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
為了不暴露自己惠千秋的身份, 她沒有說傅芷安回來時遇到的事情, 只是將金龍寺的事情說了一遍。
柳氏聽了, 立時白了臉, 「當真是怪噁心人了……那端王會為他說話,想來與他必是一丘之貉。裊裊容貌出眾, 恬靜可人, 平日里要多小心些。你們是大將軍府里的寶, 自是不能讓你們嫁給這樣的人的。」
惠裊裊眨了眨眼, 懷疑柳氏嘴裡的「恬靜可人」是用錯了詞。
傅芷安長長地鬆一口氣, 光是說別人的事, 便把她嬌滴滴的娘親給嚇成了這樣,要是再說她自己經歷的事,止不住會被嚇成什麼樣呢……
惠裊裊也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好歹把事情給揭過去的。轉眼一看,就見傅芷安在對自己擠眉弄眼地傻笑。於是唇角也彎了起來。
不多時,傅恆等人回來,眾人的注意力便被他們給吸引了過去。
惠裊裊看到芸姑和春蘭好好地跟在他們身後,開心地笑了起來,眉眼彎成了月牙兒。
雖然相信寧澤, 也終究要見到她們才能完全放心的。
兩人一進來便尋惠裊裊,看到她安然無恙后才放鬆了神色, 不過, 因著傅恆等人都在這裡, 便與旁的人一道都退了出去, 沒有上前來打擾他們之間的團聚。
傅恆終於如願地見到了惠裊裊,卻頓在離門一兩步遠的地方干搓手,神色複雜,看門看地看屋頂看屋柱,就是不看已經和傅嚴岳打過招呼朝他這裡看過來的惠裊裊。
傅嚴岳等人見他這般模樣,便知他心裡想到了過往的那些事情,心中有感慨也有感傷,頓時沉默了下來。
惠裊裊走到他面前,福身向他行禮。
傅恆整個人都僵在那裡,似乎忘了回應,側仰著頭,看著屋頂,花白的絡腮鬍子微微顫動。
屋裡的氣氛頓時壓抑了起來。
惠裊裊也覺得心中酸楚,一聲「外祖父」在舌尖打了好一個轉,才柔柔顫顫地喚了出來。
傅芷安吸了一下鼻子,大喇喇地走到傅恆面前,「祖父!你可是最後一個見到姐姐的,給姐姐準備的見面禮呢?拿出來給我們大夥看看,開心開心。」
她實在是不喜歡這種壓抑的氣氛,讓人難受得好似馬上就要死掉了似的。
柳氏扯出笑來,嗔她,「你個沒大沒小的皮猴,你給裊裊可準備了禮物?」
傅芷安嘟了嘟嘴,「我最小,自然應該是收禮物的!我還等著姐姐送我禮物呢!倒是娘,你給姐姐準備了什麼禮物?」
「我準備的禮物,豈能讓你這皮猴知道?裊裊安然過來了,時間也不早了,咱們都回去休息吧。」說著,便催促著大家都散去,只留了祖孫兩人在這前廳里。
惠裊裊鼻中酸澀,「外祖父也早些休息吧,裊裊告退。」
才走了一步,便見傅恆高大的身形動了一動,擋在惠裊裊面前,還是側仰著頭,沒有要理惠裊裊的意思,也沒有要和她說話的意思。
惠裊裊抬臉看著他,終是發現他有幾處的鬍子黏成了一小簇一小簇的模樣,似是被打濕了。
頑皮地抬手揪了一下,「外祖父,進屋來就要先擦雪。要不然雪化開了,打濕了鬍子,旁人還會以為錚錚鐵骨的大將軍哭了呢!」
傅恆怔了一下,而後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臉,「對,你說得對。」
乖巧的外孫女給他這麼一個台階下,哪能不領情?
俯首看向這個自己一直挂念卻又到這個時候才能見上一面的小丫頭,那一雙水潤潤的杏眼裡的神采,和他的寶貝女兒當年真是像啊!
