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罷官
的確，為了誣陷嶽飛謀反，秦檜還真是物色了若幹條好狗。
??當嶽飛看清了張俊在淮南東路胡作非為背後所蘊含的意圖，意識到了朝廷在為又一次降金做鋪墊。他憤慨無比，回到臨安後便提出辭呈，“別選異能，同張俊措置戰守”。
??張俊在淮南東路的一係列軍事舉措，嶽飛看得明明白白，可是這其中所蘊含的政治危機，他卻絲毫沒有察覺。所以說，嶽飛的政治素養還是太過匱乏。所謂狡兔死、走狗烹，朝廷既要一門心思的與金國媾和，那麽他這個昔日令金人聞風喪膽的統帥，還有存在的必要嗎？他也知道趙構如今與他的裂痕愈來愈深，橫豎都看他不順眼，連昔日有救駕之功的韓世忠都險些被除掉，這個警鍾，敲得還不夠響嗎？
??嶽飛這一次的辭職，並非意識到了危險，而是出於對張俊倒行逆施的憤慨。趙構當然不會同意他的辭職，他要在暴風雨來臨之前，展現出一個愛才惜才、包容大度的完美皇帝形象。“朕以二、三大帥各當一隅，不足以展其才，故命登於樞機之府，以極吾委任之意……今卿授任甫及旬浹，乃求去位，行府之命，措置之責，乃辭不能。舉措如此，朕所未喻。夫有其時，有其位，有其權，而謂不可以有為，人固弗之信也”。就這樣，趙構的帝王權術，化成了這一紙侮弄忠肝義膽的文字遊戲。
??秦檜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之後，終於發動了倒嶽攻勢。朝堂之上的發起人，自然是他秦檜和趙構，效果最為震撼。於是秦檜精心羅織了嶽飛的罪狀，彈劾嶽飛：
??“嶽飛爵高祿厚，誌得意滿，憑借功名之念，日以驕橫。去歲禦敵，不以我大宋兵卒性命為要，孤軍深入，欲貪天之功，陷敵之圍，幾有全軍覆沒之危。任使淮上，飛對將佐曰楚州不可守，沮喪士氣，動搖民心，遠近聞之，無不失望，伏望免飛副樞密之職，出之於外，以申國法。”
??趙構與秦檜早已勾連通氣，要合演一出倒嶽大戲，於是在早朝上，趙構閱罷奏折，假意向眾朝臣驚問道：
??“山陽（即楚州）要地，屏蔽淮東，無山陽則通，泰不能固，賊來徑趨，蘇、常豈不動搖？其事甚明。近日派張俊、嶽飛去措置戰事，二人登城行視，飛於眾中倡言：‘楚州不可守，城何用修。’原來將士戍守山陽，日久生厭，想轉移他處，嶽飛意在附下討好，故而如此說。這樣一個把軍國社稷視如兒戲的人，朕還能相信他嗎？”
??眾臣雖然都知道嶽飛在趙構心中不受待見，但是今日之前，君臣二人始終是溫言和睦，至少表麵上，趙構對嶽飛一直禮敬有加，畢竟嶽飛平內亂、禦敵寇，有潑天之功。然而今日廟堂之上，趙構這番話已經不僅僅是表麵上生氣那麽簡單了，字字誅心！皇上溫情的麵紗瞬間撕去，不過咬人的獠牙，卻需要臣子們奉上。
??秦檜一馬當先：
??“嶽飛身為樞密重臣，在這緊要關頭，竟對人亂說亂講，亂我朝綱。這等人枉費皇上一番好心，不懲治不足以平民憤！”
??皇上、宰相已經明白無誤地表明了態度，這下大臣們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嶽飛嶽少保，要倒黴了。
