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詛咒
張石頭既然願意出手，便不會扭扭捏捏。
??不過當他第一個策馬奔入完顏希伊的寨子裏時，才發現萬不辭沒有他張石頭的加入，從來不敢輕舉妄動是多麽的明智。
??一支箭帶著刺耳的哨聲直射他的麵門。這支箭的力道和速度，竟有金兀術的七分功力。若是換了萬不辭，這一箭，還真不好躲。也幸虧是他張石頭，作為嶽孝娥的專用箭靶，聽力與眼力都超乎常人太多。不是專門發出聲響的鳴鏑，之所以能夠發出刺耳的哨聲，是箭頭劃破空氣，摩擦而生的，說明其飛行的速度已達到了一個極高的程度。要說是無聲無息的暗箭更易傷人，可是能發出哨聲的暗箭，已經張狂到無需隱藏行跡，因為聽到哨聲的同時，生命也已經終結。
??可惜這個目標是張石頭，能在金兀術五石弓的箭下，救了嶽飛的人，當然不怕這隻三石弓射出的箭。
??想不到一個極北苦寒之地的寨子裏，居然也藏龍臥虎。張石頭豪氣大發，出手如電，竟將箭隻生生抓在了手心裏。抬眼看向弓弦響處，房頂上一個黑衣人手拿強弓，正目瞪口呆。於是隨手將箭甩出，正中黑衣人眉心。這一下真的是蒙的，像張石頭這樣的準頭，箭不被他扔到另一個房頂，已經算不錯了。而這一次一舉中的，隻能說是這名神箭手夠倒黴，就他這運氣，即便張石頭沒有投中，掉下一塊天外隕石，也會正巧落在他的頭頂。
??張石頭得意的摩挲著自己的大手，自言自語道：
??“嘿，不知不覺的功力又他娘漲了！”
??陸遊在他身後撇撇嘴：
??“學會自大了。”
??張石頭的得意勁兒還沒消散，一個人影便飛竄過來，手上馬刀隻向張石頭坐騎的馬腿砍去。
??這可是要命的事！
??“潘安”可是張石頭的命根子，有時候睡覺，他都想睡到“潘安”的馬廄裏陪著它，看著它心裏就十分舒坦。這廝竟敢砍向寶貝疙瘩“潘安”，張石頭頓時火起。可沒想到這個刀手的刀法極為淩厲，又快又狠，手忙腳亂的用手中盤龍镔鐵棍格了數刀，竟是險象環生，連“潘安”也感知到了危險，不敢稍有妄動。張石頭滿腔怒氣，鼓足了內力，向馬刀又格了過去，刀手沒想到這一棍力道如此之大，手中馬刀被震開。然而就在這間不容發的瞬間，張石頭和他的坐騎“潘安”，都捕捉到了反擊的機會。
??“潘安”前蹄奮揚，狠狠的踢向刀手，刀手的刀還未及回轉，冷不丁挨了這一蹄子，竟沒躲過，被“潘安”踹了個正著，雖不致命，卻也被踢得不輕，身體失去平衡，打了幾個踉蹌。張石頭順勢用力將棍子擲向刀手，緊接著一個翻身下了馬。“潘安”雖一看便知是少有的神駿，但刀手也不知道它是張石頭的心頭肉。本來便是要將他逼下馬來。但這棍子飛來的速度實在太快，刀手身體已經失去平衡，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鐵棍攜著千斤之力砸中自己的胸口，登時便重傷倒地。
??“二哥！”
??一聲怒喝，緊接著從牆後又閃出一把馬刀砍向張石頭，與剛才那名刀手的路子十分相似。都是出奇的快、出奇的狠，每一刀都不留後手，每一刀都不回撤護防，竟是一種同歸於盡的打法。
??俗話說，凶的怕擰的、擰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一個人如果不要命，那麽他的所有破綻都不是破綻了。因為你一旦攻擊他的破綻，他不管不顧，那麽，你便成了破綻百出。他要與你同歸於盡，你同，還是不同？不願同歸於盡，便始終被動挨打。當然你要願意同歸於盡，算我沒說。
??張石頭當然不願意同歸於盡。可是盤龍棍扔了出去，手頭連個兵器也沒有，被一把馬刀砍得滿地跑，狼狽至極。陸遊看到師父的窘態，拔出腰間的君子劍，飛馬趕了過來，直刺刀手。
??刀手願與張石頭同歸於盡，卻絕不願死在陸遊的劍下。翻身躲過陸遊的攻擊，便又追向張石頭砍去。然而就在這麽一呼間，張石頭順手從地上撿起了盤龍棍。鐵棍在手，張石頭瞬間有了底氣，當馬刀揮來的時候，鐵棍雷霆般的迎了上去，你馬刀撤還是不撤？
??不撤，必然被含著千斤之力的盤龍棍砸碎砸飛；撤了，拚命刀法便蕩然無存，剩下的門戶大開，幾乎等同於喪命。
??然而刀手的決絕，令人瞠目。馬刀沒有撤，而是撒手了，撒手後飛向張石頭的麵門。
??“哎呦俺滴娘啊！”
??張石頭嚇得拚命側過臉去，馬刀貼著臉頰生生飛過。而刀手也被盤龍棍結結實實的掃到，登時斃命。
??“俺滴娘啊，這根本就是不要命啊！”
