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作死
當然，能夠氣定神閑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完顏希伊是故意放跑了趙多富。
??完顏希伊的才學，就算放在宋朝，也是相當不俗的。這在當時，對剛從白山黑水中走出來的女真人來說，實為不易。一個幾乎接近原始人生活的部落，居然出了一個高級知識分子，也算是雞窩裏飛出的金鳳凰了。
??所謂白山黑水，山，指的就是長白山；水，自然是黑龍江。在這樣一個蠻荒之地生長，完顏希伊是如何修成一身漢家學問，真的是個謎！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果然，完顏希伊成為金國宰相的時候，在對北宋發動的第二次南侵戰爭中，將政治流氓的角色發揮得淋漓盡致，一手導演了漢人曆史上最悲慘、屈辱的靖康之恥。
??一開始的第二次南侵，女真人並沒打算要將北宋滅國。宋朝何其廣袤，女真人吞掉了遼國，根本沒來得及消化。第二次南侵，其實是一次大規模的掠奪，掠奪人口、物資、糧草、金銀，遊牧民族俗稱這叫“打草穀”。
??而當金國鐵騎一路毫無阻攔的南下，直抵汴梁城外，女真人的心思有了微妙的變化，他們發現，宋人都是軟弱可欺，簡直都是窩囊廢，可以予取予求。在與宋廷的一步步接觸中，野心逐步的膨脹，他們想要得到更多。
??一開始，他們假意接受宋廷的談判，在煞有介事的談判了幾輪之後，他們又說宋人沒有誠意，必須皇帝親自來談。皇帝來了，便被他們扣下。接著又要太上皇及皇室的重要成員也來，然後也被扣下。至此，北宋的皇室被金國牢牢把控，在忠君的思想下，所有士大夫隻能聽從金國的擺布，統治階層算是完全淪陷，至此，金國的凶惡獠牙方露了出來。他們將汴梁城的金錢、美女、工匠、物資，幾乎全部洗劫一空。這一切的策劃者，便是完顏希伊。當然有他在，更是少不了珍貴的文物、字畫、古玩、書籍等。北宋汴梁，這個當時全世界最為繁華、璀璨、文明的巨大都市，瞬間隕落，幾乎成了修羅地獄。靖康之恥，千百年來也成為了漢人心中永遠的傷疤。
??所以說，陸遊揣度福國長公主誓必要殺完顏希伊的理由，其實一點都沒錯。作為北宋皇室、宋徽宗最寵愛的女兒，完顏希伊這個靖康之恥的始作俑者，可以說是和她有不共戴天的大仇。然而十六歲的陸遊，雖然聰明無比，但是對女人的認知，也隻配和張石頭做師兄弟。
??男人和女人，在情感的判斷上，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都存在著較大的差別。就比如完顏希伊，他就不認為趙多富一定會想要他的命。
??當趙多富被其他女真貴族像甩包袱似的甩給了完顏希伊，他卻如獲至寶。完顏希伊的骨子裏，是個文藝傾向極強的人，他喜歡在自己身邊的女人，也是一個博學鴻儒，這樣他和女人相處起來，不但身體得到愉悅，心靈也享受到升華，談吐、氣質、風雅和學識，更是可以節節攀升。在他生活周圍的女真人裏，不管男人還是女人，給他的感觀都越來越差。在行伍裏，他受不了身旁的將領粗聲粗氣的討好：“丞相，這個烤牛腿專門留給您的，太他娘的好吃了！”，回到家。他更不想聽見自己的女人咧著嘴罵道：“翠花，你再不把熱水端來，信不信老娘割了你那雙爪子，把你扔到長白山裏喂狼？”
??所以，一直以野蠻人中唯一斯文人自居的完顏希伊，十分渴望得到像宋朝培養出的那樣有修養有氣質的女人，光有這些還不夠，重要的是要有學識。否則他滿腹才華，豈不是對牛彈琴？在他心目中的理想女人，有兩個。李清照在金兵包圍汴梁之前逃走了，他無可奈何；另一個便是趙多富，可惜當時的柔福帝姬，是金太宗完顏吳乞買唯一指定要的女人，他徒呼奈何。
??柔福帝姬趙多富，的確是金國從北宋擄得的最美麗聰慧的女子。可惜這樣一位絕代佳人，在床第間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這使得金國的貴族們失望之餘卻發不得火。雖然滿滿的挫敗感，但是都不舍得殺了她，自嘲的同時，每個人懷著惡作劇的心思將她輾轉相送，最後竟落到了完顏希伊的手中。