??緊接著沒多久，秦檜的爪牙便開始發力。右正言萬俟卨、禦史中丞何鑄、殿中侍禦史羅汝楫，三名台諫官共同出麵彈劾嶽飛。可像嶽飛這樣立身極正的人，實在是找不出什麽可供大肆攻訐的地方。他們在彈劾的奏章中，也不能不稱讚嶽飛：“果敢堅毅、大有擔當、功勳卓著、人人稱頌”。至於對嶽飛的彈劾借口，概括起來有以下幾點：
??一，不避嫌疑，而妄貪非常之功（意指嶽飛建言立儲）；
??二、不量彼己，而幾敗國之大事（意指嶽飛反對與金國媾和）；
??三、自登樞莞，鬱鬱不樂，日謀引去，以就安閑，每對士大夫但言山林之適，不思報稱，亦憂國愛君者所不忍為也（意指嶽飛心懷怨懟，不思報效皇恩）；
??四、銜命出使，則妄執偏見，欲棄山陽而守江，以楚為不可守，沮喪士氣，動搖民心（這還是在拿楚州城牆說事兒）。
??對於上麵這四條“罪狀”，明白人一看就笑了。嶽飛身為朝廷一品高官，立儲這樣的國家大事，自然有建言之權，你可以誣嶽飛貪擁立之功，但這卻不是罪；國家是戰是和，百官皆有發言權，反對媾和也不是罪；懷疑嶽飛心懷不滿，這隻是惡意的揣度，怎能作數；楚州城牆之說，更是無中生有、顛倒黑白。
??不過這個時候，嶽飛終於明白了，朝廷不容於他、趙構不容於他，要說自宋開國以來，政治鬥爭的結果，都是以失敗者遠離廟堂而終。然而通過耿著的冤案，他對秦檜的險惡用心終於有了警覺。嶽飛上了奏疏：
??“臣性識疏暗，昧於事機，立功無毫發之微，論罪有丘山之積……豈惟曠職之可虞，抑亦妨賢之是懼，冀保全於始終，宜遠引於山林”。
??嶽飛在奏疏中提到“保全於始終”，希望皇上看在他曾經為國征戰的份兒上，放過他一馬，可是獠牙已經露出、刀斧已經磨好、咬人的狗都已經準備妥當了，趙構會放過他嗎？
??嶽飛遞交了辭職的奏疏，趙構便不失時機的解除了嶽飛的樞密副使一職，為嶽飛保留了少保的階官，和原來的武勝、定國軍兩鎮節度使，又給了嶽飛一個萬壽觀使的閑職。在對嶽飛罷官的製詞中，趙構指斥嶽飛“罪釁深重，有駭予聞，良乖眾望”，但他趙構仍然寬大為懷，“記功掩過，寵以寬科全祿，所以保功臣之終”。但趙構是不打算保嶽飛始終，所以便又在後麵對嶽飛的要求中埋下殺機：“無貳色猜情，朕方監此以禦下”。意思是說，你嶽飛不要瞎猜瞎想鬧情緒，否則朕一樣饒不了你。
??嶽飛的謝表，對朝中大臣的誹謗表示了理所當然的蔑視，但對趙構“保功臣之終”的盟誓，仍以臣子之禮，表達了感激之情。
??“功狀蔑聞，敢遂良田之請；謗書狎至，猶存息壤之盟。”
??到了這個時候，幾乎朝中所有人，見了嶽飛都跟見了鬼一般，生怕與嶽飛有一丁點兒的沾染。然而以於鵬、沈作喆為首的十幾個幕僚，卻仍然置個人安危於不顧，沒有離開嶽飛。
??秦檜就是要讓嶽飛眾叛親離，對他的這些幕僚十分忌恨。於是將他們任命為各個地方官，強行遣散，以防他們再與嶽飛往來，為之出謀劃策。
??高穎本是北宋進士，“陷偽十年，固窮守節”，他主動請求，願“裨讚嶽飛十年連接河朔之謀”。嶽飛被解除軍權後，他曾任司農少卿，隨即便被秦檜以“沒有才能”而罷官，但秦檜發現無官一身輕的高穎回到鄂州，生怕他與嶽飛的舊將有交往，在將嶽飛罷官的前一天，便又立即任命高穎為添差福建路安撫大使司參議官，添差，意味著沒有實職，並限三日到任。