??張石頭心有餘悸，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萬不辭飛馬趕到，檢查另一個刀手道：
??“嗯，這個也活不成了。想不到在這裏橫行了二十年的‘絕命雙雄’，今日竟一齊喪命！張將軍神功蓋世，在下佩服。不過幸虧你剛才用棍子砸翻一個，否則他二人的馬刀一起圍上你……”
??張石頭實話實說：
??“那俺就糟糕了。”
??此時寨中的百多名家丁護院終於從寨中四處衝了過來。可是三名絕頂高手已死，剩下的充其量也就是身體粗壯之輩，麵對張石頭這一群武林高手，形同送死。
??萬不辭更是下手狠辣，策馬在人群中衝撞，手中長刀上下翻飛，刀刀有人斃命。不多時，家丁們便崩潰了，湧出寨門後四散奔逃。然而張石頭的十六名親兵，早已分守包圍了寨子外的各處，逃出的家丁，一個個被砍倒在冰天雪地之中。殘肢鮮血四處散落，哀求慘呼無處不響。月光皎潔，將寨子內外照的十分明朗，張石頭看在眼中，內心不忍。甚至覺得這種血腥的屠殺，把他的人格已經拉到了禽獸的級別。
??正要大聲疾呼，徒弟陸遊在他身後將他一把拽住，臉色凝重的搖了搖頭道：
??“師父，您既已決定要幫長公主鋤惡，就應該知道有這樣的後果。若是放了任何人離開這裏，咱們這一大群人，怕是就很難全身而退了。”
??張石頭聞言，沮喪的低下了頭。
??慘呼聲很快就消失了，萬不辭領著眾人來到一棟房前站定。房內傳來一聲長歎：
??“該來的，遲早是來了！”
??萬不辭認得是完顏希伊的聲音，朗聲道：
??“王爺，既然知道，就出來吧。我也是受長公主之托，請王爺受死。”
??門口出來一位老者，正是完顏希伊。
??完顏希伊削瘦的身材、削瘦的臉頰，一縷長須已經斑白，頭上並未著冠，卻帶了一個四方巾，配一身文士棉袍，看起來頗為風雅的一名老者，任誰也想不出，他就是一手締造了漢人靖康之恥的罪魁禍首。
??“長公主……她還好嗎？”
??“長公主很好。”
??“她……有沒有什麽話要你捎給我？”
??“抱歉王爺，什麽話也沒有。”
??“嗬嗬，好吧，那我有一句話請你轉告給長公主。”
??“王爺請講。”
??“你回去告訴她一首詩，讓她自己品味吧。
??多富不惜福，
??恩將仇來贖。
??天道好循環，
??可笑汝非汝。”
??陸遊聽罷皺眉道：
??“王爺，此詩內裏貌似頗有玄機，聽起來有人要對長公主不利。既然吟出，何不坦言相告？”
??萬不辭想要邀功，附和道：
??“不錯王爺，您若能見告，我保證留你全屍。”
??“本王是那膽小鼠輩麽？無需告之，憑她的聰明，自然能明白。隻是明白又如何？必死無疑啊，哈哈哈哈哈！今日我先行一步，在地下恭候她趙多富。”
??說罷，完顏希伊將手中長劍一橫，竟自刎而死。
??眾人一時默然，萬不辭開口說道：
??“完顏希伊此人，一向自詡聰明才智無雙。臨死之時大放厥詞去詛咒長公主，隻為顯得他自己多高明而已，大家不要理會他。”
??陸遊卻說道：
??“萬大叔，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依小生看，這首詩您還是原原本本的捎回去給長公主，即便是個詛咒，由她自己定奪好了。”
??萬不辭道：
??“理應如此，那咱們就進去吧！”
??眾人進了完顏希伊的臥房，萬不辭一眼便看見了牆上掛著的一幅畫和一幅字，將其取下後交給陸遊道：
??“這廝打劫汴梁皇宮，所藏甚豐，長公主特意交代，要盡量將能帶走的文玩都帶走。小陸，你是學問人，將這屋內的東西品鑒一下，珍貴的一會兒都帶走。我與師弟去寨中其他各處梳理一番。”
??說罷，萬不辭便出了屋。不多時，張石頭與陸遊耳中，便傳來了女人和孩子的慘呼聲。陸遊聽得緊皺眉頭，小臉蒼白，對張石頭道：
??“師父，你我師徒，都不是狠辣之人，做不來這種事的，以後就莫要再攬這種差事了。這些婦孺，咱們也救不下來。聽萬不辭說，長公主要讓他們滿門滅絕。”
??張石頭坐在床邊，將腦袋深深地埋在雙腿中。那種殘忍嗜殺的罪惡感，令張石頭羞慚無狀。他下定決心，今夜過後，再也不參與長公主的屠酋計劃了，還是大哥李顯忠有先見之明，對這種事嗤之以鼻、敬而遠之。兩國的恩怨，應該在戰場上了結。這種滅人滿門的暗殺，實在不是大丈夫所為。事實上，對兩國的政治形勢也起不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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