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此時此刻,惠裊裊還覺得身子是燙的。


  全身發軟,提不起力氣。


  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厲厲正盤腿坐在她的面前,像小奶狗一樣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皺著鼻子,耷著眼。


  雖然醒了,卻還是很虛弱的樣子彷彿只要開個門讓風吹進來就能把他吹散似的。


  她想,如果他有眼淚,現在一定是淚流滿面的。


  「你怎麼了?」


  惠裊裊發現自己的聲音粗啞了些,頭也有些暈。


  搖了搖頭,沒有讓自己清醒些,卻打出了一個噴嚏。


  剛止住,又連著打出了兩個噴嚏,把厲厲給噴得在空中打了幾個轉後到對面的木柱上貼住。


  她定了定神,發現坐在自己對面的厲厲已經不見了,有點懵,忙站起來四下看,「厲厲?」


  可別被她給噴散了!


  「我在這裡……」厲厲虛弱的聲音響起,幽怨又委屈。


  他想哭!

  有比他更可憐的厲鬼嗎?


  一點害人的能力都沒有,虛弱到被人一個噴嚏就能噴飛……


  哇!

  想到這裡,他更想哭了,當真哇地一聲哭出來了。


  當然,沒有淚。


  惠裊裊走過去,剛想安慰他兩句,似乎聽到了有人敲牆的聲音,馬上將一根手指豎在唇前,「噓……」


  厲厲不理她,放聲乾嚎。


  惠裊裊:「……」


  低吼一聲:「閉嘴!」


  厲厲猛然間睜大了眼睛,將唇抿得緊緊的不發出一點聲音,委屈得泫然欲泣,可惜眼睛里乾乾的,沒展示出泫然的模樣來。


  他用目光無聲地控訴著惠裊裊:「好凶……」


  惠裊裊想說什麼,動了動唇,抱著被子轉身走向了窗邊。


  她回敲了一下窗,那邊立時傳來春蘭的聲音,「小姐,是我。」


  打開窗將被子遞出去,接過食盒。


  惠裊裊看到食物,卻沒了味口。


  拿了一個饅頭,吃了一半,喝了半碗粥,便將東西放回食盒裡,又送了出去。


  見春蘭疑惑,她解釋道:「有點不舒服,沒什麼味口。」


  春蘭打量了惠裊裊一遍,看到了她臉上不正常的紅色,「小姐再堅持半天,很快就能出來了。」


  惠裊裊雖然不明白,春蘭是哪裡來的自信,還是點了點頭。


  「春蘭,昨天站在寧王世子身邊的那個男人是誰?穿石青色斜襟錦袍,綉……綉什麼花紋來著?」


  腦袋脹脹的,回想起昨晚看到那人的穿著,竟覺得模糊不清了。


  春蘭愣了一下,她家小姐竟然開始認人了?!


  不過,已經被惠裊裊這接二連三的反常舉動弄得見怪不怪了。


  「世子爺身邊只有一個穿石青色衣裳的人,那是大楚的端王殿下。小姐,你打聽他做什麼?」


  惠裊裊揉了揉頭,「沒什麼,只是覺得他看起來和世子關係不錯,想了解一下。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奴婢怎麼有資格談論王爺的名諱呢?小姐若想知道,可以直接問一問世子爺。」春蘭看了一下惠裊裊的神色,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世子爺和每一位皇子都交好,似乎要在幾位適齡的皇子和王爺世子中給安逸郡主選夫。」


  說完,她看了一下周圍,「奴婢先走了。」


  腳步聲越來越遠,惠裊裊茫然地關上窗,按著頭回到蒲團上坐下。


  厲厲飄到她面前來,還是抿著唇,不敢吭聲,用小奶狗一樣的眼神看著她,我見猶憐。


  她看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終於可以說話了!

  厲厲咧開嘴角,獃獃地笑了起來,模樣生得很俊,和那端王長得一個樣。


  「千秋,你病了?」


  惠裊裊:「……」笑著問人這樣的問題,會讓人以為你在幸災樂禍的!


  算了,不和一隻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傻厲鬼計較。


  「是頭疼嗎?我幫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惠裊裊乾咳一聲,「人鬼殊途。」


  讓他把一身鬼氣呼給她,不是讓病更重?!


