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迎駕
紹興十二年七月，宋金的第二次《紹興和議》徹底完成所有手續。金國放趙構生母韋太後同徽宗、鄭太後棺槨歸宋。離行時，宋欽宗披頭散發死命的挽住她座下的車輪，請她轉告高宗，若能回去，他隻要當個太乙宮主就滿足了。韋賢妃哭著說，如果不想辦法讓你回來，我寧願眼睛瞎掉算了。紹興十二年十一月末，韋太後一行抵達臨安府郊的臨平。
??趙構對金國奉行屈辱的和議政策，主要說辭便在一個“孝”字，所以早在多年以前，趙構便開始著手準備。如今太後回京，整個臨安府更是忙碌了起來。
??趙構派韋妃的弟弟平樂郡王韋淵去迎駕，又派秦魯國大長公主、吳國長公主、福國長公主迎候於途。秦魯國大長公主是仁宗第十女，如今已82歲高齡；吳國長公主是哲宗第三女，也已46歲了，靖康之難時幸免於金兵手中的僅有這兩位公主。趙構抬出這兩位公主迎駕，是因這兩位公主不但輩分崇高，更是大難不死、福澤深厚。然而福國長公主趙多富進宮懇求皇兄，執意要隨兩位公主一同前去迎駕，趙構見她一番孝心，便也應允了。
??趙構幾年前就把臨平的妙華庵改為龍興寺，並將寺擴建成前後兩重，加強了保安措施，這就是後來臨平人叫它“寺裏寺”的由來。龍興寺有兩殿，周合高牆。進頭山門為關帝殿，有磚牆橫貫其後，粗看全寺至此斷。繞過關帝殿，又見二山門。進內豁然開朗，兩旁廂屋，中座釋迦牟尼大佛像，占地二倍於前殿，環境十分幽靜。趙構不惜以武聖關帝來為韋太後站崗放哨當保鏢，也算是煞費苦心和一片孝心。
??平樂郡王韋淵將韋太後迎駕至臨平龍興寺休憩，三位公主則在龍興寺迎候。秦魯國大長公主和吳國長公主二人，聯袂拜見了住進關帝殿旁廂房內的韋太後，三人流著淚敘了一番前朝往事，兩位公主便拜辭而出。至於福國長公主為何讓她二人先去拜見，心想必是要給太後一個驚喜，誰叫人家是母女呢！
??秦魯國大長公主和吳國長公主告退後，房間裏的宮女內侍則忽然之間全都退下了。韋太後正自納悶兒，福國長公主趙多富便娉娉婷婷的走了進來。
??當看到趙多富的那一瞬間，韋太後的臉立刻黑了下來。但還未等韋太後張口，趙多富便直接撲倒在了她的膝前，痛哭失聲道：
??“母後……女兒代裴魯古和蒲裏真向阿母請安，母後您這些年受苦了……”
??寒冬臘月，雖廂房內已經生了火爐，但並不是十分溫暖，可韋太後卻汗如雨下。
??臨行前，金熙宗秘密遣使告誡她，回國後要想穩穩當當的享太後之福，則當著兒子趙構的麵，指認福國長公主是假冒趙多富，而真的趙多富，根本沒有逃出金國，已經於去年死在五國城，至於金國這邊，會支持並印證這一說法。
??這真的叫做不謀而合！因為即便金熙宗沒有這番交代，韋太後也準備如此行事。她與趙多富之間的尷尬之事，如果都在金國，那大家心照不宣；可如今偏偏是兩人在南宋再次相遇，一個貴為公主，一個貴為帝王之母，那曾經發生的事情，簡直想都不敢想。
??且不說當年靖康之難時，從開封汴梁被押往金國上京，那一路上被金人蹂躪玩弄的淒慘事，單是到了上京後初期的那段日子，在金國的國家妓院浣衣局，被各色各樣的金國人當成牲口一般輪奸，不分晝夜、不分地點、不分貴賤，韋氏自北去的路上，便已經學會了順從，甚至是逢迎。所以絕大部分的女子都死去了，韋氏活了下來。趙多富還好，被金國的上層貴族寵著，即便是入了浣衣局，也不是隨便誰都能碰的，但是韋氏的各種醜態卻被她看得分明。
??尤其是後來韋氏被分給完顏宗賢，而完顏宗賢恰好剛剛把趙多富要在手中，母女二人共侍一男，趙多富孤高冷淡，可韋氏為了活命，使勁渾身解術伺候蓋天大王完顏宗賢，醜態又被趙多富看在眼前。
??這母女兩人還真是有緣分，不久之後，趙多富被完顏希伊要了去，為了羞辱和擺布趙多富，完顏希伊把韋氏也要了過來。母女二人又一次尷尬的共侍一男，趙多富畢竟深受儒家教育，心中存有孝心，看著韋氏在自己眼前被辱，心有不忍，終於答應了完顏希伊作詩的要求，這也是趙多富被擄去金國唯一的一次逢迎。
??所以相比趙多富，韋氏失節之處，那就無法枚舉了。韋氏被擄時，年齡是三十八歲。三十八歲的女人隻要保養得當，不但韻味十足，更是風情萬種，比年輕女子更懂得該如何伺候男人，尤其韋氏本就是一個大美人。之所以不被徽宗喜歡，是她年輕時那個因為緊張就會小便失禁的不雅毛病。完顏宗賢十分喜歡她，並娶為妾室。後來她為完顏宗賢生了兩個兒子，這兩個兒子一個叫做裴魯古，一個叫做蒲裏真，大的已經十一歲，小的也八歲了。
