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世紀百貨,她和他在八樓
那樣的情景,極為罕見,高彥和張海生沒膽量,若是有膽量,早就拿著手機錄下來了,他們跟隨傅先生那麽久,幾時見他那麽糾結矛盾過?
糾結過後,傅寒聲又是一聲輕歎,把手中那盒煙直接扔進了箱子裏,擺了擺手,示意曾瑜趕快把煙拿走。
那天修車,傅先生至少無意識的歎聲幾十次,聽得高彥和張海生頻頻抿嘴輕笑。
戒煙,可真是為難他了。
世紀百貨是博達旗下產業,傅寒聲身為幕後老板,除了最初開業前來剪過彩,幾乎從未涉足過這裏。不僅僅是這裏,就連博達總部,除了高層和他的辦公室,他很少在博達大廳和以下樓層露過麵。他若出現在博達總部,多是商談最新投資企劃案和召開博達高層會議,他才隻有31歲,雖然威名顯赫,卻甚少有開懷的時候。
但他今天心情不錯,這要取決於蕭瀟,她的反射弧太慢,亦或是小女孩通常對認定的問題格外較真。他之前捏著她的鼻子,開玩笑說她是“狗鼻子”,這本是玩笑話,或是較為親密的昵稱,若是感性的女孩子早就會心存歡喜,但蕭瀟偏理性,少了幽默細胞,若是認真起來,通常會讓人哭笑不得。
世紀百貨地下停車場,傅寒聲聽了蕭瀟的話,他是很想笑的,被他隱隱克製了。
蕭瀟對傅寒聲分析道:“你剛才說我是狗鼻子,我覺得這種說法不太對,因為狗鼻子上的嗅覺細胞大約有20億個,另外狗鼻子上會有很多粘膜經常分泌出粘液來滋潤嗅覺細胞,所以狗鼻子通常都是濕濕的。”
那時候,傅寒聲已經下車,聞言看了她一眼:“所以呢?”邁步朝電梯方向走去。
蕭瀟跟在他身後說:“人類鼻子沒有狗鼻子那麽濕,就算嗅覺再如何靈敏,也不能稱之為狗鼻子。”
傅寒聲步伐未停,卻有笑聲從他唇齒間緩緩溢出,高彥和張海生不約而同的相視一眼,他們跟隨傅先生那麽多年,卻是從未聽他笑的這麽開懷過。
電梯門口,傅寒聲停了下來,身形挺拔修長,回頭看著蕭瀟彎唇一笑時,竟是高貴如神祗,那樣的笑在寂靜的地下停車場尤為不真實。
蕭瀟走近時,他牽著她的手,“不喜歡‘狗鼻子’這個稱呼就直說,拐彎抹角說了那麽多的話,不累嗎?”
累得是腦細胞。但蕭瀟不回話,隨他一起步入電梯,這才後知後覺的問:“來世紀百貨做什麽?”
這天下午,世紀百貨地下停車場停放車輛並不多,但江安琪的車輛卻是其中之一,她來是為了目睹新歡模樣。守在電梯口附近是很聰明的決定,傅寒聲那樣的身份,是斷然不會出沒在百貨公司正門口,況且世紀百貨那麽大,她若是真在裏麵找人,無疑是大海撈針。
隔窗望去,她最先看到的那個人是11月中旬才見過麵的傅寒聲,縱使行走在地下停車場,依然耀眼矚目,縱使他已視她如陌路,但看到這樣一個他,她還是會激動,會歡喜,可她笑不出來,她隻是呆呆的看著電梯口,那裏有一個女孩子正慢慢地跟在傅寒聲的身後。
那女孩有些熟悉,江安琪定睛看了幾秒,似是忽然間認出那女孩是誰了,她的眼神開始變得不敢置信起來。
思緒倒回10月上旬,C大新生開學典禮,正是這個女孩忽然衝到了演講台上,女孩抱著一個男孩子哭得悲痛欲絕。
新歡是她?