  不行,她要提升元氣,要吃辣椒……


  厲厲感覺自己被嫌棄了,耷拉著腦袋扁著嘴。


  「我把香火讓給你吸。」


  「……那個,還是你吸吧,你比我更虛弱,可別連你仇人是誰都沒找出來,就散了,那我就永遠也回去不了了,你還得走舊道重走……」


  厲厲眼睛一亮:「我知道仇人的名字!」


  「嗯?!」


  「安雲!他叫安雲!」


  「他姓安?」


  厲厲腦袋一耷,「這個我想不起來了,只想起來,我叫他安雲。千秋,我要快點把事情想起來,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不能保護你了……」


  惠裊裊看了他一眼,說得好像他什麼時候保護過自己似的。


  厲厲沒有注意到惠裊裊目光里的含義,繼續道:「我在這裡,會越來越虛弱,想到了什麼,恐怕也不能出來告訴你,我像剛才一樣放到你夢裡好不好?」


  惠裊裊:「……」敢情是這樣做噩夢的……


  「好。你去多吸些,早點把事情都想起來。」


  厲厲看了看已經抱著頭埋入自己雙膝間的惠裊裊,飄到香案上去吸香火去了。


  惠裊裊抬頭看了一眼香案。


  還是頭一回見尋常人家的祠堂里用這麼粗的香的。


  弄得好似人家寺廟裡最大的香爐一樣……


  雖對惠家這種做法嗤之以鼻,但幸好是如此,才讓厲厲恢復的這麼快。


  復又將頭埋了下去。


  不一會,她又進到了夢中。


  這一次,她看清楚了那個穿著龍袍的人的模樣,聽到了有人在叫他「安雲」,而他的模樣,確實是端王無疑。


  鎖定了仇人總算是有了些收穫。


  不過,惠裊裊又疑惑了起來,現在有太子啊……


  一個激靈,她驚醒過來。


  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厲厲是太子?


  端王要當皇帝,必然要除去太子的!

  可他要怎麼樣告訴太子端王有謀位之心呢?


  想得有些入神,聽到開鎖的聲音才反應過來,忙把坐的姿勢換成跪的姿勢,把身邊的兩個蒲團往兩側推了推。


  剛立直脊背,便聽到了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


  來人走得很急,惠裊裊還沒有看清來人是誰,便挨了她一巴掌,被她打得跌倒在地上。


  「惠裊裊!都是你!都是你這個蠢貨,才害得我在眾人面前出醜!」


  惠裊裊雙手撐起自己的身子,柔柔地道:「按規矩,你該叫我姐姐。」


  「呸!」惠蕭蕭一口唾沫噴了過來,身體綿軟的惠裊裊躲閃不及。


  「要舉止得宜。」


  「你才不是我姐姐!爹就我這一個女兒!你算我哪門子的姐姐?你這蠢禍連累我聲名掃地,怎麼不去死啊?!」


  惠蕭蕭想到自己從此以後,不會再被眾人捧到天上,想到昨夜的事情會成為她這一生的污點,成為別人拿來笑話她的把柄,就雙眼赤紅,伸手直接掐住惠裊裊的脖子,「你怎麼不去死啊!」


  惠裊裊無力反抗,抬眼看向她,虛弱地笑了笑。


  這笑容落在惠蕭蕭的眼中,有些詭異。


  她心頭驚了一下,卻更想馬上就弄死惠裊裊了。


  她帶來的人,都低垂著頭,守在外面,他們什麼也沒有聽到,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也不知道。


  「賤人,你竟然還敢看我?」又一個巴掌打到了惠裊裊的面上。


  惠裊裊詭異地笑了笑,很好,對稱了。


  厲厲正吸香火吸得沉醉其中,猛然聽到喧鬧聲,看以惠蕭蕭打了惠裊裊一巴掌,立時急了眼。


  可他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他是一個虛弱得只能賣萌的厲鬼。


  不過是幾瞬的工夫,惠裊裊又被罵又被打的的,像個破布娃娃一樣,還被人掐了脖子,再不想辦法惠裊裊就要和他一樣變成厲鬼了!


  他急紅了眼,在惠蕭蕭旁邊既做鬼臉又恐嚇她,卻一點用也沒有。


  反而被惠蕭蕭的一個掌風就颳去了一旁。


  他覺得,他一定是天下最懦弱最無能的厲鬼了……


  眼看著惠裊裊的臉漲得通紅,一口氣都吸不進的樣子,厲厲的眼睛瞪得老大,像要向外鼓出來了似的,一身血色,身上有無數個窟窿,臉也被血色覆蓋,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他對著惠蕭蕭怒吼:「滾!」


  一時間,整個祠堂里陰風翻滾,牌位跌亂,幔帳飛舞,惠蕭蕭的脖子像被人掐住一樣,難以呼吸,原本掐著惠裊裊脖子的手無力地鬆開。她的腳尖緩緩地離地,雙手伸向自己的脖子,想要呼救,卻呼不出來。


  惠裊裊重重地咳了幾聲,緩過氣來,忙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別殺她。」


  鬼再有怨氣,也不能殺人。


  一旦殺人,便難入輪迴為人。


  要不然,他們那些心愿,自己了不就成了,還要他們這些了願師做什麼?

  「她要殺你!」此時厲厲的聲音再不是平日里軟軟萌萌的,是男人微啞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戾氣。


  「不能殺。」她又吐了三個字,用懇求的目光看向厲厲。


  他已經堅持了至少上千年,才把她帶到這裡來,不能讓他因為她而做不能做的事情,雖然這樣讓她很感動……


  她不會放過惠蕭蕭,但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一人一鬼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堅定和執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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