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再諫
李清照懷孕的消息就仿佛是一個爆炸性的新聞，瞬間傳遍了臨安府。不僅百官知道，就連百姓們也都津津樂道。五十八歲，無論是在古代還是現代，都算得上是高齡孕婦。李清照羞得連人都不敢見，嶽中麟可毫不在乎，而且逢人便講。看到丈夫歡樂無比的樣子，李清照的羞恥之心也漸漸被一浪蓋過一浪的喜悅之情所淹沒。
??她太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了！自從少女時嫁與趙明誠開始，就在期盼著這一天。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夢想也一點點的破滅。這年代生不了孩子，問題都推在女人身上，李清照除了深深的自責，便是滿臉豔羨的看著別人家的孩子成長，早已絕了生育的夢想。這第二次改嫁，她更是一點兒懷孕的心理準備都沒有。不是不想，是壓根兒就沒覺得自己能懷孕。
??在李清照懷孕這個事情上，無論是士林還是百姓，這回的認識都是出奇的一致。
??嶽中麟，男人中的牛人！
??若是用現代的詞匯來讚美，那就是飛機中的戰鬥機，戰鬥機中的播種機，播種機中的精確製導導彈發射機！
??因為李清照是高齡產婦，太子趙昚特意讓太子府中的禦醫，每隔三日便去老師府上為師母把脈。而兩個女兒也不再整日玩耍，每天都守在李清照的身旁，不過顯然是嶽盼盼在科學保胎方麵更讓嶽中麟放心。所以李清照的飲食起居，都是由嶽盼盼做主的。每天飲用多少水，每天在院子裏走多少步，對水果蔬菜甚至食鹽的攝入量等等，全都進行了嚴格的把控。
??張府即是嶽府，師生二人兩家合在一處，其樂融融。附近的街坊鄰居都與這家人關係極好，甚至府門前買豆花的李大娘，還時不時的來張府串門兒呢！所以李清照懷孕，街坊鄰居都走馬燈似的來看望了一番，士林官員也有不少人前來探望。
??這一日正有兩位國子監的昔日同僚登門探望，坐在後院花廳裏與嶽中麟聊著時事，卻有一位不速之客突然到訪，驚走了兩位國子監的同僚。
??這位不速之客正是福國長公主趙多富。
??無論怎樣，數十年的師生之情，十數年的相依相偎，早已血濃於水、情同母女了。
??老師嫁給嶽中麟，這能算是對她的背叛嗎？老師背叛學生，這本身就是一個不成立的命題。更何況張石頭已經被解除了軍權，嶽中麟他們師生二人，沒有了威脅。老師嫁過去，無非是為了保住他們的性命，又不是為了顛覆她這個學生的統治地位。
??李清照這幾個月來，對於她的所作所為，沒有發出半句評論。作為她的老師，若是在她幹涉朝政這方麵指責她幾句，都足以令她在輿論和政治上被動萬分。沉默，你可以理解為對她這個學生無聲的不滿，也可以理解為對她這個學生的另一種保護。
??無論如何，老師成婚那日沒有來，身懷有孕這樣的大喜事，趙多富不能再視若罔聞了。
??趙多富不與嶽中麟理論，直接讓他領至老師的房間，入內探視去了。
??嶽中麟隻好又回到了後院花廳等待，張石頭聞訊趕來，見到老師在廳中，獨自一人品著香茗，奇道：
??“嶽老師，俺聽說長公主來了？”
??“嗯。”
??“怕是夜貓子進宅，沒什麽好事兒吧？”
??“稍安勿躁，來者即是客，咱們要有良好的待客之道。來來來，坐下來陪老師品茶。”
??嶽中麟為張石頭斟上一杯香茶，張石頭舉起來一飲而盡，放下茶盅道：
??“嶽老師，俺就服您。您不但寶刀不老，養氣功夫也是一流！”
??嶽中麟笑道：
??“你小子少在為師麵前賣乖。其實你師娘別看已經五十八歲，難道你沒發現麽，她看起來也就是咱們現代人四十歲的模樣！”
