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危局
李顯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默默地接受李青青這個饋贈，須知這個烏雲踏雪，也是萬裏挑一的寶馬，與張石頭的潘安相比，不遑多讓。通體不似潘安那種極為罕見的亞黑色，而是烏黑油亮，黑的徹底、黑的滋膩，之所以稱踏雪，是因為它四個馬蹄是白色的，雪白雪白。這匹馬是李青青幾年前過生日的時候，蕭合達送給她的。即便西夏國是個產良馬之地，像烏雲踏雪這樣的寶馬，也是極為罕見的。李青青視若珍寶，卻在李顯忠提出分手後，將烏雲踏雪送給了他，而他李顯忠竟然莫名其妙的接受了，想來，這也算是他們二人之間，今生今世唯一的一份兒牽掛和念想了！
??阻樸部的首領阿布裏敕就站在李顯忠的身後。他和他的族人，曾在延安府的城下，親眼目睹了李顯忠的勇武。蒙古漢子對於強者的崇拜，是與生俱來的。這與漢族人對於聖人、智者的尊崇，有著地域上的根本區別。從小便生長在嚴酷地理環境下的蒙古族人，信奉的是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的道理。因為弱者，活不過嚴酷的寒冬；弱者，搶不到豐腴的水草之地；弱者，鬥不過草原上的群狼。
??所以，李顯忠的到來，令整個阻樸部興奮無比。就衝著李顯忠這個領頭羊，這場仗還沒有打，他們便認定自己贏了。阿布裏敕試探的問道：
??“李將軍，此時雙方殺的正酣，我們應該可以出擊了吧？”
??李顯忠搖了搖頭道：
??“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打蛇要打在七寸上！雙方殺的正酣，並不是我們出擊的最佳時機。此時我們加入戰場，無非是添油而已，掌控不了勝負！”
??“那何時才是最佳時機？”
??“我已經吩咐了派出去的探馬，當探馬回報的時候，便是最佳時機。”
??鐵鷂子對鐵鷂子，不要以為這樣硬碰硬，蕭合達便是一個老實人。
??兵者，詭道也！
??誰都知道配備了砍斧的步兵方陣，可以克製鐵鷂子這樣的重騎兵。但是蕭合達依然令鐵鷂子迎戰叛軍的鐵鷂子，而且是五千對一萬。這不是因為他自認為己方的五千鐵鷂子，可以完勝敵方，而是他看出了嶽飛創造出的這種步兵方陣，之所以能夠完勝重騎兵，關鍵不在砍斧，而在堅持。麵對重騎兵這樣能夠摧枯拉朽的鋼鐵洪流，手握砍斧的步兵，若是不能夠視死如歸，勇敢而又堅強的揮動手中的砍斧，與對麵的敵人同歸於盡，那麽，這樣的步兵方陣，在鐵鷂子還未衝到眼前，便會潰散，不等鐵鷂子的碾壓，自己人就能把自己人踩踏個七七八八。
??所以，嶽家軍的步兵方陣雖好，卻不是人人都可以模仿的。
??不能夠確定自己的士兵有足夠的勇氣，蕭合達不會貿然使用步兵方陣去克製叛軍的鐵鷂子。可是當戰場的形勢逐漸進入了白熱化，當自己士兵的勇氣被激發了出來，蕭合達知道，機會來了。
??西夏軍的中軍前陣，已經隻剩下不到兩千之數的鐵鷂子，忽然變陣，不再與對麵的敵軍鐵鷂子對衝，而是左右一分，成為兩股洪流，殺向左右兩翼。中間空出的前陣，由步兵方陣緊急迎上，直麵滾滾而來的連鎖重裝騎兵——鐵鷂子。
??不必砍殺，前排的步兵被鐵鷂子一衝之下，便化成肉泥，但是無人後退，死之前也讓叛軍鐵鷂子付出了更為慘痛的代價。連鎖而來的重騎兵一旦倒下，給戰場造成的後果也是連鎖性的。前仆後繼的鐵鷂子，不是被己方倒地的人馬絆倒，便是被對方的砍斧放倒，而鐵鷂子上的騎兵，不必對方刺殺，隻要倒地，基本無一幸免，不是被戰馬壓死，便是被踩踏而死。
??中路的戰場形勢急轉直下，任得敬慌了手腳。千算萬算，還是被蕭合達算計了一刀。任得敬無奈，隻能趕緊叫中路的鐵鷂子停止攻擊，讓後麵的步兵頂上。可是鐵鷂子這樣的重裝騎兵，衝起來很難，停下來更難，等到剩下的鐵鷂子好不容易收韁停住，死傷早已大半。
??此消彼長，中路取得的輝煌戰績，鼓舞了整個戰場上的西夏軍，更令叛軍心有戚戚，形勢竟有些向西夏軍傾斜，西夏軍越戰越勇了。
??任得敬急躁了起來，本是一臉雍容笑意的他，此刻汗如雨下。
??戰爭的決定因素，歸根結底還是人！
??如果己方兩個人還不頂一個人使，那麽空有兩倍於敵的兵力，又有什麽優勢可言？假如對方能夠以一敵二，那麽通過戰場上的放大，效應和收益有可能會變成以一敵十、勢不可擋！
