嗬護，可似乎與她所期待的事情裏，有所不同。究竟是什麽不同，對，想起來了，就是缺少了那種心跳的感覺，那種心跳劇烈加速、口幹舌燥、幸福到快要眩暈的感覺。可是這種心跳加速的感覺，總是要男孩子主動才可以的吧！總不能讓自己一個女孩子去主動牽他的手，然後主動依偎在他的懷中，那樣也太沒羞沒臊了。蕭洛櫻昨夜就已經決定，今天一定要讓張石頭，和自己發生一段令人心跳加速的故事，然後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在他的臉上、胸口、胳膊上、大腿上，都貼上清一色的標簽，標簽上寫著：蕭洛櫻未來夫婿。至於如何讓張石頭乖乖就範，她卻不知道，反正哪怕是撒嬌耍賴、一哭二鬧，隻要成功，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想到這裏，蕭洛櫻幸福滿滿的從睡夢中睜開了雙眼，卻看見了床邊滿臉悲傷的師姐。
??看來師姐又在想念她的心上人了。蕭洛櫻乖巧的從床上直起身來，摟著師姐的細柳腰道：
??“師姐，別難過了。石頭哥哥已經答應要勸說李姐夫，讓他回心轉意。他既然答應，就一定有辦法的。”
??李青青搖了搖頭，此時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從眼中奔流而出，哭著對蕭洛櫻道：
??“師妹，師姐說了你可要挺住，宮主她，已經不在了。”
??蕭洛櫻剛睡醒，尚有些懵懂：
??“師姐，宮主自己回雲霄穀了？”
??“不是，師妹，宮主已經不在人世了。”
??蕭洛櫻嚇得從暖洋洋的被窩裏站了起來：
??“什麽啦，師姐，大清早的你嚇唬師妹麽？”
??李青青趕緊把蕭洛櫻拉了下來，將被子為她披好，又將各處掖了掖角，擦了把眼淚道：
??“昨夜你已睡下，宮主來尋我，告訴我要出去一趟，若是今早寅時過後還不回來，便說明她已經死了。要我帶你立刻回雲霄穀，憑她留下的這個宮主信物，立你為新的雲霄宮主。如今已經是卯時末，辰時都要到了。宮主向來不會食言，此時必已不在人世了。”
??說著，李青青將一枚深綠色玉佩拿在手中，這是一個福字玉佩，古色古香，由成色極好的和田玉打磨而成，應該還有另一半，因為這個福字，是個半圓形。蕭洛櫻認得，這的確是宮主的信物，雲霄宮人都見過。
??可是蕭洛櫻不信：
??“宮主她老人家武功蓋世，怎會說沒就沒？這世上她哪裏能去不得？就連張石頭都不是她的對手。洛櫻不信，師姐你騙人！”
??李青青垂淚道：
??“師妹，師姐也不希望宮主有事，可是昨夜我便想明白了，宮主這麽鄭重其事的交代後事，除了去那一處，還會去哪兒呢？”
??“哪一處？”
??“寶勝寺。”
??蕭洛櫻聞言一怔，而後喊道:
??“我不信、我不聽!宮主她一定沒事的，你騙我，宮主一會兒就回來了……”
??然而眼淚，卻像斷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李青青也是邊哭邊道：
??“其實師姐也是剛想明白，這次來會寧府，宮主應該是籌謀良久了。不是為了讓你來找張石頭，才有此一行，而是為了來寶勝寺找那三個和尚報仇，順便帶你來的。”
??蕭洛櫻從小在雲霄穀長大，雖然同門的師哥師姐，都有意的避開她談論往昔發生在雲霄穀的恩恩怨怨，但是多多少少，還是被她聽去了一些。尤其在她年少的時候，以為她不省事，許多話並未背著她，所以她知道，老宮主不但死在那三個和尚的手裏，就連自己從未謀麵的爹娘，怕是也死在了他們的手上。雲霄穀與外界的恩怨，隻此一家，宮主所去，別無他處。
??蕭洛櫻終於不再嘴硬，放聲痛哭。
??冷凝雪對於雲霄宮的其他弟子來說，是一個不苟言笑，始終高高在上、威嚴肅穆的尊者、長者，而對於蕭洛櫻來說，其實就和她的親娘無異，雖然蕭洛櫻並不知道真正的親娘，是什麽感覺。但假如說冷凝雪這一生，真正關懷、體貼、刻意照拂，而又有慈母般寵溺的，也就是她蕭洛櫻了。從她六歲時起，便將她接到自己居住的雲霄宮中，與她同吃同睡，照顧她的飲食起居，手把手地教她武功，將雲霄宮的絕學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她。所以說，冷凝雪的死，對蕭洛櫻的打擊，是巨大的。
??蕭洛櫻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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