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打劫
因為走得急,身上隻有一點兒碎銀子,張石頭這一路上,風餐露宿,忍饑挨餓,好不容易,今日算是趕到了登封縣。
??一整日隻吃了幾個饅頭,張石頭騎在馬上,想想囊中空空,又想想腹中空空,慶幸總算是快到家了,不然接下來就該回到往年挖野菜的生活裏了。
??馬上就能回到闊別已久的時代、闊別已久的家鄉,見到闊別已久的親人,張石頭振奮起來,正要催馬加速,忽然聽到身後遠處一片鬼哭狼嚎的吆喝聲。
??一群士兵正在追趕自己,張石頭自認為是一個良民,沒招誰,也沒惹誰,便坦坦蕩蕩的勒停了駿馬,等著這幫人趕到麵前。
??馬上一抱拳,張石頭陪著笑臉問道:
??“哎呦各位軍爺,您們火急火燎的追俺,難道說是俺掉了東西?”
??竄天猴一聽楞了一下,感情還是自己看走眼了,這位是一口地道的登封口音,竄天猴仍不服道:
??“甭扯這些沒用的,你這傻小子家是哪兒的?”
??“俺家是張家溝的。”
??“張家溝我知道,那是個窮鄉僻壤的山溝溝,就憑你這個張家溝的窮小子,能騎得起馬?更別說這樣一匹寶馬。是不是頭兒?”
??齊慶生從來都是最後表態,知道眼前這個傻小子是張家溝的,心中便沒了顧忌,吆喝道:
??“的確如此,咱們千戶大人的坐騎黑旋風前兩日被人偷去,看樣子不正是這匹馬麽?來人……”
??“頭兒別急、頭兒、頭兒?”
??打斷齊慶生的,是他一個外號“一線天”的手下。
??一線天長得,可不像竄天猴那般賊眉鼠眼,是個胖嘟嘟的圓臉,不過眼睛很小,小成一條縫,就像沒睡醒一樣。可是這會兒,不知怎麽了,小眯眯眼瞪得老大,渾身不住地打擺。
??“一線天,你幹嘛?”
??“頭兒,咱……咱……咱倆借一步說話。”
??齊慶生滿腹狐疑的跟著一線天催馬離開了幾步,一線天將馬緊挨著齊慶生,身子附過去貼著齊慶生的耳朵邊,用極低的聲音道:
??“頭兒,這個人……他……他是張石頭!”
??“什麽?”
??齊慶生聽了,差點兒從馬上栽下來。
??要是論摟錢,齊慶生的膽子夠肥實;但若是論打仗、言生死,齊慶生立馬就能嚇尿。當了這麽些年的兵,說實話,齊慶生沒有打過一次仗,沒有上過一次戰場。平日裏吆五喝六,跨著一把馬刀,凶神惡煞一般的在老百姓麵前耀武揚威,其實他的刀,根本沒見過血,別說人,他連豬都沒殺過。
??齊慶生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兒,將眼看了看張石頭,又盯著一線天,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
??“你可看仔細了?確定是……是那個殺神?”
??“頭兒,我看的分明,確鑿無疑。當年我在韓常將軍麾下,韓常將軍被他一拳打死,我就站在陣前的最前排,看得一清二楚,韓將軍的死屍,就落在我麵前。那天幸虧我機智,直接躺地上裝死,張石頭帶領宋軍,追著潰軍殺入穎昌城去了,不然我也小命難保。”
??齊慶生擦了一把汗,暗道好險!張石頭這個殺神,金兵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憑他們這十三個人,估計張石頭隻伸出幾根手指頭,便能頃刻間取了他們性命。
??怎麽辦呢?齊慶生正不知如何收場,張石頭這邊卻不依了。
??“哎、哎、哎,俺說你們說話說的有完沒完啊?要殺要剮的,趕緊給句痛快話!”
??作為一隻待宰的肥羊,居然這麽囂張!其他十幾名斥候禁不住獰笑了起來。
??齊慶生雖然笑不出來,但趕緊擠出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討好臉,向張石頭一抱拳道:
??“這位好兄弟,敢問怎麽稱呼?”