??戰爭就是這麽神奇和微妙。所以《孫臏兵法·月戰》中有雲：“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得，雖勝有殃。”天時、地利、人和是戰爭的三個要素，從來都沒有把人數這個因素，放進戰爭的重要因素裏。
??“元帥大人，中路步兵已經有些怯戰了，左右兩翼也在後退，戰場形勢危在旦夕。下官懇請元帥大人發兵。”
??聽到任得敬酸楚的求助，完顏宗賢陰沉的看著前方。
??作為一名沙場老將，“蓋天大王”這個名號可不是白叫的。戰場形勢任得敬看得出來，他完顏宗賢豈會不知？他沒辦法罵任得敬是笨蛋廢物，因為金國混編的各族兵馬，在右翼的表現也並不光鮮。自己與其將手中兩萬精銳留到西夏軍明顯要勝利時，或者是己方敗退時保命用，自然不如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在整個戰場形勢低迷的時候，率軍出擊，挽回頹勢，一舉奠定勝局。因為他看得出來，西夏軍已經到了極限，自己這兩萬精銳，完全可以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完顏宗賢沒有再猶豫，策馬轉身去了後陣。
??當女真族的兩萬精銳，從中軍後陣以雷霆之勢衝入中軍前陣的時候，西夏的步兵方陣瞬時間便被衝散了。對付笨拙沉重的鐵鷂子，步兵方陣得心應手，步兵對步兵，他們也不落下風，但是在靈活而又凶悍無比的女真本族輕騎兵麵前，步兵的劣勢使得他們沒有招架之力。
??這兩萬女真精銳，猶如一劑強心針，瞬時間讓戰場上的叛軍恢複了許多自信，而這兩萬精銳，卻並不與前軍的步兵戀戰，他們在完顏宗賢的帶領下，如一把鋒利無比的尖刀，直刺向中軍帥旗所在之處。
??這又是女真人慣用而又喜愛的遊戲：斬將奪旗！
??蕭合達知道對方有這一手，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手頭隻有這最後的兩千騎兵了。察哥擔憂的向西麵望了望，可是並沒有看到他想看到的景象。而蕭合達連看都不看，他雖然戰前也把希望寄托在西麵的奇兵，但他絕不在此刻心存僥幸，他也絕不希望這僅有的兩千騎兵，把希望寄托在援兵的身上。能夠救他們自己的，此刻便隻有他們自己，握緊手中的戰刀，去與敵人拚個生死。
??蕭合達下了鼓台騎上戰馬，揮動手中的長槍對身後兩千騎兵喊道：
??“國家生死存亡，皆在此一戰。你們全都是我大夏國的英雄，與我一同殺敵報國去！”
??兩千騎兵同時舉刀吼道：
??“死戰！死戰！死戰！”
??在台上晉王察哥的親自擂鼓助威下，蕭合達帶領這兩千騎兵，迎著滾滾而來的女真精銳撲了過去。
??將是兵之膽！有了不要命的蕭合達帶領，兩千騎兵都抱著必死之心而戰。雖然來敵十倍於他們，雖然來敵是女真本族精銳，但是這兩萬女真騎兵，他們跑到這西夏國來，是來撿漏發財的，而不是為任得敬一族送死。所以對付一群完全不要命的人，他們誰都會有些膽寒。
??蕭合達的槍法，大開大合，剛猛而又狠辣。每一槍似乎都不留餘地，但實際上後麵都有變化，出槍似潛龍出水，入槍如猛虎入洞。所謂一寸長則一寸強，別人用槍，都是盡量將槍頭送出，力求以長占優，而蕭合達的槍法屬於露尾槍，就是後手露出一段槍尾，這不僅可以應付四方來敵，配合蕭合達本身的槍法，更是將攻防節奏提高了數倍，順手為槍、反手為棍，槍棒合一，變化無窮。
??戰場上的生死格鬥，是十分講究殺敵技巧的。世上幾乎沒有人會像張石頭那樣毫不吝嗇體力，攥著一根大鐵棍，能從日出掃到日落。而蕭合達的槍法，乍一看上去，凶狠無比，有去無回，實則內裏包含了無窮的變化和技巧。正是因為它的凶狠和霸道，這套槍法名作“霸王槍”，可謂是專為戰場廝殺量身定做的。
??然而再厲害的猛虎，也架不住群狼。兩千對兩萬，一比十的懸殊差距，使得蕭合達殺的敵人越多，湧過來的敵人卻更多，而他自己身邊的戰友卻越來越少。
??蓋天大王完顏宗賢可不傻，他才不想和蕭合達在中軍前陣裏纏鬥廝殺。這兩萬女真精銳，是一把鋒利而又致命的匕首，而不是一把胡砍瞎砍的廉價大刀。他的目的和使命十分明確，那就是衝到帥台下，放倒帥旗。一旦敵方發現自己的帥旗倒下，會瞬間土崩瓦解的。至於敵方主將蕭合達，折回頭來再殺掉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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