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老師

  重新回到現代，回到闊別已久的2014年，張石頭發現，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


  ??石崖瀑布依舊斷流，水潭仍舊幹涸，山下的莊稼地還是幹旱的要死。


  ??穿上自己那一身半新不舊的運動衣，張石頭能夠聞到衣服上帶有張虛白身上特有的龍涎香熏出的氣味，這說明到了這個時代，老道也是赤條條的來，而後穿了他這身衣服，在登封縣裏遊蕩。


  ??這老道對生活的品質，單看他那一臉美髯須，就知道十分講究。身上的道袍從不打補丁，從來都是漿洗得幹幹淨淨，無疑是個愛臭美、有品位的老道，要不然也不會在北宋皇宮住了那麽多年。估計他的龍涎香，也是在北宋皇宮時，徽宗皇帝所賜。


  ??張虛白說他隻在2014年的時空裏，度過了兩個忐忑不安的夜晚，而且都還是回到了雞鳴山這個山洞中宿夜，而後第三天的下午時分，便又回到了南宋。張石頭不太清楚究竟在自己穿越到南宋，老道穿越來，又穿越回去後，自己再次回到現代，對於南宋的曆史進程，以及現代這個時空的時間軸，會有什麽樣的改變，但他現在至少發現了兩處不同。


  ??一是如今由他穿越前的上午，變成了下午；再就是，六個肉包子，真的沒了，隻剩下藥簍和一些黨參之類的草藥。


  ??張石頭拍拍肚子，打了一個燒雞飽嗝，得意的想道：

  ??“幸虧俺機智，路上原本有人打劫俺，讓俺反過來打劫了一頓，吃的肚子鼓鼓的。要不然餓著肚子回來，沒了肉包子怎麽活？”


  ??既然回來，他張石頭便不再是叱吒風雲的抗金英雄，南宋皇帝欽封的正四品禦前中軍副統製，每天能夠睡到自然醒，一大群親兵和宮娥圍著他打轉的張石頭，而是那個張家溝的窮小子，剛從嵩山武校畢業，身無分文、家無餘糧，有個哮喘老爹和瞎眼奶奶的張石頭。


  ??一切回歸到現實中來，張石頭將長長的頭發用本來準備捆紮草藥的皮筋草草的一紮，熟練的背起藥簍，又在雞鳴山上采了一番草藥，看看差不多又能為老爹熬出幾副中藥來，這才下了雞鳴山，回嵩山武校的學生宿舍去了。


  ??嵩山武校看門兒的老大爺，是認得張石頭的。但即使不認識，武校的大門也不設卡。因為寒暑假期間，許多住在附近的中小學生，都來武校的大操場上踢球。此時正是下午四點鍾左右，陽光已經不是很毒了，大操場上聚集了不少學生，三五成群分著片區，將上衣T恤脫下來在草地上擺個球門，便在那裏吆五喝六的踢了起來。一個穿著縣一中校服的孩子，叉著腰、喘著氣罵道：


  ??“尼瑪你個東子，喊你半天你都不傳，要不然我直接打空門，這球他媽穩進！”


  ??看著眼前這熟悉而又久違的場景，張石頭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己回歸了，又回到了現代，這裏的一花、一草、一人、一木，甚至是每個人的言談舉止，都充滿了現代的氣息。


  ??尤其是人們的言談舉止，給張石頭的感覺，是既熟悉又不太適應。古人最講究禮節禮儀，見麵必先互相見禮，言談舉止十分講究。而現代的國人，。更像是流行的西方快餐，怎麽簡單怎麽來，怎麽隨意怎麽來。這對於穿越前的張石頭而言，一切很好，一切就應當如此。可是等到張石頭由古時回到現代，這種奇怪的感覺，就不是那麽好了。文明古國、禮儀之邦，各種禮儀卻基本蕩然無存，事事都學自西方，自己的文明一股腦的拋棄。以前在電視上看到韓國人和日本人十分講究禮儀禮節，張石頭覺得完全沒必要那麽繁瑣，可如今穿越回來方才感歎，禮儀禮節，不僅僅是待人接物的舉止，更是文化的傳承、民族的紐帶。人家韓國人和日本人，自古時學習了我華夏的禮儀禮節，傳承至今，還發展出了自己民族的特色。而我泱泱中華，卻基本上拋棄殆盡，空有一個文明古國的名號和架子。


  ??“不該如此！”


  ??作為一個去過古時的現代人，張石頭有資格說這話。


  ??順著大操場外的水泥路正走向宿舍樓，迎麵走來兩個女孩子，其中一個女孩子，一頭長長的秀發，用一根藍色的絲帶紮著，絲帶隨著微風飄逸，那女孩一邊走，一邊與同伴笑著說話，這打扮、這神情，像極了一個人，那就是萬俟萱！雖然長相與萬俟萱相去甚遠，但隻這一瞬間的感動，令張石頭驀地又想起了她，那個心細如發、溫柔似水、多才多情的萬俟妹妹。


  ??別的不多眼淚多，一旦感慨起來，張石頭反而不急著回宿舍了，於是便一屁股坐在操場邊，一邊看著踢球的人們，一邊感受著現代社會的各種氣息，一邊回想起他那苦命的萬俟妹妹，眼淚嘩嘩的往外流。


  ??“哎呦，這是不是張石頭啊？”