??這件事情宋朝的史書上肯定不會有任何的記載。但宋人的許多非官方史料中多有記載。《靖康稗史》中寫道：天會八年(1130)七月，金太宗詔曰：“(韋氏邢氏)用邀寵注，比並有身(按：懷孕)，叛奴趙(佶)，曲加蔭庇，免為庶人”；天會九年(1131)四月，金太宗詔曰：“(韋氏邢氏)本月二十三日、二十六日各舉男子(按：生子)一人。眷念產孕之勞，宜酬衽席之費，可各賜白金十錠。趙(佶)趙(構)讓美不居，推恩錫類，可並賜時衣各兩襲。”
??此外，托名辛棄疾所著《竊憤續錄》記載，“或日，有單馬若貴家人，寺僧令監者與阿計替入室，反鎖其門而去。且曰：‘蓋天大王並韋夫人來此作齋。’移時，帝(按：宋欽宗)於壁隙中遙見韋妃同一官長潛行，從傍有一人抱三四歲小兒，皆胡服，每呼韋妃為阿母，於是帝知韋妃已為蓋天大王妻也。”觀此情形，這個“三四歲小兒”應為韋氏所生，韋氏曾為完顏宗賢生子，是毋庸置疑的。
??不過與原本曆史不同的是，完顏宗賢此時已死於西夏的內戰，韋氏回國也再無一絲阻礙，但其遺留在金國的兩個兒子，卻並不被完顏宗賢的妻、子所善待。虎毒不食子！別看韋氏對趙多富心狠，對自己的親生兒子，盡管是委身於敵國所生，卻始終牽腸掛肚、放心不下。
??今日趙多富一進來，她本想立刻發作，裝成不相識，將她趕出屋去，沒成想趙多富先聲奪人，那一句“女兒代裴魯古和蒲裏真向阿母請安”，把韋氏嚇得一身冷汗。臉色正是紅一陣白一陣時，卻聽趙多富又匍匐在她的膝前哭道：
??“母後，女兒一直膝下無子，前幾日收養了兩個流浪兒，分別叫做裴魯古和蒲裏真，女兒已經將其改名為高魯古和高裏真，收在膝下為子。母後您看可否？”
??“啊？”
??韋氏茫然應道，心中卻紛亂無比，趙多富這是在拿她的兩個兒子做要挾，可是她如今已經貴為太後，兒子便是至尊帝王，這個小賤人便是拿兒子做要挾，自己就真的沒辦法她了嗎？
??正躊躇間，卻聽趙多富接著說道：
??“母後，如今秦檜竊據相位，把持朝政，我皇兄大權旁落，形勢危急矣。前不久任命我家駙馬高世榮統領禦前諸班直，守衛大內及皇上。所以母後放心，今後皇兄和母後的身家性命、社稷安危，便由女兒和駙馬來全權保護，定然不讓朝中那些心懷叵測之輩有可乘之機。”
??這句話裏所含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太震撼，韋氏心驚肉跳的琢磨了半晌，雖對國內的局勢還不了解，但對最基本的政治形勢，有了一些概念。說來說去，趙多富都在要挾她，不但手裏攥著他兩個小兒子，就連她的大兒子趙構，甚至她自己這條命，都在趙多富的掌握之中。能悄無聲息的撤去屋中所有人，這份本事便不是誰都能夠有的，自己與金國皇帝都欲除之而後快的心思，她也了如指掌。此時守候在龍興寺與她相見，分明是占盡先機，自己回到國內，兩眼一抹黑，早已失去先機，看來想要一句話便弄死趙多富，是自己想當然了。在金國這十幾年，韋氏別的沒學會，委曲求全絕對是比任何人都深得其中三昧。
??於是太後老人家與福國長公主母女二人，單獨在廂房中敘話，長達一個時辰。期間傳出數次兩人相擁而泣的痛哭之聲，守在廂房外的宮女、內侍，及一些迎駕、伴駕的官員，聞者流淚、聽者傷心，俱言太後母女感情深篤、令人感懷。
??第二日，趙構親到臨平奉迎韋太後，用的是半副鑾駕、黃麾車仗，僅禦前諸班直出動的儀衛就有兩千多人，而隨行前來迎駕的文武百官，更是傾巢而出，可謂前所未有的聲勢浩大，規格盛況空前！
??到了龍興寺，見到親生母親，趙構抱著韋太後便痛哭起來。
??無論如何，即便是犧牲了整個民族的利益，趙構畢竟換回來了自己的父親宋徽宗和鄭太後的棺槨、並親生母親的自由。這在以孝治天下的華夏國度裏，我們還是應該為韋太後與趙構母子重逢高興的。“百善孝為先”，之前這些年，趙構身為一國之君而不能盡人子之孝，的確是一件痛苦的事。此時此刻，暫且不論這些年來為了贖回母親而做出的那些令後世詬病的屈辱政策是否出於盡孝本心，隻在這一刻，我們也要為趙構的孝行喝聲彩、點個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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