??“嗬嗬,剛才還傻小子、窮小子,這一轉眼,怎麽就變成好兄弟了?不過就憑你,還不配問俺的名號。”
??“哎呀!”
??見過囂張的,還沒見過這麽囂張的!斥候們紛紛拔出刀來,便欲上前來為隊正教訓一下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
??“放肆!還不趕緊把刀收起來?”
??齊慶生怒罵一聲,隨後又道:
??“這位……爺,我的兄弟們都是粗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生氣。就他們這些爛糟貨,也不值得您生氣不是?”
??“哎呦,又從好兄弟變成爺了?俺這輩分兒漲的夠快的哦。不是,你剛才還大呼小叫的,說俺的潘安,是你們千戶大人的黑旋風,怎麽,這馬你們還要不要了?”
??齊慶生滿臉崇敬,趕緊答道:
??“嘖嘖嘖,這寶馬原來叫做攀安,真是馬如其名啊!瞧這匹馬,那一看便知道,是一匹有福之馬。攀安、攀安,誰攀上它,人馬皆安!真是好名、好馬!”
??張石頭嘴巴差點笑歪:
??“你不懂就別瞎掰好嗎?潘安是個古時候的美男子。不是,你別再打岔了好嗎?這馬你們還要不要啊?”
??“要!誰說不要了?”
??齊慶生一臉的信誓旦旦。
??“這位爺,我剛才說這潘安長得像我們千戶大人的黑旋風,不是想奪您這匹馬。是因為我們千戶大人的馬,和我們都很有感情。前幾日丟了,我們都很傷心。今日見了您的馬,與千戶大人的黑旋風頗有些相像,便起了相思之情。”
??張石頭忍住笑意,好整以暇道:
??“哦,那然後呢?”
??“然後呢?這個,然後我就想啊,能不能把爺的潘安要過來,我們呢,幫您把它洗刷洗刷。您看啊,這潘安渾身上下,風塵仆仆的,我看了,心如刀絞啊!爺,怎麽能讓您騎著這麽埋汰的馬在路上行走呢?”
??“哦,聽你的意思,是要幫俺把這馬洗刷幹淨,然後再交還給俺,讓俺繼續趕路,是麽?”
??“是是是,爺,您太聰明了,我對您的敬仰,便有如滔滔江水,綿延……”
??“停停停,咱別說這些沒用的,光是洗刷潘安可不成,他跟著俺,這一路都沒吃飽過。”
??“哎呦我的爺,瞧您說的,我們不但幫它洗幹擦淨,肯定還會把他喂個飽飽的,您就放心吧您呐!”
??“知道我的潘安值多少錢嗎?萬貫錢財你也買不到它一條馬腿知道不?這種寶馬,吃的可不是普通草料,要用上等的豆料來喂。”
??“有有有,放心吧爺,我們哥幾個湊湊,上等豆料讓潘安吃個夠,絕對包爺您滿意。”
??“嗯,這還差不多,不過俺的馬有人伺候,俺可是還餓著肚子呢?”
??“什麽?”
??齊慶生一臉的怒容:
??“是誰這麽大膽子,敢讓爺,您餓著肚子,竄天猴?”
??到了這個時候,誰還看不出眼前這個傻小子有名堂?
??竄天猴趕緊應道
??“頭兒,您請吩咐!”
??“趕緊去南街的得天酒樓,給這位爺,定一桌上好的酒席。”
??“別別別,咱不浪費時間,給俺弄來點兒吃的,俺就在這兒吃吃得了,,還要趕路呢。”
??“那就聽爺的,去那個八裏巷,把拐子燒雞給爺買回來兩隻。”
??“兩隻怎麽夠,俺的飯量大著呢,來五隻燒雞,外加五個大餅。”
??眾人一聽都是一哆嗦,一頓能吃這麽多的,還是人嗎?