  ??一輛SUV突然停在了操場跑道邊的水泥路上，車裏的人，取下墨鏡，正仔細地打量著坐在草地上哭泣的張石頭。


  ??“嶽老師！”


  ??嶽中麟，是張石頭在武校中，最為敬佩的一位老師。不僅僅是因為嶽中麟兩年前從北京大學退休回來，到武校來教書的，關鍵是人家學問好，教的更好，而且毫無名牌大學教授的架子，平易近人，對張石頭尤其親近。和張石頭這樣的窮小子親近，顯然不是為了得到什麽好處。


  ??嶽中麟也是苦出身，小時候為了求學，沒少受罪。所以，他知道張石頭這六年來忍饑挨餓，在武校求學練武，是多麽的不易。有時候在食堂裏，看見張石頭一個人躲在角落裏，默默地幹啃饅頭，連個菜毛都沒有，他總是假裝吃不完的樣子，將自己的菜撥給張石頭。可以說這兩年，張石頭生受了嶽中麟不少的恩惠。張石頭也不是個傻子，當然知道自己的老師是在刻意的照拂自己，心中感激，隻是無力報答。


  ??今日嶽中麟忽然間看到張石頭，被他莫名其妙的樣子怔住了，正要開口詢問，才注意到張石頭竟然淚流滿麵，趕緊問道：

  ??“怎麽啦這是？誰欺負你了？快跟老師說！”


  ??張石頭擦了把眼淚，張張嘴，想來想去，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句話。嶽老師是他最尊重的人之一，他不會出言騙他或者敷衍他的。又想了想，張石頭搖搖頭道：

  ??“嶽老師，俺說了你也不信，幹脆還是不說了。”


  ??嶽中麟笑道：

  ??“你這孩子！老師我都奔六十的人了，這輩子也可以說是閱人無數。雖然你我師生才相處了兩年，但這世上要說能讓我最信任的人，你張石頭絕對能算得上。教了你兩年的國史，若是連自己學生的秉性都摸不清楚，我這個老師也不稱職。說吧，老師信你。”


  ??張石頭心中其實是憋悶的，猛一回到現代，他處處都拿南宋來比較，時時都睹物思人，身體的確是回來了，但意識實際上還停留在紹興十二年春。此時他需要一個宣泄口，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而他的老師嶽中麟，無疑是一個最好的聆聽者。


  ??因為他的故事太過離奇，說給誰，誰也不會信。就算他的爹娘，他也不敢說。憑他爹的脾氣，他很清楚，要是他對爹說：“爹，俺剛從大宋朝回來。”，他爹一定會一邊拿起他的老煙槍敲他的腦袋殼，一邊喊道：“桂花，你趕緊來看你娃，這小子魔怔了！”


  ??而他的老師嶽中麟，學問在那裏擺著呢!對於時空穿越這種超乎尋常的現象，應該是有一定的承受和理解能力的。


  ??張石頭頭腦一熱，脫口而出道：

  ??“俺穿越到南宋了，這會兒剛回來。”


  ??說完，看著坐在車裏駕駛座上的嶽老師，卻並沒有誇張無比的表情，也沒有對他嗤之以鼻。


  ??嶽中麟呆坐在車中一會兒，然後平靜地將車門打開，平緩的走到張石頭麵前，拉著張石頭，撫摸著他的一頭長發，又坐回了草地上道：


  ??“南宋，南宋的什麽年代？經曆了什麽事，見到了什麽人，都給老師說說。”


  ??張石頭仿佛才是受驚的那個人，張大了嘴巴望著嶽中麟，喃喃的道：


  ??“嶽……嶽老師……您真的相信俺的話？”


  ??嶽中麟此時的心中，猶如巨浪滔天一般的洶湧，但卻依然強自平靜的對張石頭說道：


  ??“老師當然信！”


  ??張石頭還是覺得有些不太可靠：

  ??“不是吧嶽老師，您沒把俺當成神經病，就不錯了，居然會這麽輕易的相信俺？”


  ??嶽中麟正色道：


  ??“神經病？你有見過三天前開畢業典禮的時候還是個和尚頭，三天後便長出了一頭長發的神經病嗎？”


  ??張石頭一拍腦袋，破涕為笑道：

  ??“哎呀瞧俺這腦子，對啊，俺把頭發這茬兒給忘了！這頭發，可是在南宋長了兩年才長了這麽長的。”


  ??嶽中麟一拍張石頭的虎背，親切的笑道：

  ??“兩年！怪不得嘛，老師第一眼看見你，不光覺得你的頭發不可思議，你的相貌身形，仿佛也有了一些變化。兩年時間，變成大小夥了！看你紅光滿麵，嘴裏還冒著一股燒雞的味道，看來，你在南宋，小日子過得還不錯啊！”


  ??張石頭也樂了起來：


  ??“嶽老師，不瞞您說，俺在南宋，皇上趙構欽封俺為禦前中軍副統製，正四品武將，還賜了大宅院，有十六名親兵、十六名宮娥！每日都是大魚大肉、酒菜管飽。不過俺肚子裏這幾隻燒雞，卻是回來的路上，遇到人打劫，結果反被俺打劫了五隻燒雞、五個大餅，嘿嘿！”


  ??嶽中麟聞言，眼中精光乍現：

  ??“你居然穿越到了紹興年間？”


  ??“嗯！”


  ??“可曾見到了曆史上有名的民族英雄嶽飛？”


  ??這話不問還好，一問之下，張石頭愣了愣神，便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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