瓷白色的肌膚上透著淡淡的粉色,就是太瘦弱了些,看起來就像是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一般,讓他想著要把她捧在掌心裡好好地呵護。掌上明珠,大抵就是這個含義吧。當年的傅靈瑤就是被他捧在掌心裡呵護的,只是大意了一小會而已,一小會而已……想到這裡,鼻子又酸了起來,眼眶更紅了起來。
惠裊裊也抬眼看著自己的外祖父。
這般高大的身形與傅嚴岳如出一轍,自己嬌~小的身形,還不及他的一半,或許是年齡的原因,他的面容上,比傅嚴岳多了一些滄桑和慈祥。發紅的眼眶和如水洗過般的雙眸,將他想要掩飾的東西暴露了出來。
惠裊裊自然不會去挑破他。
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是他這樣的錚錚鐵漢?那樣的傷心,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因為他的妻女,也因為她這個總是讓人不放心的外孫女。
花白的絡腮鬍子擋住了他面容上的稜角,同樣也增加了他面上的肅殺之氣,再加上經過北地洗禮過的皮膚,面上幾道深深地像疤一樣的褶痕,恐怕已然有了小兒止哭的作用。可落到她眼中,卻是分外地親切慈祥。
兩人相顧無言,一個瞪圓了眼,一個睜大了眼,片刻之後,兩人不約而同地快速眨眼以緩解眼中的不適。
惠裊裊輕輕地笑了起來,傅恆也哈哈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傳到屋外,春蘭疑惑地往屋裡看過去,隔著窗紙,什麼也看不到。
芸姑掩唇輕笑著,她身邊站著的另一人也笑了起來。
芸姑掃了他一眼,「小聲些,要讓大將軍知道你在背後笑話他,少不得要罰你軍棍的。」
男子怔了一下,哪裡是笑話大將軍了?分明是看著芸姑在笑,他也跟著笑罷了。屋裡在說什麼,他可是一句也不曾聽過的。
他是傅恆身邊的心腹,傅笙。原本是個孤兒,被傅恆撿了回來后,便一直跟著他,所學所練,與傅嚴岳無差。
原本,傅恆的意思是讓他跟在傅嚴岳身邊的,但他不願意,一心想要報答傅恆對他的收留之恩,堅持貼身照顧他。在大將軍夫人離世之後,他越發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了。
「大將軍今日高興,不會罰我。」微微一頓,又道,「阿芸,在這外面站著怪無聊的,要不你給我說說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吧?」
芸姑怔了一下,剛欲開口說什麼,掃了一眼傅笙,復又垂下眸子,緩了緩,才接話道:「無非就是守著小小姐,別的也沒什麼。左不過在京城,沒有新鮮事,倒是你,北境一定有許多趣事吧?」
傅笙似回憶一般地看了看遠方,而後有些不自在,「別提了,就那麼些事,也沒什麼好說的。」
芸姑不出聲了,雙手悄悄地揪著衣袖。她是知道的,他在北境成了親。成親之前,她還時常會收到他寄來的書信,和她說北境的趣事。最後一封信,只是告訴她,他要成親了,從此,不會再給她來信。
而後,當真再也沒有收到過他的信。
想必,他娶的是極為喜歡的女子吧,曾經,他總會變著法兒地說趣事給她聽,如今,想聽他說幾件趣事也不成了。
看她不說話了,似乎是不高興的樣子,傅笙也不再吭聲了,直直地立在那裡,就好似一棵松似的,只不時地拿眼瞟芸姑。
屋裡的祖孫已經從初見的感傷中走了出來,互問了一些事情。
傅恆最關心的便是:他這個看起來這般柔弱的外孫女是怎麼把那兩個比她高比她壯的縱火之人給打暈的?
惠裊裊最關心的則是大將軍府這般厲害,又這般愛護自己府中的女子,傅靈瑤當年是為什麼會出事的?這樣的問題,她旁敲側擊地問過芸姑,芸姑雖心有懷疑,卻不能肯定,更拿不出證據。
不過,眼看著傅恆先前那般傷感的模樣,惠裊裊想問的話幾次到喉嚨口又咽了下去,倒將自己的一袋石子拿出來給傅恆看,「喏,就是這個。肉搏我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只能靠耍點小聰明,打中他們的穴位,出奇制勝了。」
又將這石子的來歷說了一遍。
傅恆看著這一袋石子,抬手抓了幾顆在手中把玩,若有所思了好一會,眼中放出光來,哈哈大笑,「對!說得對!以少勝多的戰事,多是因為出了奇兵!」
又讓惠裊裊打給他看,問及是誰教的。
惠裊裊抿了抿唇,緩緩搖了搖頭。
是她的爺爺教的,可那個爺爺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傅恆見惠裊裊竟然有這樣的「天賦」,如見到了寶一般,越來越開心,激動得一掌朝惠裊裊的肩頭拍下去。臨了突然意識到自己面前的是他嬌滴滴的外孫女,便又急急地轉了個方向,打向一旁的櫸木桌上。櫸木桌跟著震了幾震,連帶著桌上的石子們都在顫動著。
惠裊裊一個激靈,莫名覺得肩膀疼。
櫸木桌被他這麼打一下都能震得這麼厲害,這要是真打在她的肩膀上,還不打斷骨頭啊。
此時,她想到了一個詞:老當益壯……老當益壯……
傅恆拿出一個淡青色的腕套來,「原本還擔心你拿了這個不會用,現在看來,倒是這個最適合你。」
惠裊裊眨了眨眼,「外祖父給的見面禮?」