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贈言
完顏宗賢在身邊數十名親兵的簇擁保護下，縱馬掠到了蕭合達的麵前。可是看樣子，完顏宗賢並不打算停留，隻是一味地打馬前衝，似乎要繞過蕭合達。
??蕭合達當然知道他急著想去幹什麽，挺槍便迎了上來。沒想到堪堪快要到了麵前，完顏宗賢與他身邊的數名親兵同時舉弓，六七隻雕翎箭同時射向蕭合達。女真人騎射無雙，蕭合達身邊的親兵所剩無幾，而且都在他的身後，最近的也離他有一馬的距離，事發太突然，蕭合達知道中計，無奈隻得將手中長槍飛舞，雖撥飛了幾隻，卻依然在肩頭、右胸、小腹處，受了三箭。
??蕭合達身子隻是微微一晃，便又挺槍而上。完顏宗賢一愣，沒有想到蕭合達竟能活下來，而且還能繼續戰鬥。一愣之間，二人錯馬分開，倒是完顏宗賢的親兵有兩人被蕭合達挑落馬下。完顏宗賢一咬牙，仍不與蕭合達戀戰，打馬直衝中軍帥旗。
??蕭合達身中三箭，剛才殺死兩名完顏宗賢的親兵時，左臂又挨了對方一刀，此時渾身浴血，卻絲毫不減悍勇，調轉馬頭，便追著完顏宗賢而去。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饒是十倍於敵，完顏宗賢衝擊的勢頭，仍是硬生生的被攔了下來。氣得他怒發衝冠，揮動手中長刀，扭頭又與蕭合達戰在了一處。
??蕭合達和他這兩千騎兵，其實也基本消耗的差不多了，完顏宗賢心中有數。既然一時衝不過去，便先將蕭合達連帶這群所剩無幾的騎兵滅掉，斬將奪旗，無非是多耽擱些時間而已。
??隨著傷口的流血，蕭合達能夠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快速的流逝，眼前陣陣發黑，但是他不允許自己倒下，還不可以倒下。手中的長槍依舊凶狠，幾個槍花便將完顏宗賢身邊的親兵刺死了兩個，然而完顏宗賢趁機用刀尖刺中了他的大腿。
??蕭合達哈哈大笑道：
??“無膽小兒，隻躲在親兵的蔭庇之下偷襲，看蕭某取你狗命！”
??說罷艱難地喘出一口氣，挺槍就欲再戰。
??突然從兩軍側翼爆發出了陣陣驚叫，隻見西邊遠遠地奔來黑壓壓的騎兵，人數遮天蔽日。而西夏中軍的鼓台上，晉王察哥的進軍鼓，敲得震天響。西夏此刻擊鼓進軍，毫無疑問，來的不是叛軍的援軍，而是西夏援軍。戰場上瞬時間爆發出西夏軍的歡呼聲，而叛軍陣地立刻便大亂了起來。
??別說是女真騎兵人人心慌，便是完顏宗賢，也沉不住氣了。但是他與任得敬一樣，無論如何都不相信西夏軍還會有援軍，這援軍從何而來？
??女真騎兵已經沒有了鬥誌，且戰且退，眼巴巴地望著西邊這股遮天蔽日的黑雲漸漸由遠而近，一頭紮向己方的後陣，心中那一絲僥幸終於徹底滅絕。整個戰場的叛軍，在中路女真騎兵率先敗退的瞬間，形成了雪崩。
??兵敗如山倒！
??女真精銳一動，毫無疑問，便到了戰場上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所以在女真兩萬騎兵出動的時候，李顯忠率兵出擊。
??不要以為隻有女真人會玩斬將奪旗，李顯忠的命令十分明確，那就是從敵方後軍側翼，直接殺入中軍帥旗下。滅了任得敬，一切牛鬼蛇神都會煙消雲散。
??任得敬的幾個兄弟早就來到他的身邊，苦勸任得敬逃跑。但是他不服，他認為這一切都是幻覺！不然怎麽解釋援軍？西夏憑什麽會有援軍？蕭合達難道會撒豆成兵？
??再說了，逃跑，往哪裏逃？他任得敬在西夏可以說毫無根基。幾年前他還是一個宋朝的西安州通判，隻因為賣女求榮，驟然富貴。為了此次的定鼎之戰，他已經傾巢而出，一個沒有根基、沒有兵力的叛逆，走到哪裏有他的活路？別的不說，他若是現在逃回靜州，怕是立刻便會被留守士卒抓起來獻給李仁孝。
