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6

  二十六


  從那節課後, 平日里熱鬧活潑的鹿汀, 沒再主動說話。


  程澈端坐著, 目光偶爾不自覺飄向身邊的人。大概因為成績不理想的緣故, 對方看起很沒有精神，鮮嫩的嬰兒肥微微鼓著, 像憋了股氣似的。


  又或者他剛才那番突兀的問話，戳到她的痛處了？

  鹿汀這副模樣，讓程澈很不習慣。他從來沒哄過人，也不知道女生不高興了該怎麼辦。琢磨了好一會兒, 突然想起那天對方送給他的甜牛奶, 於是趁著課間，去了校門外那家奶茶店。


  一口氣買了兩瓶, 飲料的溫度是適合夏天的四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玻璃瓶包裝太可愛，在他冷感的氣場襯托之下，矛盾又滑稽。


  結果，他剛拎著牛奶走進教室, 便看見一個男生坐在他的座位上和鹿汀說話。


  男生叫易希，平日里學習中上, 成績浮動在年級一百名左右。程澈走近，聽見易希裝模作樣地向鹿汀請教英語題。


  上節課英語成績公布后, 鹿汀的分數保持在了前五, 還得了班裡唯一一個閱讀理解滿分, 受到了英語老師周琳的大力稱讚。


  沒想到剛被誇完, 什麼人都冒出來了。


  易希用筆點著試卷, 眼睛卻不住地往鹿汀臉上瞄，「為什麼這個空得用過去完成時？」


  鹿汀很認真地回答，「因為是對於那個時候來說，已經完成了的事。」


  男生點頭，消化了幾秒。筆順勢一滑，又指著另一道選擇題，「還有這裡，為什麼選B，『in』」


  「clock in，打卡，這是習慣用法。」


  易希有些意外，「你連這詞都知道？」


  鹿汀不好意思地笑，「以前看電視的時候學的。」


  「經常看美劇？」


  「美劇看得少，」鹿汀想了想，「不過我喜歡看動畫片。《辛普森一家》、《瑞克和莫蒂》、還有皮克斯的大部分電影，都有看過。」


  「你看《瑞克和莫蒂》？這算小眾了。」易希的臉上流露出發現知音般的興奮，「我也喜歡，裡邊的腦洞很經典。」


  《瑞克和莫蒂》這部動畫屬於暗黑系的科幻，眼前的女生看起來白白甜甜的，沒想到竟然也知道。


  鹿汀回答，「有時候我看不太明白，只是覺得有趣。你記不記得有一次……」


  鹿汀興緻勃勃地跟人講著話，低迷情緒似乎已經一掃而空。此時此刻，易希黏在女生臉上的目光不能更加赤/裸一點。


  「砰」的一聲，程澈將牛奶瓶放在了桌面上，打斷了兩人。他冷峻的臉泛著股壓迫感，對坐在自己位置上的男生道，「請讓一讓。」


  這才結束了熱火朝天的交談。


  易希離開后，程澈回到座位上，低聲吐槽了句，「怎麼跟誰在一起話都那麼多。」


  女生疑惑地回過頭來，「嗯？」


  程澈沒吱聲。


  鹿汀問，「你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


  所有的試卷分發下來后，鹿汀還沒來得及好好清理思緒、總結經驗教訓，就接到了爸爸的電話。


  那時離中午放學沒多久，教室里的同學熙熙攘攘地離開。鹿汀聽見歡快的鈴聲，低下頭來，看見了手機屏幕上閃爍的稱呼。


  「爸。」她將手機接通，放在耳邊。鹿爸爸一周前出差法國，原計劃是下周一回家。此時卻突然打來越洋電話，讓人感到意外。


  那頭傳來的聲音帶著渾厚，「你這次的考試成績，我已經知道了。」


  「啊……」


  「聽你媽說今天會公布試卷，我給你們班主任周老師打了電話。」


  鹿汀的心瞬間提了起來，也不知道一慣嚴厲的爸爸會怎麼說。從排名上來說，進步是顯著可見的，可最終還是沒能達到爸爸的要求。


  她聽那頭繼續道，「這幾次考試，你的英語成績進步很大。你們班主任周老師挺負責的，有空得好好感謝她。」


  鹿汀琢磨著話里的意思，自己這是被順帶誇獎了？


  「之前跟你提過的『緊急預案』，我一直在猶豫。現在看來，算是放心了。」


  話說得含含糊糊，讓鹿汀一頭霧水。


  她低著聲，小心翼翼地問到，「爸，那這次……我在您這兒是過關了嗎？」


  「什麼過關不過關，總是抱著過關的心態學習，怎麼會有進步。沒有最好，只有更好。你現在這種程度，離目標還差得遠！」


  「哦。」莫名其妙又被教育，讓鹿汀有點沮喪。


  鹿爸爸叮囑完幾句，才掛上電話。鹿汀從「家庭審訊」中解脫出來，暗自鬆了口氣，將手機收進書包后，一抬頭，看見程澈依舊坐在身旁的位置上。


  她隨口問，「還不回家嗎？」


  程澈看著她，過了會兒，從抽屜里拿出了之前買的甜牛奶，放在鹿汀的桌面上。


  「給你的。」


  程澈原本早該把牛奶給她，可一時半會兒也沒找到送出的契機。不知不覺間，牛奶在他的抽屜里放了兩節課，早已恢復了常溫。