??“是啊嶽老師，前幾年在長公主府的宴會上第一次看到師娘，感覺她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
??“嘿，你小子，比你老師還會捧，有前途！不過說實話，的確如此。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古人用的東西、吃的東西、喝的東西、穿的東西，都是純天然的，就連呼吸到的空氣也是純淨的。你再看看現代人，每日都生活在工業的汙染中，甚至還不停地使用工業產品去美容、去化妝，這對皮膚其實有著巨大的傷害。女人不是不知道這些，但很多人都選擇性的忽略了，因為她們離不開這些東西。”
??張石頭點頭道：
??“老師您說的不錯，俺聽說塑料這種工業產品，就是現代癌症的源頭。”
??“不錯！現代女性的絕經年齡一般都在45-55歲之間，55歲絕經就已經被稱為‘遲發絕經’。大多數女人在50歲之前、45歲左右便絕經了。而我問過你師娘，這裏的女人普遍都在50歲以後絕經，55歲絕經的也並不稀有。絕經對女人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不能再生育，意味著從身體到容顏，將要迅速的老去；而沒有絕經的女人，意味著卵巢功能正常、身體機能處於青春的狀態。懂嗎？”
??張石頭似懂非懂，但卻要做出一副十分受教的樣子道：
??“嶽老師，雖然俺不明白您在說什麽，但是俺感覺師娘在絕經方麵一定十分厲害！”
??嶽中麟笑罵道：
??“滾滾滾，感情是對牛彈琴了！”
??正說著，廳門前出現了趙多富靚麗的身影。雖然還未登上女皇的寶座，但隻需站在那裏，一種肅穆到令人仰視、高傲地使人不能呼吸的壓迫感，便撲麵而來。
??嶽中麟起身相迎，趙多富看望完老師不直接離去，而是拐到花廳來，顯然有話要對自己講。恭恭敬敬的將福國長公主讓至主位，又親手為她斟上了茶，便揮手讓張石頭回避了。
??福國長公主呆呆的坐在主位上，一直沒有言語，嶽中麟也隻好在下位相陪，不敢說話。
??良久，趙多富終於端起茶盅，歎了口氣道：
??“老師老來得子，對她而言，可謂是天大的喜事。我身為學生，是真心為她高興，也真心的羨慕。”
??嶽中麟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心裏話殿下您還年輕，想生孩子有的是機會。不過呢，您即便生一百個孩子也不是趙家的龍脈，這才是關鍵問題啊我的殿下！
??趙多富緩緩的抬起頭，望著嶽中麟道：
??“難道說，本宮真的就得不到先生的支持了嗎？”
??嶽中麟不忍心再看趙多富眼中流露出的哀婉之色，低下頭輕聲地說道：
??“殿下，不是下官不識抬舉，也不是下官迂腐，實在是公主殿下您，根本就沒有成功的機會！”
??趙多富聽罷，反而被氣笑了：
??“本宮就奇怪了，到了如今這個時局，天下百姓歸心、四海賓服，天命在我。為何先生一味地認為，本宮不會勝呢？難道本宮不是趙家的媳婦，便注定得不了天下嗎？”
??嶽中麟沉穩的問道：
??“敢問殿下，您準備將皇上如何處置？”
??“本宮也不瞞你，自那日憲郎的頭顱被砍下的一瞬間，本宮便立下誓言，要殺皇兄和秦檜，為憲郎報仇；而後再舉兵滅金，為父母兄妹和自己報仇。”
??“那麽再敢問殿下，您說如今天下百姓歸心、四海賓服，那您可曾告訴過天下人，您要弑君奪位？”
??“這，又有何分別？”
??“殿下，這個分別大了！天下臣民之所以容忍您把持朝政，是因為天下人苦秦檜久已！您頂替秦檜總攬朝政，天下人終於有了希望、有了奔頭。在他們看來，您無非是接過宰相一職，而皇帝依然是您的哥哥。穩定了朝局之後，您身為女子，陛下的妹妹，肯定是要將朝政還給帝王的。即便是太後臨朝聽政，時間久了，朝臣與百姓也會群起而攻之，何況您還隻是趙家的女兒，不是趙家的女人！