??竄天猴麻溜的拍馬跑了。
??張石頭一指前麵道:
??“正好嘿,這裏有條小河,俺呢,在河邊的大樹下歇著,你們去給俺洗馬吧,可要仔細了,俺的馬金貴著呢!”
??“曉得啦,爺!您就先歇著,兄弟們,趕緊都來搭把手,幫爺洗馬!對了,順便都把自己袋子裏的上好豆料拿出來,把爺的潘安喂得飽飽的。”
??除了去買燒雞的竄天猴,十二個人,卷起褲腿兒,下到小河裏,真的開始認認真真的給潘安洗刷起來。
??這票人裏,最年輕的,要數一個精壯的小夥,隊裏都喊他憨牛,這家夥力氣賊大,一個幾百斤的石碾子他都能抱起來。
??憨牛一邊給潘安刷著馬尾巴,一邊問道:
??“頭兒,這位爺到底啥來頭嘛?”
??齊慶生也不想平白無故在手下人那裏失了威信,於是壓低嗓音道:
??“你們都恭敬著點兒,他就是殺神張石頭,不是我怕了他,弟兄們跟著我,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完全打不過,咱們就不要去送死,明白不?老老實實把這位爺伺候美了,打發走了,咱們該去打草穀,繼續打草穀,否則若是惹了這瘟神,分分鍾小命就全給他了。”
??大家夥趕緊應聲稱是,誰敢和殺神過招啊!
??不過憨牛又向靠躺在大樹下、嘴角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嘴裏哼著不知名小曲的張石頭看了幾眼,頗不服氣道:
??“我咋看著不像哩?就這麽個吊兒郎當的樣,手裏也沒有拿那個傳說中的大鐵棍呐!會不會看走眼了?”
??一線天不樂意了:
??“憨牛你小子別找死啊!我一線天眼睛雖小,可是聚光著呢。當年他就在我麵前,也沒拎鐵棍,手裏隻攥了一把草,還不是一拳就把韓常韓將軍打死了?”
??“哼,有這麽邪乎?怕都是你們這些人給他吹出來的。我就不信,他還能有我師父厲害?我師父在咱們登封縣,乃至中原武林,都是震天響的人物。誰不知鐵手奪命費無痕?我師父能一拳就把土地砸個坑,他張石頭有這本事嗎?”
??齊慶生道:
??“你給我老實點兒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咱們可不是來送命的,咱們是來賺銀子的。”
??話剛說完,躺在樹下的張石頭忽然伸了個懶腰,無比愜意的直起身來道:
??“小躺一會兒,神清氣爽!不過這樹上的鳥叫,有些吵鬧,待俺把它們都攆走。”
??說罷,回身一拳,打在樹幹上。
??這顆大樹,是株榆樹。樹幹高大挺拔,兩個人合抱,未必能圍成一圈。民間所謂“榆木疙瘩”之稱,言其不開竅,難解難伐之謂,其木質十分堅韌。可是張石頭一拳下去,“砰”的一聲巨響,大樹晃了三晃,驚走無數小鳥,榆錢、樹皮、葉子,紛紛墜落了一地,拳打之處,赫然一個深坑!
??大家夥一看,都嚇得一哆嗦,手頭上更加賣力了,憨牛的小臉兒煞白,趕緊湊到潘安的馬臉上,哈一口氣,又親上一口,接著再拿袖子小心翼翼為潘安擦拭一番,嘴裏討好道:
??“哎呦潘安我的爺,您老長的,咋就那麽俊呢!”
??十二個人一起精心伺候,把個潘安美得“希溜溜”直叫喚,粗壯的馬蹄興奮的拍打著小河,水麵立刻濺起了朵朵的浪花,岸上的雄馬無不耷拉著腦袋表示真心誠服,母馬則昂揚著馬頭,“希溜溜”的回應著,生怕潘安不往她這裏看。
??張石頭斜蔑了一眼河裏的人,叼著狗尾巴草的嘴角,泛起一股莫名的笑意。
??小樣,就你們還打劫呢?得虧這是俺的家鄉,若是換個地界兒,非得教教你們怎麽做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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