??完顏希伊如獲至寶的同時，其他金國貴族卻在等著瞧他的笑話。自詡為女真族的翩翩智者，他多少會流露出清高看不起他人的高傲，在麵對這世上最美貌的、最有才學的女人，那麽高傲的他，在遇到木頭美人後鬱悶的表情一定很豐富。
??果然，完顏希伊在趙多富身上嚐到了苦果，確切的說，他被這世上最美貌、最有才學的木頭給羞辱了。那時候的完顏希伊剛四十多歲，不肯輕易服輸。為了報複趙多富，他把趙構的生母韋氏從浣衣局接來，讓趙多富在一旁伺候他與韋氏淫樂。韋氏雖不是趙多富的生母，但在倫理上，她倆形同母女。金國的浣衣局，其實就是官方的妓院，裏麵關押的妓女都是從北宋汴梁擄來的美女。有官家的小姐夫人，也有如韋氏這樣的皇室女人。韋氏那時也就三十多歲，生得本就美貌，幾十年來，宋徽宗隻臨幸了她一次。自進了浣衣局，無情的現實使她早就放下了皇帝女人的架子，恭恭敬敬的伺候著各位金國主子。在浣衣局司空見慣了各種淫行，即便是母女共侍一男，那又如何？在那個人命如草芥的環境下，隻要活著，做母狗都行。
??然而趙多富卻以為韋氏曲意承歡，是為了保護她不受淫辱。於是她挺身而出，對完顏希伊道：
??“大王要如何，才能在我麵前放過我母妃？”
??終於讓趙多富開口求情，完顏希伊喜不自勝：
??“早就聽說你琴藝無雙，給本王彈上一曲，便可放過你母妃。”
??“大王，汴梁城破之日，小女便不再彈琴，請大王換個名目。”
??“嗬嗬，這樣啊……”
??完顏希伊指向牆上的一幅畫道：
??“你可識得此畫?”
??“此畫乃是唐代周昉繪製的《簪花仕女圖》，自小便在宮中所見。”
??“好，那你就以簪花為題，即興作一首詩。韋氏？”
??韋氏急忙跪伏道：
??“奴婢在。”
??“你來書寫，將詩詞記下。”
??“奴婢遵命。”
??韋氏為討宋徽宗歡心，書法丹青上著實下了一番功夫，宋徽宗的瘦金體她不說能臨得別無二致，三分神韻還是有的。
??當下趕緊鋪紙磨墨，令完顏希伊這個自詡為一代才子的人萬萬想不到，韋氏剛把紙墨備好，趙多富便出口成吟：
??“一曲肝腸斷，
??十年不撫琴。
??不敢登高處，
??但恐淚滿襟。
??簪花綺羅袖，
??對鏡愁穿心。
??江南歌舞處，
??誰念未亡人。”
??從此，完顏希伊便再也未動趙多富分毫。對於一個才情堪比曹子建的女人，他從心裏生出要保護她的衝動，他不能讓一個如此的才女在自己的手中夭折。不但好吃好喝好招待，而且讓趙多富在他寨子裏專事女真文字的校勘補遺工作。之後過了多日，又故意放鬆了對她的看守。缺少了看守，那時候的寨子，寨牆都是木柵欄，可以說是四處跑風漏氣，逃跑易如反掌。那一夜，他是看著趙多富逃走的。因為他知道，趙多富這朵美麗的花，在金國圈著，隻會愈來愈枯萎，直至死亡。隻有回到她的故國，才能綻放出璀璨的生命。
??放了趙多富，也許是完顏希伊這輩子做的最有良知的一件事。而丟了一個木頭人，金國貴族雖然惋惜不已，倒也能坦然接受，畢竟這個木頭人，好看不好吃！
??趙多富逃走後，完顏希伊始終惦念著她。他將韋氏聽寫趙多富的這首詩，裝裱後掛在了自己的臥室，與《簪花仕女圖》並放在一起，時常品味。而趙多富派了殺手來找金國貴族的晦氣，完顏希伊覺得憑趙多富的聰明，不難明白她能順利逃走，都是自己的功勞。作為她的大恩人，完顏希伊還是比較淡定的。六十歲的人了，生死早已看開。然而有時一旦回味起趙多富那雙冰冷徹寒的眸子，他還是會忍不住的哆嗦一下。
??完顏希伊的存在，就是趙多富羞恥的夢魘，即便趙多富明白他是大恩人，他對她的羞辱也已經鑄成，隻有除去他，趙多富的心裏會有一絲假象的慰藉，即便他曾經拯救了她，那又如何？上演母女亂倫、強逼歡顏作詩，在完顏希伊的眼中，這是頗有浪漫主義、充滿溫馨回憶的橋段；而在趙多富眼中，這不是在作詩，而是在作死！
??這便是男人與女人在感情認知上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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