??如此，嶽飛被罷，一無兵，二無權，身邊連個幫忙出主意的人都沒有了。嶽飛倒也安之若素，朝廷能保他始終，他已經知足了。
??不過這可不算完，到現在為止，解除嶽飛官職，隻是第二步。那麽下一步，要在錢財上做文章。趙構與秦檜的目的很明確，你嶽飛在世人麵前不是一貫清正廉潔嗎？好，殺你之前，先搞臭你。這世上可能有不愛財的人嗎？至少趙構和秦檜不這麽認為。
??秦檜的黨羽，湖北轉運判官汪叔彥，在秦檜的授意下，很早便開始動手查訪嶽飛的財政問題，甚至秘密下令重金懸賞，慫恿嶽家軍兵將，揭發嶽飛的劣跡。誰知道汪叔彥查來查去，在兵糧兵餉上找不到嶽飛的任何問題。最後他終於發現了一些可疑之處，嶽家軍的宣撫司在鄂州辦了一個酒庫，每天可以賣幾百貫錢；還在襄陽辦了一個通貨場，也很賺錢。
??汪叔彥如獲至寶，立即將情報報告給秦檜。趙構派人去詢問嶽飛，嶽飛作了如實匯報，陳說是為了節儉民間租稅，貼補兵用，一向按章納稅，具有往來賬冊可查。秦檜立即派軍器少監的包居去嶽家軍的宣撫司清查賬目，結果果然嶽飛沒有貪墨一分銀錢，反而因經營有道，為嶽家軍賺得兩千萬貫軍資。趙構大喜過望，誇獎了一番嶽飛，而後又命包居將兩千萬貫收入國庫，針對嶽飛的反腐風暴，就這樣以鬧劇收場。
??好吧，錢財上秦檜碰了一鼻子灰，那就來真章吧。到了這個時候，誣陷嶽飛謀反的大戲，終於緊鑼密鼓的上演。
??好狗來了！
??那麽這好狗是誰呢？
??張憲的前軍副統製王俊，人送綽號“王雕兒”，這是因為他平素喜歡告人刁狀、坑害無辜、無情無義，就如雕捕食鳥獸一般。此人因攀附上了秦檜的黨羽林大聲，紹興五年調入嶽家軍，希望借著嶽家軍的威名謀得一點軍功。可是直到現在，寸功未立，還屢次因奸貪而受到張憲的製裁。這種小人，簡直就是上天賜給秦檜的完美好狗，無恥、貪婪、狠毒，而且聽話，指誰咬誰！
??秦檜的黨羽林大聲就任湖廣總領後，借由王俊之手，還先後買通了右軍統製龐榮、遊奕軍統製姚政、背嵬軍統製傅選三個嶽家軍中的敗類。
??嶽飛與張憲被解除兵權之後，王貴便接替嶽飛，為鄂州駐紮禦前諸軍權都統製，如今便成了嶽家軍中的最高將領。殺嶽飛，首先要穩定並肢解嶽家軍，否則嶽家軍反彈起來，有滅國之危。為了收服王貴，樞密使張俊親自出馬，對王貴進行威脅和利誘。不但將嶽飛對他行軍法的舊事重提，更是把王貴多年前的陰私短處拿出來逼迫。王貴這個人，本就有些貪生怕死，不然也不會在紹興十年北伐的穎昌城外之戰中一度怯戰，最終，王貴選擇了投靠秦檜一黨。如此，鄂州十數萬嶽家軍，三百名武將中，終於被秦檜成功的弄到了五條走狗。
??當然，最重要的走狗當屬王俊王雕兒。不過其他幾條好狗，別看他們叫的不歡，可是，不叫的狗，一樣會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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