  鹿汀一臉疑惑，「為什麼突然給我買這個——」


  程澈還沒來得及出聲，便聽見女生自以為是地給出解釋，「是因為上次我請你喝過嗎？那個不用還的。」


  女生一臉真誠，似乎真以為他是在償還她的饋贈。


  程澈被噎了一下。想起當初說過的「不喜歡欠別人什麼」，又想起把女生堵截在樓梯間問的那句「欠錢什麼時候還」。也不知道在對方眼裡，自己小氣成了什麼樣。


  他冷著個臉，一邊挎上書包，「不是『還』——」


  鹿汀傻愣愣地看著他從座位上站起來。


  「我買了兩瓶，反正喝不完。」


  「哦，」鹿汀這才拿起他遞來的牛奶，「……謝謝。」


  ***

  這天課間，程澈正坐在座位上趴著閉目養神，徐馳和班裡的另一位學霸塗然突然走上前來，問道，「程澈，你這周五放學有時間嗎？」


  程澈抬起頭來，順便掃了眼右手邊，鹿汀的座位是空的。也不知道一下課，人跑哪兒去了。「什麼事？」


  「我們幾個想請你吃個飯，方不方便？」


  說話的是塗然，兩人之前是程澈校籃球隊里的隊友，很早前便認識。程澈轉入這個班級之後，和他來往最多，卻只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程澈有點意外，「請吃飯？」


  塗然解釋，「就是朋友之間聚一聚。況且平時總是向你請教問題，學習這方面麻煩過你不少。」


  「不用這麼客氣。」是拒絕的意思。


  塗然沒有氣餒，「吃頓飯耽誤不了多少時間。上次我們仨一個考場，你講的題正好考了，我和徐馳還想謝謝你來著。徐馳跟我講，之前他總拿你和鹿汀說事，覺得特別對不住你，想借著這機會順便向你道個歉。」


  程澈聽了，視線落在了站在塗然身後的徐馳身上。平日聒噪的男生舔著個臉，正朝他擠出個笑。


  徐馳這人平時心直口快，開起玩笑的時候偶爾會失了分寸。上次程澈和鹿汀同時感冒，他惡趣味地問了句兩人是不是接了吻，立馬察覺到對方生氣了。


  程澈平時雖話少，可真給人甩起臉色來，還挺嚇人的。原以為兩人梁子就此結下，可程澈不僅在期考前講數學題時毫無保留，考試中途徐馳的筆沒墨了，程澈還很慷慨地借給了他兩支筆。


  徐馳越是想著當初自己開的無聊玩笑，越是良心不安。那天聽到同桌趙可人說要感謝程澈，於是有了一起請吃飯、順便道歉的想法。


  見程澈面無表情，徐馳插話到，「除了我和塗然，趙可人鹿汀他們也會去。」


  「她們？」


  徐馳見對方臉上冰冷堅硬的肌理緩和了些，知道吃飯這事有了轉機，心裡不禁感嘆，還是搬出女生來有用。「聽趙可人說，她們幾個想感謝你借的筆記，具體我也不太清楚。」


  程澈沉凝了片刻，陷入了思考。


  塗然試探著問，「……那你到時有空嗎？」


  程澈的抬起頭，眼睛波瀾不驚，只是反問到，「周五幾點？」


  轉眼便到了約飯的時間，地點定在學校馬路對面的一家平價飯館。程澈趕到的時候，其他人已經就坐。他掃了一圈桌邊的人，挑了趙可人右手邊第二個空位坐下。


  林佳喬正低頭給大家倒西瓜汁，對面的徐馳和塗然聊著關於這屆校際籃球賽的事，趙可人一邊給林佳喬搭下手，一邊聽著男生聊天。


  還少了一個人。


  和大家打完招呼，又聽塗然講了番校際籃球賽的分組，終於找到了插話的間隙。程澈端起面前的水杯，狀似不經意地問，「鹿汀呢？」


  旁邊的趙可人答道，「哦，鹿汀她臨時有事，不來了。」


  程澈的手一頓，「有事？」


  「大概是家裡的事吧，具體我也不太清楚。」菜陸續被端上來，趙可人拿起飯勺，給大家盛飯，「剛才她接了個電話，說是她爸找她，然後就走了。」


  程澈沒接話。


  趙可人繼續說著，「不過——她囑咐過了，這頓飯的錢會算她一份，還是按照原來說好的，我們五個人一起請客。」


  程澈怔忪了片刻，停在半空中舉著水杯的手才緩緩落下來。一時間心裡說不出什麼感覺，失望、沮喪談不上，只是有點空蕩。


  徐馳借著這話頭，開始了他最熱衷的八卦，「對了，說起這個……剛才出校門的時候，你們沒看到嗎？」


  趙可人和林佳喬不解，「看到什麼？」


  徐馳道，「校門外停了一輛勞斯萊斯幻影，很多人都在那兒拍照。」


  趙可人接茬，「後來呢？」


  徐馳一笑，看了眼身邊的塗然，「我們倆剛好碰上，在旁邊圍觀了一會兒，結果……」


  「結果什麼？」


  「沒過多久蘇煜和鹿汀來了，一起上了車，還有司機專門下來給人開門，跟演偶像劇似的。我聽旁邊的人說，下車開門的是蘇煜的司機，車是蘇煜他們家的。」


  此時，趙可人的嘴巴已經驚訝地張成了「O」型，「你的意思是……鹿汀拋下我們的飯局，和蘇煜一起上了他家的豪車？」


  徐馳點點頭，「好像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