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章

  春蘭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 坦蕩地笑著, 從廚房裡取來了一隻凈白的瓷碟, 上面如尖塔似的層疊地擺著, 粉白相間,散發出陣陣梅香, 「奴婢看熱鬧的時候, 一路跟到了府外, 正看到世子爺的馬車停在那裡。正要去行禮, 不想他已經見著奴婢, 使人叫了奴婢過去, 讓奴婢給小姐把這一盒子食藝軒的梅花糕給送來。拿回來的時候,正是剛出爐不久的,熱乎乎的。奴婢見小姐睡著, 便把糕放到小爐上溫著。」


  一盤梅花糕到了惠裊裊面前,她怔怔地盯著它看了一會,才將已經用完的帕子放回盆里,接過那盤梅花糕。


  真是如春蘭所說,熱乎乎的。


  在這才下過大雪的天氣里,讓人覺得格外暖。


  小心地捏起一塊, 用帕子接著下巴,咬了小小的一口, 細滑的口感, 入嘴的梅香, 裹舌的甜蜜, 入心的暖意。


  也不知,那食藝軒是怎麼做到的,口感與香度、甜度,都是恰到好處。多一分會嫌過,少一分又嫌欠。


  不過,口感上的感觸,很快就被她忘到了腦後,心裡的觸動,佔滿了她的感官。


  不過是昨日說及緣由的不經意提到,今日便送到這裡……


  食藝軒里的東西限量,鋪門還未開外頭便會有人排隊了。


  那麼早就送來,想必去排隊的時間更早了。


  他親自送來,還教了春蘭說那樣一番話,想必已經有了計劃。


  惠裊裊吃糕失了神,自是沒有注意到春蘭和芸姑商量擠眉弄眼了一陣之後,便按她說的做去了。


  不知不覺間,糕點已經吃了四五塊了,她才回過神來。


  她並不愛吃甜食,事實上,辛辣刺激的東西才合她的口味。平日里就算偶爾吃上一塊糕點,也不過是半塊或一塊的樣子便會覺得膩了。這次,吃了這麼多都沒有覺得膩,倒是心裡都化開了。


  隨後,又悄然將化開的那一片藏了起來。


  還有幾日,他們之間,便真的要劃清界線了。


  抬頭叫春蘭,卻見芸姑坐在她的對面,一臉慈愛又憐惜地看著她,「春蘭按你說的去做了。小小姐,你可有什麼話想和奴婢說?」


  惠裊裊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神色,抿著唇搖了搖頭,又忘了先前叫春蘭是要做什麼了,倒是把面前的梅花糕往芸姑面前推去,「這些,你與春蘭吃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不提防吃了近一半了。」


  芸姑的目光從惠裊裊身上轉到糕上,又從糕上轉到惠裊裊身上,「不就是幾塊糕點,全吃了也才這麼些,不必想著給我們分。更何況這是食藝軒的,寧王世子當真是用了心,莫要損了人家的心意。這真是……天意弄人……」


  話里含著苦澀,帶著扼腕嘆息之意,終是讓惠裊裊聽明白了。


  確實是天意弄人,但不是芸姑所理解的那般天意弄人。


  剛想開口解釋。便聽得芸姑又道:「什麼也不用說了,奴婢是過來人,都明白。」


  一句「過來人」讓惠裊裊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芸姑,你是怎麼過來的?」


  芸姑從小就跟著傅靈瑤,至今沒有婚嫁,一直以為是因為她太過忠心,把那春心萌動的時間都放在了照料傅靈瑤身上,而後,又放在了照料她的身上。


  此時聽來,方知曾經也有過感情的糾葛。


  芸姑怔了一會,而後目光躲閃,「沒什麼,都過去了。我去生火做飯。」


  說完,走了出去。行到門檻處,落後的那隻腳抬得不夠高,鞋尖在門檻上絆了一下,身形歪了一歪,但又很快穩住。轉過門邊,便不見了身影。


  惠裊裊若有所思地看向屋外,院子里的雪,已經被芸姑和春蘭掃開,乾淨得像從來沒有被雪覆蓋過。


  不過剛到巳時,哪裡就用得著這麼早生火做飯了?分明就是要逃避問題的做法!!!

