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夫妻:從未憎恨,隻有最極致的痛
紀薇薇進去時,慧能法師正在寫字,蕭瀟站在一旁,察覺有人進來,僅是抬眸看了一眼門口,看到紀薇薇,她並沒有太驚訝,隻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就又移開眸子,繼續看大師寫字。
紀薇薇先在禪房坐佛前點燃了一束香,然後跪下拜佛完畢,這才朝桌案走了過來。
她站在蕭瀟身邊,那天慧能法師給蕭瀟親手提了兩個字——圓融。
圓融,佛教語。破除偏執,圓滿融通。麵對各種各樣的人,麵對各種各樣的事,能夠在保持自身立場的同時,還能完美的平衡矛盾衝突,把不同的意見和爭議相互交融,毫無矛盾。
蕭瀟不語,倒是紀薇薇看了蕭瀟一眼,對慧能法師笑道:“大師,能權衡好世間所有矛盾的人,幾乎難覓。”
慧能法師點頭:“是難覓,所以隻是一種期望。”
午飯時間,慧能法師邀請紀薇薇一起去吃齋飯,這頓素食紀薇薇吃得可謂是心不在焉,好不容易吃完飯,紀薇薇端著碗筷,對蕭瀟說:“我們去寺裏走走?”
飯後,沿著寺廟走路,紀薇薇越往裏走,就越發明白蕭瀟為什麽會逗留在此多日,在這裏一顆心會慢慢的歸於平靜,塵世喧囂事仿佛都被她丟到了紅塵之中,這裏有淨化心靈的魔力,但——
紀薇薇把傘撐到她和蕭瀟的頭頂:“蕭瀟,你不能一直在這裏拜佛吃齋,你今天必須跟我一起下山。”
蕭瀟低頭走路,淡淡的問:“這裏不好?”
好嗎?
紀薇薇打量了一眼後院幾處屋舍,因為年久失修,外牆爬滿了青苔,窗戶也是破破爛爛的,最重要的是貌似還掛著蜘蛛網。
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蕭瀟就住在這裏麵。
紀薇薇語重心長道:“唐董昏迷不醒,生死難測,你應該下山看看她,媒體一直盯著醫院,身為長女,母親重傷未醒,你不能不露麵。”
蕭瀟恍若未聞,隻開口問紀薇薇:“徐書赫今天入葬唐家墓園?”
“……對。”
蕭瀟情緒未變,又行幾步,止住了步伐,寺廟裏種著一棵菩提樹,有些年歲了,枝繁葉茂的菩提樹形成了安全屏障,所以蕭瀟縱使是站在樹下,也不用擔心會被雨水給淋濕。
“傳說,佛祖釋迦牟尼曾在菩提樹下靜坐七天七夜,最後大徹大悟,終成佛陀。我如果——”
“你不能。”紀薇薇不等蕭瀟要說些什麽,已揚聲打斷了她的話:“你今天下午跟我一起去醫院,到時候唐家人都在,我會當麵宣讀唐董遺囑,你必須在場。”
蕭瀟負手而立,不語。
紀薇薇心思柔軟,聲音輕了一些:“瀟瀟,難道你一點也不好奇你母親都是怎麽分配她遺產的嗎?”
“她還沒死。”蕭瀟聲音很輕,輕得若不仔細聽,幾乎都聽不見。
紀薇薇狠下心腸:“她昏迷不醒,隨時都有可能麵臨死亡。”
靜了靜,蕭瀟肩膀顫動了一下:“我不會見她的。”
“瀟瀟你——”紀薇薇原想上前勸說,卻在見到蕭瀟的神情時,眉頭緊皺。
雨聲淅瀝,隻聞蕭瀟的聲音伴著涼風一縷縷的傳進耳畔:“我如果去見她,她會不會覺得此生無憾,說走就走?不,我要讓她一輩子都欠著我,隻要我不去看她,她就會一直對我心存虧欠。我要讓她活著,哪怕再痛苦,我也要讓她抱著遺憾活下去。”
紀薇薇眼眸紅了,她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蕭瀟的無望,她在萬佛寺每日吃齋念佛,又怎是對母親無情?她是沒辦法了,所以隻能寄托於信仰,為母親祈福。
都說她冷漠無情,其實這個叫蕭瀟的女孩子,她的一顆心比誰都脆軟,她隻是不習慣表達罷了。
“瀟瀟,我知道你心裏滿滿地都是傷,但唐氏擔子落在你身上,你必須擔,也唯有你一人能擔。”
當一個人遭遇打擊,他她通常會選擇封閉自己,或是選擇逃避,不願意麵對事實。蕭瀟並非如此,她逗留萬佛寺數日,不見任何來客,卻默允小和尚帶著紀薇薇前來找她,其實意思已然明了,她隻允許自己避世至徐書赫下葬,至於未來的路,她清楚該怎麽走。
綿綿細雨天,慧能法師送蕭瀟離開,紀薇薇撐傘在側,走至寺門,蕭瀟止步,紀薇薇詫異的看著她。
蕭瀟回頭望著寺廟,慧能法師平和的聲音緩緩傳進耳畔:“走吧,不要回看身後路,你的人生在寺門之外。”
身後鍾聲回蕩,身前春雨淅瀝。
寺門口涼風襲人,一步步台階走下去,蕭瀟逐漸遠離安靜,開始嚐試親近塵世喧囂。她在這裏住了四日,每日吃齋念佛,聆聽慧能法師講述佛語,一顆心深受佛教洗禮,卻最終未能平息執念。
寺中數日,人間恍若已數年,有些事看似變了,但又好似什麽都沒有改變。
數百層台階下方,有序停放著三輛全黑座駕,其中一輛車牌號進入蕭瀟眼簾:尾號7307。
蕭瀟步伐慢了,紀薇薇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她的汽車附近竟停放著三輛漆黑龐大的豪車座駕,是——
是傅寒聲。
