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被壓制和被苛責的】
47【被壓制和被苛責的】
回到家裡,眼冒金星,疲憊不堪,想到剛才跟滿鶴吵架那一幕,真是有點驚心動魄,尤其是滿鶴說的那句話:我好像感覺除了你的身體是你,而你的靈魂已經換了人。
這句話讓初寧又驚訝又恐懼,驚訝的是滿鶴能夠說的這麼貼切,恐懼的是,原來做另外一個人一點都不好玩,未知的環境太多,身處在一個布滿漏洞的窘境里,真的一點都不好玩,而且她根本沒能力適應。
原來一直以為跟陶狸爾是最要好的朋友,現在才發現其實自己對她一無所知,她的生活習慣,她的規律,她的想法和她的無奈,言語的交談只是最淺薄的訊息交換,更深層次的東西讓初寧感覺不堪重負,
正在左思右想,傭人叫她去書房跟爸媽視頻對話。
初寧懶洋洋地應著,心裡卻只想撲到床上蒙頭大睡,可是她不能,因為她現在不是倪初寧,她不能隨心所欲,她的生活井井有條,井然有序,必須要遵守規則,聽從安排。
電腦屏幕上出現了兩個陌生的臉,他們親切但是很感覺很疏遠,有一種禮貌的剋制。
這就是陶狸爾的爸爸媽媽吧?
「狸爾,你怎麼才回來,我們等你好久了。」屏幕里的男人說,略有責備,還有疼愛。
初寧小聲地說:「爸爸媽媽……」
「狸爾,最近怎麼樣,想我們沒有?」
初寧覺得難為情,很少會這樣赤裸裸地表達感情,尤其是面對別人的父母。
「最近爸爸媽媽很忙,一直沒有時間和你聯繫,不知道你的學業怎麼樣了,錢夠不夠花?」媽媽喋喋不休地問話,像連珠炮一樣,從電腦那邊傳遞過來。
「還好了……還好了……」初寧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怎麼了,狸爾,你好像不怎麼願意說話?」
「嗯……好像感覺有點累。」
「是不是功課很忙?」
「還好了。」
「最近練琴了嗎?給你快遞去的衣服都收到了吧?合適不合適?」屏幕里的女人還在熱情地詢問。
初寧嗯哈了幾句,然後覺得實在是撐不下去,連連打哈欠。
初寧說:「爸爸媽媽,我感覺有點累,我們下次再說吧,好嗎?」
屏幕那邊的男女有點失望,但是也沒有特別的反對,他們各自囑咐了幾句,便告別下線了。
剛剛要關電腦,外婆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來,不太高興地對陶狸爾說:「狸爾,你怎麼回家這麼晚?下次晚回來一定要提前打電話,爸爸媽媽等你好久了,晚飯也都為你準備好了。」
「對不起外婆……」
「我看你這幾天情緒很糟糕,到底發生什麼事。」
「沒有哇……」
「如果你有什麼心事,最好說出來。」
「沒有。」
「我聽說你最近練琴也心不在焉,對了,剛才你媽媽打電話來說要你周末參加一個智力測驗,她已經跟那邊打好招呼了,你準備一下。」
「啊?智力測驗?」
「還有,下個月的鋼琴考試你最好提前準備一下。」外婆說完這些話之後,又扔下一句,「希望你不要讓你爸爸媽媽失望。」
初寧獃獃地在電腦前呆了好久,卻覺得眼眶紅潤,有點想哭。
什麼鋼琴考試,什麼智力測驗,為什麼活得那麼辛苦?!
好可憐的陶狸爾,原來她以前對自己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她真的好孤獨,時刻都受到監控,一切生活的樂趣都沒有,甚至連作息都不能自己做主,甚至連洗澡的自由都沒有!她開始懷念起自己想睡就睡,想起就起的日子了。
以前總是聽陶狸爾說起自己和外婆生活,外婆在初寧的心目中一直是很慈愛,很隨和的形象,誰知道陶狸爾的外婆這麼嚴肅!太過於嚴厲,完全顛覆了她心目中外婆的和藹慈祥形象,幹嘛那麼冰冷?