  過了一會,惠裊裊神色放鬆起來,芸姑不願再深談的事情,她何必追問下去?總歸以後芸姑再要和她說及她與寧澤的事情,她便可以拿這事來堵芸姑的嘴了。


  手指不自覺地又捏起了梅花糕,一口一口,一塊一塊……


  待到再也摸不到了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一盤糕已經被她吃完了,還……意猶未盡。


  冬雪之下,正進行著白與黑的較量。


  還在沉睡著等待轉暖時與莊稼們一同破土而出的蚜蟲們,還未來得及蘇醒,便被滲入泥中的雪汁扼去了生機。


  無雙院里的母女抱頭痛哭。


  惠蕭蕭咬牙切齒,「惠裊裊!是她!都是她!我這一生所有的好事,都是被她給擋了路!娘!你就不該留著她活著長這麼大!」


  蘇氏忙捂住惠蕭蕭的嘴,對著黃桃冷聲道:「我和二小姐有事要說,你出去吧。沒叫你,你就不用進來了。還有,方才你什麼也沒聽到。」


  黃桃一一應著,退出去帶門的時候,悄悄看了這對母女一眼,被她們面上的猙獰之色給嚇了一跳。閉上門之後,聽到蘇氏的聲音從裡面低低地傳出,「這樣的事情,以後再不許你說!為娘的自然會為你掃平道路。當年清掃了那狐媚子,送走了男嬰,卻沒想到,真正擋路的,是女嬰!」


  當年惠老太太是想要把孫子留在身邊的,孫女走了也便走了。是她好一番哭訴,言及孫女養大了可以用來換聘禮,孫子就算被他們帶走,說到底還是姓惠的,而且,他們是雙生子,這個孫子這麼小一個,比孫女要小了一大圈,也不知能不能養活,若養在膝下沒了,便虧了,還得傷心一場……這才讓老太太改了主意,沒有和惠逸堅持要留孫子。


  蘇氏的這一番狠話,把屋裡屋外的人都嚇到了。


  惠蕭蕭道:「娘!惠裊裊的娘,是你殺的?」


  黃桃整張臉都白了,她愛財,卻從沒想過會伺候一個殺人犯!若是哪一天,這殺人犯心情不好,把她也給殺了當如何是好?更何況,那人還是大將軍的掌上明珠,往後事情敗露,會不會連累到她?大將軍府的人還未回來的時候,金桃便被處置了,若她不快些想個好法子,往後只怕會比金桃更慘……


  對了,她還沒去看過金桃如今的模樣呢……


  如是想著,也不聽後面的話了,轉身跑出了院子。


  屋裡蘇氏尷尬了一下,而後兇狠地道:「我當時氣上心頭,是想殺她。卻沒有想到,她是個精明厲害的,害她沒害著,反倒差點害了我自己。不過,大抵是老天爺也看不過去了。讓她的孩子還未足月就出生了。而她生了孩子之後,就不好了。不過一個月,便沒了。我估摸著,應當是我~日夜在心中咒罵有了效果吧。」


  惠蕭蕭:「……」


  「不過你放心,這臭丫頭沒有她親娘精明,今夜我便為你除了她,你只消記得,在這左相府里,只有我這個為娘的是真心對你好,處處為你謀算的。莫被旁人蒙了心。」


  蘇氏神色兇狠,信誓旦旦的模樣到底終是讓惠蕭蕭安了心,喜上眉梢,只等著第二日的好消息。


  ……*……


  黃桃在一處棺材鋪旁邊的紙紮店裡找到了金桃。


  後者面上不施粉脂,如老了十歲一般,正仔仔細細地將手裡的半透明的又薄又硬的漿紙折成花型,再用漿糊粘到紙紮成的侍女身上。


  她做得很認真,那模樣好似眼中只有花圈上的那朵花,世間別的一切都與她沒有了關係似的。


  小小的店鋪里掛著各樣的紙紮,有侍女侍從,也有房屋元寶,還有掛在那裡一動不動卻無不透著詭異氣息的引魂幡,白的、花的、紅的……


  門口一邊掛著一個白色的圓柱形的幡,幡尾在風中擺動著,似乎在招呼著黃桃,嚇得她微微白了臉,向後退了幾步。


  另一邊掛著的是她從未見過的塔形幡,不過兩層,幡尾亦擺動著,似有似無地碰到了黃桃的臉,讓她臉上的細毛都豎了起來,驚得她的臉又白了一分。


  金桃粘的正是侍女身上的最後一朵素花,弄完之後,看了黃桃一眼,眼中平淡無波,如不認識黃桃一般,「買幡子還是冥錢?還是別的什麼?是新亡還是去上舊墳用的?那個是別的客官定做的望山錢,京城裡的人一般不用這個,你若是要的話,得單獨定做。看到了嗎?那個只有兩層,亡人不到二十歲……」


  黃桃心中猛一個激靈,不信她不認識自己,「金桃,是我!」她也不到二十歲!


  金桃微微頓了一下,似乎有被她打斷話的不快,但神色還是如之前一般平淡無波,重新開口道:「冥錢有打錢、剪錢、印錢、還有糊的元寶……備些買路錢總是沒錯的,都用得上……」


  黃桃再次打斷了她的話,「你知不知道夫人做過些什麼事情?你跟她的時間最長,得的好處最多,……」


  金桃沉了眉眼,「不買東西就走吧。」分明是不想再提及過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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