7307車門開了,高彥打開後車門的同時,已撐傘過去,車裏下來一個男人,他穿鐵灰色襯衫,黑色長褲,深棕色休閑皮鞋。
陰雨,紀薇薇撐傘在蕭瀟頭頂,高彥撐傘在傅寒聲的頭頂,夫妻再見,不遠的距離,情緒造就了沉默,但交集的目光卻能在某一個瞬間裏把沉默給生生撕裂。
雨幕中,傅寒聲看著蕭瀟,看得專注,看得入神,不遠處站著他的妻子,像是雨水裏蒼白絕豔的花,他看上去是那麽平靜寡然,但眼神卻泄露了他的急迫,他本該邁著步伐快步走向蕭瀟,但他卻被定在了那裏,步伐竟有千金重。
雨水在天和地之間連接成線,那是絲線,一扯就斷的透明絲線,脆弱得一捅即破。
蕭瀟看傅寒聲,傅寒聲看她,雨霧和涼風冰冷了他們的眼神,那是涼涼地情緒,隨著雨水嘩啦啦的落了一地。
除了連綿不斷的雨水,所有的人似乎都被定格了。
在紀薇薇的眼裏,傅寒聲是一個冷酷虛偽的商人,她跟他因為拆遷戶打過幾次交道,成熟睿智,無論任何時候都在盤算著利益,在公事上利益永遠占據第一位。得知蕭瀟在萬佛寺逗留數日,紀薇薇原本在來得路上還在想傅寒聲,腹誹他是一個對婚姻,對妻子極其冷漠無情的人。雖是腹誹,但若是站在男性角度上分析問題,傅寒聲的“不聞不問”倒也可以理解。男人或許可以忍受妻子的不愛和冷漠,但一定無法容忍妻子“婚內背叛”。
做為一個強勢富商,傅寒聲倒也不是無所不能,無堅不摧。他終究還是邁開了步子,沉沉的眼眸裏似乎隻有他的妻子,壓抑的輕咳聲宣泄著他情緒裏不輕易示人的微妙。他走得慢,這是不是說明他心有不安?他是事業上的大贏家,但在生活裏,在婚姻裏卻滿是困守死胡同的悲哀。
蕭瀟佇立不動。
朝她走過來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幾日不見,病況未愈,容顏消瘦。蕭瀟眼睛幹涸,但她的心卻在猝然間潮了。
蕭瀟一顆心,寂靜無聲的流著淚。他是一個心機男,身上穿的那件鐵灰色襯衫是她買給他的。買了之後,他隻穿了兩次,後來就再也沒見他穿過。
他曾半開玩笑:“穿著這件襯衫,下意識就會想起你,攪得我沒心思工作。”
如今,她又想起了他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在事業上太成功了,這樣一個成功人士,因為長期穩居高位,所以在他的性格裏有著上位者的強勢和霸道。
他最不擅長做得事情就是解釋,好比錦繡園那夜,莊顏和他衣衫不整的出現在床上,他不慌也不亂,懶得做出任何解釋。
他不解釋,是因為他沒犯錯,所以不需要無謂解釋。
財團董事長,他習慣了高高在上。他和對手相處,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在集團利益上,是左右逢源的奸商;他在公事處理上,是色厲內荏的董事長;至於性格……無常、強勢、近乎專製。
他並非這般難易親近,至少在長達八個月的婚姻裏,大部分時間裏他是一個溫情脈脈的丈夫。
經曆的事情多了,蕭瀟逐漸開始明白:很多事情若是想深了,無疑是在人生裏給自己挖了一個坑,挖得太深,隻會堵死活路,爬不出來。
她知道他在萬佛寺山腳下,知道他在這裏等了她四天,也知道下山必定會遇見他,他們是夫妻,這樣的遇見是避之不掉的。
終於,他來到了她的麵前。
離得近了,傅寒聲眼睛濕了,他看著被風吹亂長發的蕭瀟,雨水打濕了她光潔的額頭,她看著他,又似是沒有在看他,他在那雙漆黑的眼眸裏再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但開口說話的那個人卻是她:“感冒還沒好,吹風淋雨,回頭感冒加重怎麽辦?”
傅寒聲呼吸停了。
3月春雨,傅寒聲雙眼泛紅,他僵在原地,他的心裏傳來了一陣尖銳的疼痛。她是他妻子,他沒能保護好她,她不厭惡他,一如往常的關心他,刹那間心裏飄進了雨水,泥濘成災。
因為愛,所以苛刻,所以不能容忍。
在他內心最深處,他把她奉為仙女,不容許任何人染指,別人辱她一句,他會尖酸刻薄的還擊回去,別人碰她一下,他會火氣躥升。
出了這種事,他不是在嫌棄她,他怎麽會嫌棄她呢?他是太痛心了,一顆心五味雜陳,看到她會喘不過氣,她碰他一下,他的皮膚是疼的,就連心也是疼的。
他在變故衝擊下恨過她,恨她不聽話,如果她允許他派人暗中跟著她,又怎會發生這種事?
婚後,他保護她,到頭來卻出了這種事,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無法原諒他自己,一時澳洲失誤,鑄就了滿城風雨,以及婚姻中的天翻地覆。
雨勢太大了,縱使高彥盡職撐傘,可傅寒聲還是被淋得半濕,但他不察,他伸手把蕭瀟攬在了懷裏,他不知該如何開口撫慰她,又該如何嗬護她,此時此刻所有的言語顯得是那麽的淺薄和蒼白,唯有懷抱,可就連懷抱,竟也是這般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