江安琪心跳速度加快,重節奏的撞擊著她的胸口,帶來淡淡的疼,心頭湧起一股措手不及的顫動。可她畢竟還心存希冀,比方說女孩走近傅寒聲時,他對女孩的態度依然是冷漠和疏離色,但不一樣。她聽見有聲音在她的心裏說:“不一樣。”
確實是不一樣,因為傅寒聲對女孩笑了,他怎麽能對其他女人微笑呢?當他靜靜的凝視一個人,若是碰上心情不錯,再微微彎唇的話,必定會有一群女人因他癡迷瘋狂。
他對女孩笑了,甚至握住了女孩的手,這個神秘富有的男人竟然握住了女孩的手……
電梯門關閉前,江安琪看到傅寒聲湊到女孩耳邊,也不知道說了什麽話,女孩垂眸間,漆黑的烏發從臉頰旁滑落,襯得臉龐如花朵般潔白……
江安琪隻看到這麽多,電梯門就關閉了,她坐在車裏怔了許久,猜測女孩下一秒的神情,害羞、爽朗、溫婉、嬌媚、楚楚可憐……幾乎所有的神情,她都想了一遍,卻是越想越眩暈,以至於到最後滿腦子都是傅寒聲牽著女孩的手站在電梯裏的畫麵。
新歡的待遇儼然在她之上,C大後輩學妹,是越來越厲害了。
12月2日早晨,傅宅臥室,傅寒聲原本許諾蕭瀟,中午回來會給她帶毛絨玩具,但那天上午蕭瀟在地下酒窖失足滑倒,傅寒聲聞訊趕回傅宅,此事無疾而終。
蕭瀟顯然是忘了這件事,亦或是她隻當傅寒聲是在開玩笑,所以當她被他帶往八樓孩童玩具區域時,竟是好一陣啞口無言。
C市傅先生,他的富有和闊氣足以閃瞎他人的眼球,刺穿任何一個女人的心髒;蕭瀟21歲,正值做夢的年紀,但她沒有不切實際的浪漫愛情夢,更加沒有吹彈可破的虛榮心,可當她站在令人眼花繚亂的玩具大廳時,身體的某一個地方卻有了灼痛感。
灼痛感一波波襲來,仿佛是塵埃裏開出的花朵,那些花朵無關芬芳馥鬱,相反它是有毒的。
蕭瀟的童年,曾經隻存在過那麽一件玩具。
兩歲那年,父親抱著她離開了C市;三歲那年生日,父親在南京送了她一隻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熊寶寶。
她當時還嘟嘴跟父親發牢騷:“我不喜歡熊寶寶。”
是的,她是一個小女孩,那時候她的心裏也住著一個公主夢,比起熊寶寶,她更喜歡穿著白紗裙的洋娃娃,還記得蕭暮雨當時站在一旁是這麽取笑她的:“知道爸爸為什麽會送瀟瀟熊寶寶嗎?因為瀟瀟一到春冬兩季,就會穿的很多,渾身圓嘟嘟的,不是熊寶寶,是什麽?”
她生氣不理蕭暮雨,找父親評理,父親也跟著笑:“熊寶寶不漂亮嗎?”
不是不漂亮,是太圓嘟嘟了,蕭暮雨竟然說她跟熊寶寶很像,所以她跟父兄惱惱的說:“我要減肥,我才不像熊寶寶。”
蕭靖軒哈哈大笑,把三歲的蕭瀟抱起來,輕輕拍著她的背,自言自語道:“小不點一個,竟然還知道減肥,不許減,聽到了沒有?”