??所以對於賭博界來說，造反才是這世上最大的豪賭。可惜的是，任得敬他賭輸了。
??李顯忠在戰場上的殺人效率，實際上比有“殺神”稱號的張石頭要高得多。張石頭就會拿個鐵棍子橫掃千軍，敵人都被他嚇得躲得老遠，死在他棍下的，都是不長眼的冤死鬼。可李顯忠的兩把刀，簡直就是生命收割機。殺人從不出兩刀，力氣也絕不多用分毫，催馬所過之處，隻見刀光和血影，無人幸免。
??在這個一邊倒的戰場，李顯忠率領兩萬蒙古族騎兵，很輕鬆便殺到了叛軍的中軍旗下。任得敬已自刎身亡，幾個兄弟早已混在潰軍中逃之夭夭，砍了叛軍帥旗，李顯忠開始追殺完顏宗賢帶領的女真本族騎兵。
??女真本族兵馬，與金國的多民族混編兵馬的兵服在顏色、衣料上，都有很大區別，完全保留了女真部族的民族服飾特色。這一直都是他們女真人認為有別於其他劣等民族、引以炫耀的地方，可是此時卻成了他們的催命符。
??李顯忠從敵方中軍迎上，截住了南逃的完顏宗賢本部兵馬，後麵蕭合達帶領所剩不多的騎兵死死咬住。完顏宗賢本想立刻甩開糾纏逃走，無奈蒙古族戰士對金國有著深仇大恨，拚盡全力將完顏宗賢迎頭兜住，自己的元帥被阻，剩下了女真騎兵也無人敢逃，於是便在這中路又開辟了一個新的戰場，兩軍廝殺起來。奈何女真騎兵人人喪膽，毫無鬥誌，隻是無奈應戰而已。
??這種情勢下，敗亡隻是時間問題，而當蕭合達一聲怒吼，將手中長槍刺入完顏宗賢的胸膛後，女真騎兵終於徹底潰敗，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
??蕭合達挺槍而立，一直等到看見女真騎兵徹底潰散，才哈哈大笑之後，倒下馬來。
??李顯忠本來是可以手刃完顏宗賢的，但是看到蕭合達拚了老命的和完顏宗賢戰在一處，他便退在了一邊。完顏宗賢是滅遼的急先鋒，蕭合達要親手殺了他，這個心情李顯忠是理解的。所以雖然看到蕭合達渾身是血，李顯忠依然忍住沒有出手。
??當蕭合達倒下去的時候，李顯忠慌忙下馬將他扶起。
??蕭合達身中數箭，刀傷也有十幾處，其中致命傷有兩處，李顯忠查看傷勢後，知道這位威名赫赫的老將已經活不成了。
??蕭合達睜開雙眼，蒼白的臉上，忽然變得光彩熠熠。他的頭靠在李顯忠的臂彎裏，望了一眼李顯忠身旁的烏雲踏雪，笑著讓李顯忠把耳朵湊到他的嘴邊，低聲說道：
??“孩子，老夫有一個遺憾，必須告訴你，希望你能認真聽。”
??不叫“李將軍”，而叫“孩子”，李顯忠絲毫不覺得不妥。看到蕭合達回光返照的樣子，雖心中痛楚，還是向蕭合達鄭重的點了點頭。
??“數十年前，在護衛成安公主入夏的途中，我與青青的母親……成安公主相戀了。當時的我，不是沒有機會阻止……青青的母親嫁給西夏王。若是我能夠果決一點，帶著青青的母親回到遼國，利用我們兩家的宗室關係進行打點，我大遼天祚帝……雖然昏聵，但是在男女之情上，還算是開明。我與青青母親的姻緣，或可成功也不一定。然而我卻優柔寡斷，有著太多的顧忌，最終眼看著她……嫁入西夏皇宮，成為了別人的女人。這是我一輩子的傷痛！隻要有愛，一切束縛、一切心魔，都不能成為你的……阻礙。人之將死，我數十年來的悔恨，總結出一句肺腑之言送給你，孩子。”
??李顯忠默默地聽著，一言不發，也不做任何的表態，甚至是屏住呼吸，生怕打擾到了這個行將死去的長者。
??“莫待此情……成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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