??若是您敢弑君奪位，全天下的臣民都會起來反對您的。趙氏江山一百多年，早已深入人心。趙家皇帝也有好幾位，頗有可圈可點之處，對待臣民十分的寬宏。此時無人可以撼動趙家的江山，那張邦昌和偽齊的劉豫，便是例子。”
??趙多富不服氣道：
??“先生莫要忘了，本宮也姓趙。”
??“殿下，您姓趙不假，可您不是趙家的女人啊！”
??“你怎麽又來了……”
??“殿下，您且先聽下官給您細說。趙家的女兒和趙家的女人，有天壤之別。趙家的女兒是別人家的媳婦，也是別人家的人。您若登基，便等於是改朝換代，篡了趙氏江山。您也許會認為，您隻要登基稱帝，無論找誰做您的皇後，生下來的孩子都隨您的姓。也就是說，讓別的男人，成為您趙家的媳婦，因為您是皇帝，您說了算。”
??趙多富點頭道：
??“本宮正是此意。”
??“殿下，您有此意，但卻改不了天下人的傳統觀念。您身為女人，生下的孩子，在血統上，是男方的血脈。這一點，全天下都是這麽認為，您一人堅持，豈不是掩耳盜鈴？天下人能答應嗎？除非您能把天下人的這種傳統思想全部扭轉過來，殿下您能嗎？”
??趙多富聞言，陷入了沉默。嶽中麟接著說道：
??“武則天為何能一步步登上皇位？因為她是李家的媳婦，她折騰到最後，還不是要把皇位傳給李家人？群臣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會有一種默契的縱容。可是當武則天後來也發現了這一點，想要翦除唐朝宗室，徹底斷了李唐的江山，把皇位傳給自己的娘家侄子，卻不料遭到滿朝文武的一致抵抗，最終隻能鬱鬱寡歡，躲在後宮與幾名男寵尋歡作樂，結果百官發動神龍政變，最終其落得一個無字碑的下場。武則天的女兒太平公主為何權傾朝野，卻被玄宗輕易滅掉，也正是這個道理。曆史上，您何曾見到，公主可以造反成功的？”
??趙多富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但仍盡量平複著心情說道：
??“這有何難？本宮並不貪戀帝位，奪權隻為了誅殺皇兄、秦檜，滅金國。完成了這些目標，本宮可以將帝位傳給我那侄子趙昚。”
??“殿下，隻要您誅殺了皇上，無論是忠心之士、還是野心家，天下群雄必群起而攻之，到時候天下大亂，您哪裏還能滅金國，怕是帝位還未登上，便要被人所滅。而我南朝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一點國力和優勢，也會在這場浩劫中喪失殆盡。金國如今雖然勢微，但狼終究是狼，若我南朝一亂，金國必會趁虛而入，到時候甚至有亡國之危啊殿下！下官再請殿下三思，為江山社稷，為億兆臣民，莫要做那等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趙多富的目光變得愈來愈凶狠，像一頭受了傷的母獅子。
??“你就這麽篤定本宮必敗？本宮殺昏君、誅奸臣、讓金國這個異族血債血償，哪一樣不受百姓擁戴？”
??“殿下，恕下官直言，僅是您說讓金國這個異族血債血償，就非常不妥。”
??“為何？”
??“殿下，金國並非異族，它實乃我中華大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這種說法，本宮聞所未聞。”
