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混不吝
走廊幽深，似是沒有盡頭，牆壁上亮著的燭火只能照著小小的方寸空間。側耳細聽，似乎還能聽見從大牢常年不見天日的深處傳來的滴答水聲。
儘管有衙役在前引路，沈月每走一步仍然非常小心。聽段方成說，大牢里的地面年久失修，凹凸不平，她可不想一不小心崴了腳。
「沈姑娘，就是這裡了。」衙役在一間牢房前停下腳步，從腰間取下鑰匙，為沈月打開了牢門，「我就在這附近，有什麼事兒您大聲叫我就行。」
這衙役也是一片好心，擔心方如斯會忽然暴起，傷了沈月。沈月心中領情，同他道了一句「有勞了」。
借著走廊里幽暗的光線，站在牢房門口的沈月，只能將牢房裡的情形隱約看個大概。
草席上有一團蜷縮著的黑影，想來應當就是方如斯了。
沈月推門而入，牢門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這突然的響動終於引起了裡面人的注意，只見方如斯木然地抬起頭來，一雙毫無神採的眼睛淡漠地掃過來。
說起來，這還是方如斯被逮捕之後，沈月第一次見到他。不過剛剛在大牢里度過了一夜，方如斯身上就有些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沈月背光站著，處在昏暗環境中的方如斯，本來就不大看得清楚事物。他眯縫著眼睛，將穿著一身乾淨長裙的女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半晌，這才看清楚來人。
那雙死魚一樣的眼睛頓時重新爆發出光彩來，見到沈月，方如斯就好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格外地親切。
他心下激動，強撐著從乾草席上坐起來。動作間牽扯到鎖著腳腕的鐵鏈，粗重的鐵鏈在地面上摩擦，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可方如斯卻像是沒聽見一樣。
從地上坐起來這個動作，似乎就已經耗盡了方如斯的全部力氣。他掙扎著靠在冷冰冰的牆壁上，眼珠子一錯不錯的盯著沈月，目光中是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
方如斯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方才那一番動作，牽扯到了傷口，讓那些還沒有開始癒合的傷口再次裂開，而且變得更加嚴重了。
可即便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方如斯也控制不住心底的興奮。
他緊緊地盯著沈月，「紅鶯，你來看我了，對嗎？我就知道，你和那些妖艷賤貨們是不一樣的。只有你待本少爺是真心的！」
「你放心，等到本少爺出去之後，一定抬你做姨娘，讓你成為侯府後院兒里的頭一份兒，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即便是本少爺以後娶了少奶奶，她也一定越不過你去！」
方如斯的糊塗，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清楚的。放眼整個京城，恐怕也只有他才說得出這種讓姨娘比嫡妻還風光的混賬話。
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霉催的姑娘，要嫁給方如斯這種混不吝。不對，應該問，現在的方如斯，還有出去成親的機會嗎？
以陳侍郎那破釜沉舟的決絕，不將方如斯置於死地，怕是不會輕易收手。
「紅鶯，你快告訴本少爺，侯爺和麗嬪娘娘究竟是怎麼安排的？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從這不見天日的破地方出去？」
「再待下去，他們就等著給我收屍吧！」
沈月來之前，方如斯才剛挨過一次鞭刑。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哪怕是鐵打的漢子，估計也要咬緊牙關才能忍住。
可方如斯離「鐵打的漢子」可差得遠了。他就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從未吃過這種苦頭的。
受了兩頓鞭刑還沒有暈過去，就連方如斯自己，都覺得這真是一個奇迹。
遍體鱗傷，讓方如斯每呼吸一次都疼痛難忍。幾句話說下來，他已經流了一頭的冷汗，連喘氣兒都不敢使勁兒。
沈月居高臨下的看著方如斯，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冷笑——看來方如斯這個草包，到現在都還以為，她是方家派過來「慰問」他的。
真是個十足十的蠢貨，也難怪會將整個方家都拖累得抬不起頭來。
沈月面色不變，也不向方如斯解釋說明自己的身份。她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輕柔，「少爺，您說您這又是何必呢？」
「六扇門的人想知道什麼，您告訴他們就是了，何苦為了一點小事，把自己折磨成這副樣子？這要是讓老侯爺和夫人看見了，該有多心疼您哪！」
「少爺，您到底把那些姑娘給藏在哪兒了？讓六扇門的人早日把那些姑娘找出來，您也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何樂而不為呢？」
許是沈月的話太過直白，方如斯敏感的眯了眯眼睛。借著外頭走廊透進來的昏暗光線，方如斯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沈月，連她的一根頭髮絲兒也不落下。
沈月也不懼他，雙手抱臂，大大方方的任由他打量。半晌，也不知道方如斯是看出了什麼端倪，只聽他咬牙切齒對沈月道：「你不是我爹派來的。」
沈月仍舊俏生生的站在那裡，也不為自己解釋。她那似笑非笑的模樣，在方如斯看來，就是在嘲諷他。
嘲諷他的一無是處，嘲諷他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嘲諷他的虎落平陽……
「你是六扇門的人？」方如斯的一顆心在怒火中煎熬，天知道，他到底有多想從這破爛的草席上一躍而起，狠狠地掐住這個蛇蠍女人的脖子。
可是他不能。一夜又一天的刑訊折磨，讓他連說話都費力氣，更別說是做出「一躍而起」這種高難度動作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實在是被打怕了。
大牢里當差的衙役可不在乎他是侯府的公子少爺，說句不好聽的，就是侯爺被關進來，也得規規矩矩的聽他們「安排」。
若是不懂規矩，或者不肯配合，那就收拾到他們識時務為止。
方如斯不知道，面對這些兇殘的六扇門衙役們，他還能再堅持多久。身上的那些傷實在太疼了，也許再來幾鞭子，他就會招架不住，把想隱瞞的事情全部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