“我要比熊寶寶瘦。”她可不理會父親的命令。
蕭瀟四歲那年,穿上夏裝的她,明顯比熊寶寶瘦多了,那年唐伊諾滿周歲,蕭瀟在盛夏天被外公接回了唐家,當時她站在唐家大廳裏,周圍靜坐著唐家眾多家族成員,兩年未見,她已模糊了她們的麵容,包括她的母親唐瑛。再見母親,唐伊諾在母親懷抱裏咧著嘴笑,無憂的上躥下跳,她忽然覺得自己在唐家完全是一個多餘的人,他們那麽熱鬧,她那麽沉默;她緊緊的抱住她的熊寶寶,她想回家。
晚上她偷偷給父親打電話,她原本想讓父親接她回南京,但還未撥通父親的電話,她就掛斷了,她回到了房間,也回到了床上,抱著熊寶寶默默流淚。
唐家,對於四歲的她來說,已然是一個陌生地。
她不是一個生性喜歡比較的人,但她和唐伊諾同是唐瑛女兒,同是唐家千金,區別待遇卻是天壤之別。
唐伊諾滿周歲,玩具房已有大大小小幾十件玩具。
唐伊諾兩歲時,唐瑛在夏天為她買了一隻大大的洋娃娃,蕭瀟藏在院門口偷偷的看,然後落寞的回到外公的院落裏,她在夜間抱著熊寶寶,她輕聲發脾氣:“我再也不喜歡洋娃娃了。”
唐伊諾三歲時,她問六歲的蕭瀟:“姐姐,我房間裏有好幾隻玩具熊,你這隻是什麽牌子的玩具熊啊?”
蕭瀟遲疑良久之後,她輕輕的說:“沒有牌子。”
她的熊寶寶不是名牌玩具,隻是一個高仿品。
唐伊諾四歲時,她和蕭瀟因幾句話拌嘴,那是兩人第一次打架,邊打邊罵,因為年紀小,無所顧忌的罵,你罵我爹媽,我也回罵你爹媽,她們的母親是同一個,到最後全都開始攻擊起對方的父親,唐伊諾素來被嬌寵慣了,罵人和打人自是怎麽撒潑怎麽來,她不怕後果,更不怕大人斥責,但蕭瀟怕,她在唐家好比是寄宿暫住客,出了事,有誰會為她撐腰?
母親?
母親對她隻有漠視,怎麽可能?
外公?
當天中午,經曆過孩童間的辱罵和打架,徐書赫當麵訓斥唐伊諾,背後卻心疼有加,暗怪蕭瀟出手太重,擔心唐伊諾臉上會留疤;唐奎仁表麵不說蕭瀟,私底下卻把她叫到了書房裏,他一聲也不吭,就把蕭瀟按在了膝蓋上,一巴掌一巴掌的落在她的臀部。唐奎仁下手很重,蕭瀟的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唐奎仁一邊打,一邊問:“知錯了嗎?”
“我沒錯。”她哭得嗓子都啞了,臀部更是火辣辣的疼,但她就是不求饒,也不認錯。
打到最後,唐奎仁也累了,麵色疲憊不說,也隱隱有些失望,他終於停了下來,歎氣道:“去祠堂跪著吧,什麽時候想通了,我們再接著談。”
那是1993年隆冬中午,蕭瀟餓著肚子,跪在空蕩蕩的唐家祠堂裏,她委屈的直掉淚;也就是這天午後,同樣是大哭一場的唐伊諾,小孩脾氣作祟,頂著未熄的怒火,她跑進了蕭瀟的房間,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什麽工具,竟把蕭瀟攜帶多年的熊寶寶撕扯的七零八落,顏色暗黃的絲綿飄落了一床,一地……
蕭瀟獲知此事,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她全身顫抖,氣得牙齒直打顫,一股玉石俱焚的殺氣絞得她雙眼通紅,她攥著拳頭往門外衝,門口堵著外公,她衝不出去。
她說:“外公,你讓我出去吧!”
外公站著不動。
她一邊推外公,一邊哭:“外公,你讓我出去啊!”
外公仍是站著不動。
她終於蹲下身體,難過的嚎啕大哭,那是父親送給她的禮物,陪伴她在唐家共同走過了三年之久,縱使是個玩具,也是一個有感情的玩具,可是她的玩具受傷了,這偌大一個唐家,卻沒有人能夠為她主持公道,她憤怒,卻又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