??“殿下容稟，金之祖先，出自靺鞨氏。靺鞨本號勿吉。而勿吉，便是肅慎之地的人。也就是說，肅慎人是金人的祖先。周武王時，肅慎人入貢‘楛矢石砮’。成王時，肅慎氏來朝，成王命大臣榮伯作‘賄息慎之命’。康王時，肅慎複至。周人在列舉其疆土四至時稱:‘肅慎、燕、亳，吾北土也’。可見遠在春秋以前，肅慎人已屬於我中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殿下，金人自靖康以來之所作所為，乃是一種反叛。我們打金人，應謂之平叛。而對於金人的百姓，那也是我中華的子民，不可無端殺戮。殿下如今身上有衝天的戾氣，總想殺盡曾給與你痛苦的人，甚至沾點兒邊的人都不會放過。你這樣大開殺戮，有違天和，更是會將這個世界的文明倒退為野蠻的文明。這也是下官為何不支持殿下的一個原因。”
??趙多富即便是聰明絕頂，對於嶽中麟這段話也一時消化不了。還有這種玩法？為什麽嶽中麟什麽都能說得頭頭是道？這些話古本書上斷斷續續的也有些記載，趙多富博覽群書，還是有點印象的。可是將其說得義正詞嚴，理所當然，隻有嶽中麟。怎麽野蠻殘忍的金人，忽然就成了自己人？討伐異族，怎麽就忽然變成了平叛的內戰？她一直很自信，將來舉起討伐異族、血債血償的大旗，多少熱血的男兒會追隨自己！可要是自己家的內鬥，那還會剩下多少人支持呢？
??不對！這嶽中麟的嘴皮子，那是史上少有的順溜，自己怎麽能讓他三言兩語就給忽悠瘸了呢？說來說去，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他沒有說，趙多富冷笑道：
??“無論是討伐異族，還是內部平叛，難道說你敢把這些希望寄托在我皇兄身上嗎？”
??嶽中麟搖頭道：
??“皇上當政，是沒有任何希望的。皇上這個人，不僅不是雄主，甚至可以用膽小怕事來形容。”
??總算有這麽一句話，是趙多富喜歡聽的：
??“那麽先生告訴本宮，能夠做到中華一統的，舍我其誰？”
??嶽中麟躬身施禮道：
??“殿下，您雖有誌，卻沒有成功的可能，而且您的誌向，是報複性的殺戮，不是以天下蒼生為己任。而真正能夠做到中華一統，眼下正有一人。”
??“誰？”
??“太子趙昚。”
??“你是他的老師，自然這麽說。”
??“殿下，下官快到花甲之年，方才出山做官，為了榮華富貴嗎？當今皇上在位多年，下官可曾乞討過一官半職？此次出山，不為別的，隻為輔佐明君，締造一個太平盛世，實現我中華民族的偉大複興。”
??“趙昚能當得先生如此推崇？他還是個少年！”
??“莫要小瞧這個少年。太子今年已十六歲，仁愛寬厚、聰敏好學，胸懷高遠之誌，心裝天下臣民。不僅禮賢下士、從諫如流，更是性格堅毅、頗有遠見卓識。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太子如今便是我華夏民族的希望，他符合聖明仁君的所有品質，隻是缺少一個能夠契合他的人，隻需那麽輕輕的一托，便可送他龍遊九天，成就一個輝煌無比的時代！”
??趙多富的眼睛逐漸的眯成了一條細縫，注視著嶽中麟道：
??“這個能夠契合太子、托他直上九天的人，便是先生？”
??嶽中麟幹咽了一口唾沫，緩緩地說道：
??“嶽中麟不才，願為天下先！”
??趙多富擊掌讚道：
??“好一個‘願為天下先’！剛才老師還讓本宮給孩子起個名字，依本宮看，這孩子將來就叫嶽先。”
??嶽中麟躬身致謝，趙多富卻側身讓過，一甩雲袖道：
??“本宮當不起先生之禮，既然不願輔佐本宮，多說何益！”
??言罷決絕而去。
??良久，嶽中麟方悵然的自言自語道：
??“世事我曾抗爭，一切隻看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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