初寧想到了自己的外婆,一臉皺紋,一臉笑容,總是塞好多好吃的給自己,每次爸媽批評她的時候,外婆都是毫無原則地袒護……
外婆,外公,奶奶,爺爺……初寧在心裡不斷地反覆地呼喚著這些自己最親最親的人,從沒又一刻,她覺得這些稱號是如此地親昵,如此感人,一股暖流在她身體里流淌,甚至讓她有點感激上天。
再一次覺得,真的覺得陶狸爾可悲,明明是有親生的父母,卻可以一直不見面,被留守在國內,接受苛刻無比的教育,與父母的交流也只能靠網路和手機,談論的話題也沒有一絲絲親情可言,話里話外都是追問她是不是有錢花,學習是不是進步,業餘技能是不是在修鍊,這就是他們的所有話題。
總是見不到面,卻永遠拿著鞭子要求你進步,你得不到愛和面對面地溫情,卻永遠背負著被要求的高度,看似自由自在的生活,卻更難得到自己的空間,永遠有無形的控制籠罩著自己,想想原來對陶狸爾的生活充滿了誤讀,總看到別人表面的美好,卻根本不知道內在的痛苦,每次聽到陶狸爾流露出抱怨的嘆息,還會認為她是矯情,簡直身在福中不知福,現在想想,那時候對陶狸爾未免太無情了。
難怪陶狸爾數次表達過,想到她一回到家裡就可以看到爸爸媽媽的情景覺得這就是幸福。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其實很幸福,可惜,她的發現太晚了,幸福已經是過去式,如今,她也沒有一個完全和溫馨的家庭了。
想到這裡,初寧抱著沙發靠墊哭起來。
傭人聽到哭聲馬上趕到,很嚴肅地看著初寧,彷彿無法理解她突然的情緒失控。
初寧趕快收拾起了眼淚,解釋說自己是因為想念爸爸媽媽才會哭,傭人奇怪地說:「這麼多年了,你們不是一直這樣聯繫嗎?怎麼會突然哭起來?」
初寧說:「沒事了沒事了,我要去洗澡了。」
傭人說:「你還沒有練琴,先去練琴吧。」
想哭都沒有自由!什麼時候洗澡都不能自己控制!想睡覺都不能隨心所欲!搞什麼呀!
煩躁的初寧簡直要跳起來了,她對傭人說:「今天不練了行不行?我好累。」
「對不起,小姐,太太今天問了幾次您練琴的情況,她很擔心,您還是練完再睡吧。」傭人雖然是請示的語氣,卻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初寧絕望了,只好去練琴,練了一會,她絕望透了,再一次發自內心的感慨:她曾經自以為是,覺得陶狸爾是個多麼幸福的人,她羨慕她好看,自由,有帥哥男友,現在她親身嘗試,才發現帥哥男友並不愛她,自由根本沒有,好看有什麼用?
好傷感,她要做回自己,如果她繼續做陶狸爾下去,她一定要抓狂,一定會把一切搞糟的,但是,現在的問題是,如何做回自己?
現在有一個糟糕透頂的倪初寧在來回晃蕩著,也有一個冒名頂替的陶狸爾按部就班地生活著,這一切是活生生的現實生活,並不是虛擬空間里的虛假情況,更不是可以隨意按暫停的角色扮演遊戲,她只是星蟲沖地跑到別人的軀殼中去享受別人的人生,卻忘了提前問好如何回到自己那個又倒霉又沮喪又不美好,現在卻突然非常留戀的軀殼中去。
說真的,她現在好想回家去。
想跟爸爸媽媽在一起,哪怕大家同一屋檐下卻互相不說話也好啊。
哪怕就是繼續聽爸爸媽媽無休止地爭吵也好啊。
哪怕就算是爸爸失蹤了,有媽媽在,也好啊。
哪怕是聽聽媽媽嘮叨一些不明真相的往事也好啊。
總之,一切都好,想到這裡,初寧再也受不了了,她恨不得馬上就走,不告而別,就像做了一場夢,曾經無比羨慕的生活,真的得到了,卻一點都不快樂,不但不快樂,甚至還不如自己的那一套有趣,彩虹機,彩虹機,你在哪裡,你帶我回去吧,我要做回倪初寧,我要恢復大象腿,我要回歸瞌睡臉,我要做那個誰都不愛多理睬的小孩,我再不想要這些不屬於我的一切了……
初寧念念叨叨,竟然也覺得睏乏了,她一隻手拿著琴,一隻手靠在窗邊,竟然昏昏入睡。
夢裡她看到自己一直在走,走來走去,四周是一片沙漠,中間則是一片瓦綠色的淺灣,而她正如同凌波微步,走在水面上,一時間,她覺得自己輕盈而愉悅,從來沒有過的美好感覺,正當她享受著這罕見的美好的時候突然她腳下一滑,作勢要摔倒,此刻她正好低頭看到了水裡的倒影,是陶狸爾?是倪初寧?看不清楚,她想使勁看,使勁看下去,卻一頭栽到了水裡,初寧嚇得哇哇大叫,使勁地掙扎。
不一會,她被叫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以為是傭人,卻看到了熟悉的一張面孔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